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也好,不开心的前事忘了也罢。”
飞天目瞪口呆。他一句话里,起码有三条重要信息,最明显的一条就是这具身体从前和他渊源颇深。
有脚步声响,由远而近,细碎而平缓。走到快到殿门的时候,那人停下来,轻声说:“陛下,已经取来飞天殿下的笛子。”
那声音好生耳熟,飞天身子一震。是杨行云!
“拿进来。”
白影闪动,有人走近前来,垂着头也不会看错——是他。手不自觉有些抖,身子向后缩了缩,飞天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就裹着一条纱,被天帝这样抱在怀中。他颤颤地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短笛。这一瞬间,杨行云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和他直直地对视。不知道是谁的手抖了,那支笛子滑落在地,发出”铮”然一声响。
“很累了?”天帝柔和的声音却让人压迫感十足,“算了,那就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吹笛给我听吧。”
杨行云俯下身去,把笛子捡了起来,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无声地又退了下去。
“行云还是……”他突然说:“你这次醒来,和他说过话没有?”
飞天茫然地摇头。
第七章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飞天迷惘了一时,伸伸胳膊又踢踢腿,感觉还不错,好歹恢复一点力气。衣服已经迭好放在床边,他试着自己穿。衣带还是不会系,胡乱打了一个结,找不着鞋子。那个天帝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真是什么和什么,典型的吃干抹净就走人!
好空旷的地方啊!飞天赤着脚从殿里走出来。
想想昨天这个时候的惶恐,感觉真像做了一场梦。早知道没那么痛苦,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了!
外面太阳很好,照在身上软软的暖暖的,有点奇怪人都哪里去了,怎么这样安静?
头发随便辫了一把,飞天拉着袍子的下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汉青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先回去了?飞天沿着回廊走了几步,觉得有些茫然。这就算是成人了?好像还是一样啊?手还是手脚还是脚,又没多长出一双翅膀来!说是力量会变强?哪里?体貌会变?也没有啊。飞天举起手来看看,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手,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啊。
不知道哪里的花被风吹袭,在空中流浪,漫漫轻舞。飞天抬起头来,被阳光映得玻鹆搜邸:枚喾苫āD睦锢吹哪亍闷婀郑飧浇孟衩挥谢ㄊ鳌
“飞天……”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飞天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竟然一点脚步声响都没听到!“杨公子……”飞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高矮。
“身上觉得怎么样?”
飞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脸有些微微发烧。竟然……这么直白地问,这个问题……“还,还好……”汗,这叫什么对话啊……被人那个完之后,还有人特地跑来问你被XXOO的感觉……
“头发也不梳!难不成忘了怎么束发?”
飞天有点不大自在。明明不熟的啊……以前相处得也不愉快。
“坐下,我给你梳。”他皱皱鼻子,轻快地说。
飞天听话地坐下,心里却觉得异常茫然。
杨行云像一块剔透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璨灿耀眼,让人觉得非常瑰丽。这个人很美丽,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神采飞扬,品貌不凡。
“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吗?”杨行云拢起一把黑亮的头发,用玉梳轻轻梳理。
飞天模糊地应了一声,他在想……这个人,是适合夜晚的。
他停下手,慢慢地说:“看来是都忘了,忘了也好。”
“那个……”飞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天帝呢?”
“他一早就动身回帝都了。”杨行云替他把头发束起来,绕到身前来看,“你这段时间身体会极虚弱,不如先住在这里,等身体好了再回去。”他顿一下又说:“这也是辉月殿下的意思。”
飞天看着这个人,心里的感觉好奇怪。“你没有事情要忙么?”
“我有什么事忙呢?”杨行云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笑容慢慢敛去,“倒是你,要做的事情恐怕有很多。”
昨天夜晚那双眼睛里重重的倦意和漠然,今天却变得如此淡然……飞天摇摇头,不让自己沉溺在遐想中。“舟总管和汉青他们呢?”
“他们在客舍。”杨行云还是认认真真把他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你果然变了样子……”
飞天睁大了眼,”我?”
他笑笑,“你自己还没有看过?来……”
飞天一手被轻轻挽起,身不由己向前走。好奇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眼前的这个杨行云,亲切温柔得像老朋友……可是明明上次见面那么不愉快。
“沾到花瓣了。”他说,伸手来拂去飞天发上的一瓣碎花。这么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就是说不出的好看优雅。袍袖向下滑了滑,露出一截手臂,肤色如雪耀眼。“飞天剑法还记得多少?”并肩向前走的时候,他不经意地问:“不是也全忘记了?”
飞天有点心虚,“一点都不记得。”
“哦……那也无妨,再练就是了……”
两人穿过绿意无限的庭园,走到了一株古树的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树,开满了粉色的花,密密的如细雪,有点像樱花。大风吹过,落英缤纷如雨。飞天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情景。
杨行云站住了脚,“怎么了?”
在树荫下,他的眼睛幽深似海,偶然闪过的微光似秋水明镜。飞天有些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看到……他的眼瞳中映出来的……人影。杨行云眼中映出的人影,应该是自己……
“杨公子?”飞天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我还是很难看吗?”说不在乎长相是假的,如果已经改变了……哪怕只是相貌平平也好,只要……只要不是原来那样的丑陋。
“不,很漂亮。”杨行云伸过手来盖在飞天手上,微凉的指尖在脸上轻轻划动,“飞天原来也不难看。任谁看到你那双眼睛,也不会说你相貌丑陋。”他一笑收回手,“我带你去看看镜子。”
转了几个弯,两人进入一间陈设精雅的殿阁。墙上有淡墨的画卷,案上有青玉的盘盏,供着几个佛手,香气在空中氤氲浮动,丝丝萦怀。
杨行云拉起一边垂的纱幔,笑着说:“你看。”
墙上一面大的明镜,映出手里执着纱帘的杨行云。还有,穿着一件白色长袍的……
飞天愣愣地向前走了两步,手摸在冰凉的镜面上。镜中人与他做着一样的动作。飞天抬眼,他也抬眼,飞天张口,他也张口。
杨行云站在身后,纱幔上漾出柔软的波纹。
“这是……我?”
“是。”他轻声说。
不真实的感觉。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就是不真实。是他吗?看这张脸,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具身体已经一千多岁。眉似峰峦聚,目流秋水远,真正是年少风流,如诗如画。飞天腿一软,手撑在镜面上……这也算是,不如意中称得上如意的事了吧。能变成中人之姿都要额手称庆,更何况现在竟然与先前判若两人。
殿里静悄悄地,风轻轻吹过,带着怀旧的无辜的温存,了无痕迹。
“你找打!”第N次,星华一把揪着飞天的脖子,把他提起来扯到脸前,眼对眼,鼻子尖都碰在了一起!
“给我老实学,再耍滑头,老子废了你!”
飞天强忍着笑,故作惊艳地瞪大了眼,“老大……你、你说粗话!你还、还老子?你谁老子啊?你老婆都没有!”
“砰”一声,星华一松手,飞天重重摔在了青石地上,屁股痛得彷佛要裂开。“一套入门,你学了五天还不会!”星华红了眼,气得发疯,“你猪啊你!”
“呜……”飞天苦着脸,捂着屁股哼哼,“我、我要申请换师傅……你根本不是诲人不倦那种,你分明是毁人不厌的……呜呜,痛死人了……我就是学不会怎么办……”
星华恨恨地啐一口,剑“当啷”一声扔到他面前,“给我再练!练不会今天中午没得吃!要不是辉月和行云托我,你觉得我爱理你这笨蛋!也不知道当年奔雷和行云是怎么把你教会的!怎么现在蠢得像猪一样!”
眼看着那小子居然仍然坐地撒泼,星华咬咬牙转头便走。被他这么气呀气的,气得都脾气都见好了。
头一天足足练给他看了六、七遍,还手把手教了两趟,轮到他自己练,头两个起手式一过,下面愣是一招都想不起来。当时一巴掌就搧了过去,还好手抡到一半,硬生生转了个向,打在了一边的石狮子上。那个狮子的头咣一声飞起来,远远砸在了辉月后园漂亮的莲池里,溅起一大蓬水花。飞天脸色铁青,一身冷汗,当场便老实了。
星华恨恨地说,再想想,练不出来别想好过!
结果……这么一吓,飞天连起手式又给忘了!
“辉月殿下……”飞天晚上一见辉月,真是未语泪先流,“换个人教我行不行……星华有暴力倾向,我怕我还未出师先出事……比如杨公子,他应该也会剑法……”
辉月脸上从容不变,声音温柔,可是说的话是板上钉钉,“星华和你的路子比较接近,况且最近他没什么差事。行云……他身分又不适,我这里一堆事,不然我可以亲自挪空教你。”
飞天抹抹泪。看来他是找不着靠山,只能让星华捏扁搓圆了……那个家伙简直就是头斗牛啊!一引就跳一跳就咬一咬就奔死里去……飞天越来越觉得他自己……就是一块大红布!就是那块成天在一头红眼斗牛跟前招招摇摇的,火红火红的大红布!“哎哎,痛痛痛啊——啊啊啊——辉月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我不受这活罪了!我不要学剑!我不学了不学了——让我解脱了吧——”
辉月站在一边儿掩口笑,那个管事岳西真是好手劲,快把人骨头都按碎了。“飞天,撑着点,你这么久时候没动,骨头都软绵绵。岳总管很老到,保证你不到一个月就重新飞马越涧。吃点苦也划得来。”
“呜呜……我就想不求上进!我就想一事无成啊啊啊——我愿意——我不干了——你们让我死了吧——”
星华“啪”一声把手里的酒杯一下捏了个粉碎,两眼寒光闪闪看过来。
辉月俯下身,在飞天耳边柔声说:“你还是让岳总管来吧,让星华来,你叫都叫不出声,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飞天打个哆嗦,随即痛得哀哀叫。呜呜……为什么啊……为什么他这么苦命啊?!才到这个怪异的上界一个月,就吃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辉月说把他留下来休养,他还就真信了!休养?再休只怕要全身散了!
昨天好不容易汉青来探望,飞天一把扑上去抱着他大哭要回去。结果汉青冷静温和地拉开他,一字一字说:“殿下,您好好学,学会了,就好了。”把手里的长盒子留下,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
盒子里是把剑。很长很长的一把剑,立起来到人腰间一般高。古雅的剑柄上镂着两个字。双盈。这两个看起来曲曲弯弯的字,念双盈?它有着长长的银色剑身。
飞天很奇怪地问:“没有剑鞘?”
辉月眼光闪了一闪,”剑鞘在哪里……只有你自己知道。”
哦了一声。那是以前的飞天知道,他可不知道。没剑鞘的剑,谁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