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抑扬不乐意地咧了下嘴,道:“疼!”
忽然之间,南生热泪盈眶。
“真让我没想到,竟然还敢跟人跑了。”南生说着就把吕抑扬揽在了怀里,轻声道:“我疯了一样想你,不管你认不认识我,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嗯,我不走了。”吕抑扬低声道。
南生又惊又喜,“你认得我了?”
“认得。”
“我是谁?”
“你是南生。”
说罢,吕抑扬轻轻地揽住南生的腰,“你跟我有赌约,输给了我,一辈子当我仆人的。”
南生吻在他的侧颈,“是的。老爷——”话落语定,再也没有看徐再远一样,匆匆拉起吕抑扬进了屋,然后将他迅速推倒至竹榻上,“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
吕抑扬耸耸肩,微笑道:“请君随意。”
南生情来欲急,欺身而上,手卡在吕抑扬腰间时,脸色却变了变,放开了他,缓缓道:“不行,我不能再让你过那种疯疯癫癫的日子。”
吕抑扬用两只瘦胳膊撑起头道:“我若是傻了,你会养我么?”
南生紧蹙着眉,没好气地道:“当然会,难道你还想跑?”
吕抑扬摇摇头,极认真地道:“其实吧,只要我俩在一起,疯或者不疯有什么区别呢?没你在的时候,我的疯病倒是好了,可那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疯着呢。”
“真傻。”南生喃喃自语道。
竹榻缠绵远胜红帐独眠,吕抑扬眉眼笑得弯弯,总也看不够南生一般,用手画了眉画了眼画了唇,最后低声道:“你皱眉的样子很好看。”
南生舍不得拨掉他的手,耳语道:“那一辈子不笑,皱给你看?”
“那也不好——”吕抑扬见南生心情大好,不由又犯了老毛病,“表情要发自自然才好看,你要我捅一捅,这一疼吧就皱眉了……”话音未落,南生便干脆利落地将他翻了过来,压在身下,狠狠地道:“怎么告诫你的?让你别打这个主意——”
“想想还不行么?”
“想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吕抑扬和南生缠绵了一整夜,天渐亮的时候,南生才抽出空来问吕抑扬,“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吕抑扬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啊,忽然跌了一跤就想来了。”
南生狐疑的看着他,吕抑扬也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南生放弃了,揽住吕抑扬道:“不管你是怎么想起来的,想起来就好。”
吕抑扬在南生怀里嘟嘟囔囔地,一个劲地说老子为你吃了多少苦啊,你怎么才来啊,惹的南生心里也难受,一个劲的拍着他的后背说好话。
实际上,吕抑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憋得慌。
徐再远自打被南生一拳打出来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对门的动静,他也不是蠢蛋,当然料得到南生肯定会带着吕抑扬远走高飞,所以出门买了一大堆馒头,在家守株待兔,终于有一天给他碰到了好机会。
吕抑扬拿着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徐再远忽然窜了出来,吕抑扬当下吃了一惊,虽然每日里他总嚷嚷着要去找徐再远,可徐再远真的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吕抑扬也没有觉得自己成灾的相思得到了宽慰,反倒在心里嫌弃徐再远不修边幅,胡子把下巴都遮没了——饶是这样,吕抑扬还是被徐再远拐走了。
过程不复杂,徐再远只是泪眼茫茫地看着吕抑扬,说了句跟我来,然后吕抑扬就跟中邪了一样,真的跟着徐再远进了屋,徐再远把吕抑扬安置在了堂屋里,然后自己跳墙出去锁了门又跳回来坐在堂屋里捂着吕抑扬的嘴,手脚干净的像个绑匪。
待到南生发现吕抑扬不在,气愤交加之下竟然忘了跳墙进去核实一下,徐再远带着吕抑扬啃了三天的馒头,然后确定南生走了之后,跟难民似的一路向南而来,直到到了广西,徐再远都还是惶惶不可终日。
吕抑扬倒比他轻松的多,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把徐再远跟下人似的支使的团团转,而徐再远则是一脸的甘之若饴,就连吕抑扬给他的冷脸子,他都觉得是上天赐予的一道独特风景。
吕抑扬心里总觉得不是个味,越来越怀疑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徐再远,别的虽然没记住,但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很不检点,跟个下人眉来眼去搞在一起,这个下人就是名叫徐再远的,两人不仅经历了月下诉衷肠,花前立誓言的浪漫往事,还以互相斗殴为乐,没事就在床榻上交锋,但有些异样的是,徐再远他不是这个性格啊!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脱件外套他连裤衩都扒了,吕抑扬思索了很久,他觉得他好像对徐再远提不起一丝兴致的。
两人就这么凑合着过着,徐再远是一介文人,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济,出去买个菜连帐都算不来,相比之下吕抑扬还好点,带着徐再远在山里开了几块地,砍了竹子请当地人来建房子,去河里抓个螃蟹抓个虾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的混。
吕抑扬觉得,这日子也过得太紧巴了点——恰逢借了几斗米还不起,吕抑扬就挑了个债主过寿的日子上门去,画了副画来讨债主开心,所幸债主是个有文化的乡绅,见吕抑扬的画画得极好,就裱了挂在厅堂里,不想被串门子的县长一眼看中,取回去挂在客厅里,又被串门子的军长看到,取回去挂在客厅里,又被串门子的司令看到,取回去挂在自己姨太的闺房里,所以,串门子的南生自然没看到。
这下,吕抑扬算是出了名,干起了卖画的生涯,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徐再远代笔,所以世人也实在拿捏不准他的画到底好不好,就只能说高人少画,多有人仿。
而真正的也想起来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瞬。
吕抑扬对徐再远谈不上日久生情,但毕竟两人久居山中,除了想法设法果腹之外,茫茫长夜真是无聊至极。于是到了实在无聊的时候,两人就寻思着做点什么来排遣无聊了,只是穷的连灯油都没有,就别提搞什么文化活动了。
结果显而易见,两人在某个阴雨潺潺的深夜赤、裸相见了。
吕抑扬在扑倒徐再远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抵触感,他默默翻了下来,躺在一边,很深沉地问徐再远:“我俩真的相爱过吗?”
徐再远捂着脸,诚心实意地道:“你怎么能怀疑这个?”他心中苦的紧,一介画家贫瘠成这样也就算了,毕竟能同吕抑扬在一起,他宁愿甘守潦倒困苦,但吕抑扬怎么到现在还在摇摆心思呢?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惦记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你!”
“怎么能不是我!”徐再远霍然而起,掰着指头算起来,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相逢,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一同作画,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一起拍照,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共餐……
吕抑扬纵然听得有些晕乎,但脑子依旧转的快,不冷不热地道:“我那张仿石涛的高价画你藏在哪里?”
“藏在哪里?”徐再远怒极反笑,他盯着躺在床上的吕抑扬,恨意昭昭地道:“我明白了,你还是忘不了南生!”
南生?
倏然,一张脸从回忆深处脱了出来,像是逆流而上游到了自己身边,带着湿漉漉的久违气息浮现在了眼前,那流转生情的凤目,那高挺的鼻,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以及肩宽腰细的身材和皮肤的触感汹涌而来,湮灭了吕抑扬的呼吸。
吕抑扬心中一紧,窒息了。
所有的一切在一瞬之间蜂拥而至,鲜活的记忆像是在宽广的大荧幕上映,一桩桩一幕幕,生动非常。
然后,吕抑扬觉得自己再这么和徐再远一起吃了睡睡了吃的就有点问题了。第二天,吕抑扬冒雨上山,放了些竹子下来,和徐再远一起又搭了间房,然后打发徐再远去那房睡,但话也得说清,所以吕抑扬破天荒地煮了一碗干饭,在徐再远吃的正开心的时候说:“我想起来了,我惦记的人是南生,不是你——”徐再远闻言差点噎死在饭桌前,再看看那碗白饭,食不下咽了。
徐再远喜欢吕抑扬实际是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他没想过要把吕抑扬拐到床上去为所欲为,只要吕抑扬能在他身边,不跟南生搞到一起,那么徐再远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反之就认为生无可恋。
这是一种自我献祭式的崇拜——徐再远这么定义他对吕抑扬的感情。
所以,吕抑扬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屁都不放一个。本以为,下半生就这么愉快地过了,可是偏生他又想起了一切。
徐再远看着吕抑扬,忽然掉下两滴泪来,吕抑扬皱了眉,经过风霜的洗礼,徐再远像个五大三粗的农夫,这么一哭,实在不美好。
“我反省了一下,觉得实在对不起你,你对我这么好,可我没什么能回应的。”吕抑扬轻轻擦过徐再远饱含热泪的眼角,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头,一本正经地道:“再远,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实际有一种情感,是要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的。”
徐再远茫然的看着吕抑扬,从伤心之海中缓缓回神。
吕抑扬握住徐再远的手,情真意切,“我待君若知己,较爱情深刻,较亲情深刻,惺惺相惜,永不相负。”
徐再远彻底沦落在了吕抑扬的真情中,他呜呜咽咽地看着他,逼着吕抑扬承诺以后再也不见南生,吕抑扬呲着牙觉得徐再远这人可真是烦,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到南生都猫抓猴撩的,怎么能不理呢?只是徐再远这架势也忒吓人了,大有与其让你们和和美美在一起,不如我俩就死在这里殉情的架势。
“我答应你——”吕抑扬赌咒发誓,“这辈子我都不去找南生,不然叫我不得好死——”徐再远捂了吕抑扬的嘴,破涕为笑,“谁稀罕你发这么毒的誓——”
吕抑扬收了平时嘻嘻哈哈地嘴脸,万分郑重地问:“你愿意一辈子做我的知己么?”
徐再远一激动,头也不回地奔着知己的火坑就跳了下去。
吕抑扬点点头,非常满意,横竖自己赌咒发誓说不去找南生,又没说南生来了他不能跟着走,所以吕抑扬掰着指头度日如年,谁知道这吃糠咽菜的日子一过就是好些年!
只是,这等原委要怎么跟南生说呢?自己和徐再远要搞点旖旎风光的时候才发现螺母配的不是当初的螺丝?
所以,吕抑扬乖乖闭了嘴,在广西的这几年俨然变成了白驹过隙,没有任何可言的地方。
“走吧,跟我回上海。”
“嗯,”吕抑扬巴不得,谁稀罕在这山沟沟里终老啊,他又不是陶渊明!“不过我想去北平。”
“为什么?”
“还没住舒坦呢就疯了……”
南生睇他一眼,揉了下吕抑扬好几天没洗的黑发,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吕抑扬跟着南生走了,徐再远心里空洞洞的,他找吕抑扬吵过闹过,但奈何一见到吕抑扬悲伤的表情,徐再远就自己先投降了,他觉得很没出息,在床上痴痴躺了两天,决定跟随吕抑扬的脚步再回上海,徐再远想了很久,作为一个知己,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守护自己的知己,徐再远想到这里很激动,把破衣服打了个卷,求爷爷告奶奶借了些钱,乘车坐轮就往上海走,谁知道到了上海才知道南生和吕抑扬压根没有回去。
……
三十年后,香港拍卖会,以五十万美金的价格拍出一副南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