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晴空万里。
杨行云坐在前面,飞天抱着他的腰,劲风吹得他漂亮的长发尽向后去,胡乱拂在脸上身上。有些痒痒的,可是又觉得很舒服。
中午歇息的时候飞天弄东西吃,杨行云坐得四平八稳,咬着草茎看他忙。
飞天嘴里也嘟囔他一句,诸如好逸恶劳之类。不过看他那副清雅不沾一点尘烟的样子,让他升火营炊,肯定是指望不上。然后把烤好的山芋头和草菇什么的给他吃,看他优雅的吃相,还有明显流露出来的愉悦,飞天就觉得挺满足。恶寒,飞天从来都没发现自己是这么贤慧。不过,行云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一路上顺顺当当有什么大事,除了杨行云总是很……热情。这是含蓄的说法。直接的说就是这个家伙非常色情!总是处在欲求不满的状态下。
老实说因为要赶路,晚上只要可以睡,飞天都是躺下就睡着。可是每次总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被折腾得醒过来。怎么抗议也没用,飞天使劲推他,“很困了,快睡吧……”
他说:“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催眠自己,下半身不存在,不是自己的……只要闭着眼当自己睡着就好……但是根本不可能!杨行云这个家伙技巧超好的!每次到这种时候,飞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他而动。
第二天再上马的时候,飞天就难免瞌睡。
杨行云后来就让他坐在身前,这样即使他瞌睡,也不至于摔下马。杨行云显然路很熟,快到天城时给飞天改了装,自己也遮掩一下,赶路赶得很急。
离天城越来越近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一般的天人,明显地也有权贵。大家的方向一致,都是去天城。
进天城的时候他们是分开来走。杨行云让飞天去东城,他要先去辉月殿见辉月。
“不要去旁的地方,也别和人说话。”在城外的时候,杨行云一再仔细地叮嘱:“别让人认出你是谁。我中午大约要留在辉月那里,晚上回去。平舟和汉青的消息我替你打听,你不许乱走。”
飞天从来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未免让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说了长长这么一句话,杨行云凑上来亲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又退开了:“记得别乱走。”
“知道,反正有吃的。”
杨行云笑了笑,很妩媚又很潇洒的笑法。真奇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竟然在他脸上自然地揉和在一起。天生的花花公子!
杨行云先进城,因为有人认出他来,所以不少人都在议论这颠倒一方的美男子。
飞天则是跟普通的人一样,慢慢地随着人流走进去。在街上转了一圈,找到杨行云说的房子。
这间院子不大,小小的花圃里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花,现在全是绿叶根本看不出来。屋里很整洁,不过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过,有厚厚的积尘。飞天稍稍清扫了一下,从柜子里找出被褥来晒太阳,这些东西长久不用,总会有些霉湿的气息。
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飞天眯了一下眼。虽然又回到天城来,但是飞天殿……啊,也许明天不叫这个名字了。他已经和那个高贵的地方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在行云的地方,虽然房子很小,但是整洁温暖,有家的感觉,从前那富丽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平舟应该过得很好。他沉静老于世故,什么事都处置得妥当。汉青……应该也很好吧。辉月如果照应他,他应该会过得稳当。
行云去见辉月,会说些什么?当然,不会说遇到他。飞天无聊地猜测一会儿。
找不到喷壶之类的东西,于是飞天拿了个小盆子装水浇花。
院子里小小的一口井,汲出水来清凉干净。看那些鲜绿的叶子被水一一打湿而显得颜色更加浓翠,觉得心里有纯然的喜悦。
不知道小空怎么样了。可能会问起爹爹去哪里吧,不过也许不会问。好多天都不打招呼说话,离得老远,明明看到他却会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然后跑开。不是没想过把他抓来打一顿屁股,然后好好告诉他,他和行云之间发生的并不是污秽的事。他们……是相爱的。但是,总是迟疑,然后机会就过去了。
中午飞天升火烧了点饭,配着腌菜吃。然后烧水,还找出一点茶叶。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闻闻味道应该还是可以喝。一边刷洗茶具的时候,一边想着行云可能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辉月会留他用午饭,然后他就会告辞;也许会多说一会话,可能会喝茶。
辉月那里的茶叶,当然是要比这个强了不知道多少。不过……飞天傻傻地对着茶壶盖笑,如果问他,哪里的茶比较好喝。这个感性的家伙一定会说,家里泡的比辉月那里的好茶还要香吧。
屋里还有书册,飞天认不了多少字,看了几页也看不明白,躺在榻上觉得有点困。昨天晚上那个家伙……好吧,不算太过分,只是一次而已。但是还有些困,在这样一个午后。阳光暖暖地,风吹不进来。书盖在脸上,飞天慢慢地睡着了。
“锵!”突如其来的脆响令飞天惊跳起来。在已经昏暗的房子里,这一声分外地刺耳令人惊悸。盖在脸上的书早掉到地上,窗外已经没有阳光,天黑了。
行云还没有回来?刚才是什么声音?飞天茫然地环顾自己的周身,警觉性一瞬间提到最高。可是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这个静寂的黑暗的院子里,只有他。行云还没有回来?
“锵!”第二声响,飞天惊得眼皮猛跳了一下,才发觉是双盈剑的声音。
它一直很安静,飞天练剑的时候捏诀唤它,它才出来,平时总是安分地沉睡着。可是,为什么它会惊跳?那把人惊醒的响动,并不是耳中听到的声音,是心中的惊悸。双盈剑在他的身体里惊跳。
怎么回事?飞天按住指尖,像平时一样催力。可是手心中静静地,熟悉的银光并没有闪出来。怎么了?它怎么了?飞天站起来,四下里静得连虫鸣、风声都没有,他却觉得心惊肉跳。
街上传来敲更的声音,已经初更了,为什么行云还不回来?他说晚上一定回来。
飞天坐立不安,在房子里像困兽一样地走动。难道行云会出什么意外吗?这个想法像条毒蛇,倏忽间跳出来咬人一口,飞天心揪成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紧,捏得一丝空气都容不下,马上要爆开了一样!行云不会,不会的……
他与人也没有仇怨,也没有招嫉的地位。辉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处,他说辉月虽然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但是一直在尽力照顾着他。所以他虽然沦为天奴,日子却也过得不算太辛苦。这次能够离开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辉月给了他一纸签令。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飞天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步子急迫。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墙。再回头再走……行云说不让他出去,怕被别人看到惹祸,怕辉月迁怒……怕仇家寻踪……可是,可是行云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时间变成了刀锯,在心头上不停地拉动。也许他是杞人忧天;也许辉月和行云有话要说,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的事绊住了。可是莫名的惊跳又沉默的双盈剑,这像死寂一样缠绕上来的黑夜……还有,还有心头莫名其妙的惊恐。
行云不会有事……可是该死的!飞天霍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飞身上了屋顶。飞天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辉月殿那里如流星赶月一般急掠而去。
飞天远远就看到辉月殿的轮廓据在高处,如凛不可侵的贵胄。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给他看的,一般无二。
辉月这里藏龙卧虎。飞天曾经住过这里,熟门熟路摸了进去。大殿那里是空旷的,外院,平阶,下人们的居处,后殿……内院……飞天赶得极快,像夜行的灵鸟,无声而迅疾。辉月和行云的关系很好,他们若是见面说话,一定会在辉月的起居之处。或许是莽撞,不听行云的吩咐擅自闯到辉月这里来。可能会把一切搞砸;可能会被辉月狠狠的惩戒。可是只要让他看到平安的行云,罚得再重也没有关系!
飞天心中像油煎火烧,灵力却在体内缓缓流淌,气息轻缓绵长,几不可闻。
离内院还隔着一重高宅。忽然飞天的脚尖一弯,身形顿了下来。后殿与内院之间平旷大广场里那矗直的高台,他曾经踏上去奔雷为他系冠的高台,上面有人。这样晚,为什么上面还有人?
飞天极目远望,灵觉瞬间提到最高。飘摆的白衣,如柳的身姿在那极高之处!看不清其它,看不清相貌,可是飞天不会认错,那与他日日相依的人影。行云。
他为什么到那样高的地方?他没……没出什么事情吗?飞天心弦松了一松。难道辉月约他上去谈事情的吗?
飞天呼出一口气来,看着平旷的场地,有月光照得地上霜白清亮,要想不被发现地过去不大可能。飞天眼睛看着那台上,还有人,可是看不清身形。身子向下低了低,想着怎么能不被发现地凑近。行云明明答应着要回去……
一瞬间……飞天抬头的一瞬间。
一点白色从那台上坠下来,像是一朵被大风吹离了枝头的花,飘然而落。脑中有剎那的空白,飞天下一秒身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风击在脸上生疼。夜色像是漆黑的墨,那一点飘坠的白格外地刺眼。像是惊呼声响起来,有人喝叱,有人惊起!
飞天没有任何想法,向那坠落的白色扑去。那白色似是柔弱的一片飞羽,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很长。
世上最远的路,也没有这百丈的相隔这样遥远!飞天胸口痛得像被万钧重石迫击!离那高台还有三、四十丈的距离,飞天脚尖一点,腾身而起。与那白色在空中接近,飞天张臂抱住了他。行云!飞天在心中大叫。
杨行云身子温软,飞天以为他还好。可是眼睛却告诉飞天……
这是行云?这是他的行云?那张美丽的脸,那张早上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庞,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到如远山的眉,看不到秋水样的眼,看不到挺立的鼻梁和轻薄红润唇,一团血肉黏连,铁锈味刺鼻欲呕!
人在空中,飞天的手已经按在了杨行云的胸口,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进去。杨行云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行云!”飞天叫出声来!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全力地送灵力进他的身体!
杨行云的身体痉挛起来,本来无力垂下的手突然抬起来抓住了飞天的臂膀,听到他的胸腔里传来可怕的呜噜声,那是血倒灌进胸腔的声音。从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头脸上,红的、烫的喷溅出来,扑了飞天一头一身!
“行云!行云!”飞天狂喊他的名字,眼睛涨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的行云!行云!
杨行云像是听到,又像是已经疯狂,抓着飞天的手那样用力,似乎要扯下一块肉来。忽然杨行云的手指松脱,那剧烈的痉挛全部停止,胸腔里可怕的充血声也消失了!
飞天恐慌惊怒,失去理智地大叫着杨行云的名字,反复地推送灵力给他。可是……他一动不动。在飞天落到地面之前,杨行云的生命力彻底从身体里消失了。
第十六章
飞天紧紧地抱着杨行云完全静止的身躯,像是把他勒进自己骨血里面一样地用力。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像一场如惊雷奇袭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