胜言: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男女何以困堕于情,阻己修行?
师曰:我佛慈悲。“男女之爱也包含在大爱之中,众生之爱皆是爱,没有大爱小爱之分;有过痛苦才知道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
胜言:如何才能如佛般睿智?
师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佛亦曾如你般天真。
已是寒冬肃杀之时,田间荒草铺晨霜。别处的腊梅都已萎调,伽蓝寺里的腊梅却傲寒怒放,当家师傅说是因为我佛加持,无情众生能日夜问得妙法,因缘殊胜。
简言问法觉师傅:“无情众生也能成佛吗?”
法觉说:“有情无情,同圆种植。有情的众生成佛,能够转外面的物质世界,为自己的清净心性所包容,并不是说无情众生也能成佛。植物、矿物的本性叫做法性。附在植物、矿物上也有灵,那个灵他会成佛,他是有情众生。但是植物跟矿物的本身,它是无情的,无情它是法性,那是它的法性,这个我们要辨别清楚。”(本段出自净空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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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虽小,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每日香客络绎不绝。每月的农历二十三到下月初—举行佛七法会,共八天,七天佛七,最后一天三时系念,十方善信皆可随喜参加。
《阿弥陀经》中「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
佛七期间每天上午由法师为大众授八关斋戒,下午由法师讲戒、开示。第八天做三时系念,超度亡灵及各人堂上历代父母师长、六亲眷属、冤亲债主、堕胎婴灵及一切有缘求度众生。
在此期间,各居士可集中精力,放下外缘,精进念佛,受八关斋戒,过午不食,力争达到一心不乱的境界。
简言自从在伽蓝寺沉睡七天而醒,已忘记所有缘由,只记得父已死、家已亡,不知为何而来,不知该向何处去。得当家师傅开示,便留在这古寺里,每日打扫念佛堂,换大悲水,随僧宝做早课、晚课。事事惜福,事事清净。
已在这寺中打过四次佛七,现已受三皈五戒,法名胜言。本想直接遁迹空门,法觉师父却说:“尘缘未了,六根未净。你不过是缺失了一段人生,总有找回的一天,今生不了情,死后再轮回。不堕地狱不往生,永世轮回,直到情灭缘尽,一切成空。”
所以简言仍是俗家弟子,每日诵读地藏经,吃素戒杀,诵经消业,放生积福,可是还差两步:忏悔解怨,念佛成佛。
简言问师父:“我忏悔往生所造恶业,可是今生无从忏悔,又如何念佛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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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觉师傅禅坐,让简言为自己泡一壶茶,正是香客供养的正山小种。
法觉问:“胜言,你觉得这茶味如何?”
“弟子觉得,这茶是好茶,但是松烟香太重,几乎盖过了茶本身的醇味了。”
法觉没有点评,只微微一笑:“那你再为师父烧一壶水来。”
简言照做。一壶沸水置于桌上,师父并未立即冲泡,仍是手持佛珠,隔离万物,口念阿弥陀佛。念佛十声,师父放回念珠,拿起水壶开始冲泡。
仍是正山小种,仍是扑鼻的松烟香,茶的滋味却是丝毫不被香气影响。
师父问:“胜言,你觉得为师的茶如何?”
“师父的茶,汤色艳红,滋味醇厚,越品越甘。与我的茶完全不同,弟子不知,为何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却是不同滋味?难道这也是我佛加持的缘故?”
“众生皆受我佛加持,何来你我之分,只是世人业力各不相同,果报不同。好茶的滋味,不在于那几声佛号,而是因为,正山小种本是红碎茶,水温并不需要最高,须得等它从沸水凉到所需的温度才可冲泡,而且出汤极快。方才你用沸水冲泡,出汤时耽搁了时辰,几泡茶的滋味同时集在第一泡,难免失了茶滋味了。”
人生不过茶一盏,一缕烟,乱香飞过,只取一品,世人品茗,茶盏相同,余香不同。
“师父,你说弟子尘缘未了,可是我醒来这世界就是这样,在这幻寺,无欲无求,没有执念,没有分别,您说我难遁空门,是因为六根未尽,可是这缘起缘灭我都记不清,如何去了道?”
师傅仍是慈祥地笑笑,没有多言。手持念珠,闭目凝神,又已禅定。
不可说,一说便是错。如果世间的爱恨,因为一句忘记就可以缘灭,众生哪里还会这么苦?哪里还需承受轮回之苦?
☆、第四十四章 修罗不见长安曲
雪崖之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怪得北风急,前庭如月晖。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一女子坐在崖边,披着雪白貂裘,望着云雾缭绕,天地万物,红装素裹,到处是冰雪到处是银光。身后走来一个鹤发老者,腰间配着紫玉箫。
“又是一个轮回了。”
女子没有回头,冰风吹着脸颊,有些疼,收紧白裘,捂住光洁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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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城内,已经张灯结彩,满是过年的气氛。秦云飞扶着洛怜在离卿亭上看孔明灯。明灯初照,烟火随身,千万盏的沉默旅程。浮生千百样烦恼,随灯飞向万尺高。
“怜儿,等冬尽,我便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胎,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接回来抚养。以后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必定视之如己出,用心抚养。你就安心地在那边生活,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我就去接你。”
洛怜侧耳看眼前的男人,说不出什么心绪,只是感动。
秦云飞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失神。“怜儿,我正觉得奇怪,你的眼睛好像完全变成血色了,本来的蓝已经被遮掩了一半。难道是百鬼家族的血液所致,因你怀孕的缘故,瞳色也会变化?”
洛怜低眉,手指轻轻地将鬓角的碎发别过耳后。
“百鬼家族的历史我也不尽知,只听祖父说过,百鬼家族的祖先是人与修罗所生,所以百鬼家族的男子,生来有修罗的眼睛,至于女子为何只能与本族男子通婚才能怀孕,好像是因为一个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这我也不知了,总有些神秘。”
吹来一阵雪风,洛怜不由得打了哆嗦,秦云飞为他披上狐裘披风。刚好遮住了他的腹部,这几月随着胎儿的成长,秦云飞为他炖了好些补品,可是洛怜的胃口却一直不好,虽不似以前那般虚弱,四肢还是纤细。
“怜儿,天冷,我先带你回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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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又是一片狼藉。
“少爷,您想找什么啊,那洛璃妃的画像不是都送给洛风当贺礼了吗?”主仆二人又是乱七八糟地翻着。
“帮我找找百鬼花谷的卷,跟百鬼家族有关的全部找出来。”
秉烛夜看,层层叠叠的卷轴和古书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小石头一直以来悉心照料的结果,可是现在被主仆二人翻得不成样子了。
找了三个时辰,还是没有百鬼花谷的只字片语。
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躺在书海里,筋疲力尽了,最简单的动作重复千千万万遍才是最累人的,比练功还累。
小石头只觉得全身酸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书在地上垒得高高的,一翻身,只听见“咚”的一声,小石头不见了。
“小石头,你还有力气搞把戏,精力也太好了。快陪我回去洗漱,现在眼睛胀得很,从来没看过这么多书,从来没这么刻苦过。喂,小石头,石清朗,听见没有?”秦云飞很少叫小石头的本名,叫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秦云飞这才警觉起来。
“石清朗,你在哪里?”
突然从地下传出沉闷的声音。“少爷,我在下面,藏经阁的下面,这里还有一层!快下来吧,这里好多书!”
原来小石头刚才误闯了机关,正是藏经阁一处死角,平时一般人绝不会想到要走去哪里,谁知小石头一翻身,就碰到了那块隔板。
藏经阁下别有洞天,下面那层才是真正的藏经阁。
从外面看藏经阁不过是个年代有些久远的古楼,年过百年,却从未修葺。只因所有的材料都是最上乘的,用的是雪崖千年冰木,不惧蛇虫鼠蚁,不怕风雪雨雾,几十年前的冰雹也未让它有丝毫损伤。
乍一看去,藏经阁的设计与连云城其他的建筑无异,都是气势恢宏,青瓦红墙。平日只有城主才能进阁,多年无人照料,仍是一副隔云看天下的气势。
自秦云飞继位以来,几乎都没怎么来过这里,连云城旗下的情报收集站仍是源源不断地编纂江湖各人士的背景生平,直到他们去世。
一个人的一辈子就只是一本书而已,从成名那一刻,开始追溯过往,写到他断气,最后再被束之高阁。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完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记录了今生,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一样,像一个剧本,过一天,翻一页,过完了,书也翻到最后一页,再不会有人关心。
藏经阁地下的面积是地面上占地面积的数倍。按下隔板的机关,是雪木梯,一直通往宽敞的石室,人一着地,室内的烛火自燃,灯火通明。没有想象中腐朽的潮湿味,反倒干爽,雪木雕栏,吸食了湿气,不断调试室内的空气。
整个室内全是书阁,摆放着自连云城成立以来收集的所有资料。天下神功、倾世美人、末路英雄等,不论传说、真迹还是野史,都在其中。这藏经阁俨然就是尘世几百年来的缩影。秦云飞和小石头带了很多书回寝宫。
“少爷,这上面写了什么啊!?我看你都发呆老半天了。”秦云飞还在聚精会神看着从藏经阁带回来的折子,一时出了神,被小石头一声惊醒。吓得差点跳起来,“啊,你说什么?哦,没事,你去睡吧。”
揉揉太阳穴,定了定神,继续看。小石头合上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折子的背面,正是《譬喻经》。
不知道城主为何突然对传说感兴趣了,不解一番。
《譬喻经》者,皆是如来随时方便四说之辞,敷演弘教训诱之要。牵物引类,转相证据,互明善恶罪福报应,皆可寤心,免彼三涂。
不知看了多久,夜已深,秦云飞也已困倦,准备卧床而睡,放下《譬喻经》,却无意瞥到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不像其他经书那般厚重,只是薄薄的几页,上面的字体娟秀俊逸,像是出自女儿家的手。
轻轻摊开,竟是一页很大的宣纸,原来上面记的是曲谱。下方还有歌词。本曲由箫声和琵琶合作演奏,箫声为主,琵琶伴奏。
在心中勾勒了一下曲谱,竟觉得有些熟悉,像那首《不见长安》,只是这首曲子更多的是在反复咏叹,一直深深浅浅地停在《不见长安》最轻缓那几句,省去了感情最澎湃的那一段,一直淡淡的,想是在讲一个故事,那几阙歌词,也是在那个曲调的基础上改的。
这样的曲子,更适合洛怜演奏了,秦云飞想着想着,抵不过困意,便昏睡过去。
翌日,隔云楼的走廊,秦云飞吹着箫。箫声起,洛怜一听原来是《不见长安》,也跟着箫声唱起来。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