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感情开始的那么突然,阿烁有些飘飘然。
只是……这样的感情,能有多长久呢?
她是薛家唯一的女儿,众人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珍宝,而他呢?一个裁缝。
沉溺在爱里的裁缝昏了头。
阿烁开始着手为薛颦缝制嫁衣。
用锦绣堂里最好的红绸,最好的绣线,要绣上最美的图案……只有这样,才配的上薛颦。
只是可叹他痴成了这般,要最华美的嫁衣才配的上薛颦,那么他自己呢?
裁缝的梦做的正酣,没有人忍心叫醒他。
可怜他一片痴心,蒙了他的眼。怎么就看不清这凡尘世事,由的他们么?
他怎么没发现,薛颦看着他的眼睛,有时是深情,有时却是冷意?
他忘了,薛颦生病了。
所以当一切来临时他才会那么慌乱。措手不及。薛家老爷把薛颦许给了京都里一个官宦家的少爷。薛颦告诉阿烁这一切的时候他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塌了。
阿烁与薛颦的爱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颦儿颦儿……”阿烁抚着她绝美的面容说:“过几日我就上门提亲,你等着我,可好?”薛颦泪雨纷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看,你看,这世间的爱情总是这样。
所有关于爱的誓约都那么美好,也那么易碎。
薛颦终于还是走了。
公孙烁算什么?区区裁缝!连翘镇里比他好的公子少爷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薛家都看不上,何况他?
想也知道不可能,薛家怎么可能把他们宝贝似的小姐许给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裁缝?!
你道是情比金坚能破万阻,却忘了情深天也妒——人怎么斗的过天?
终于还是输了。
那日,她与他见了最后一面。
她站在昔时约会的紫藤花架下,美的不似凡人,却不见意料中的梨花带雨,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说:“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可是她说什么?
从此与君,恩断情绝。
那样的绝决。
什么往日情深?一句话,灰飞烟灭。
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可是为何如今负我一片真心的却是你?连理由都没有。
到头来倾付所有却是换得这样收场,怎不教人心寒。
然后薛颦走了。
阿烁为她做的嫁衣还差一只鸳鸯没有绣完。阿烁开始借酒浇愁——男人么,消愁的方式也不外乎那么几样,酒,或者女人。
阿烁却是为了薛颦倾付了所有的深情,此生定不会再爱别人了。
一日酒醉,夜半惊醒时迷离间见床前站了一人,袅娜的身影似曾相识,却总看不清脸。阿烁直觉这人他是不认识的,却总觉得熟悉。
又是一场梦吧。
心念婉转处又想起了薛颦,那个容貌绝美却叫他几欲断肠的女子,已说不清楚她是女仙还是妖孽了。于是便又闭了眼,沉沉睡去。
颦儿,纵然你如此负我一片真心,我却仍不放对你一往情深。可是为何你却连入我梦中解我相思之苦都不肯?难道你当真绝情如此?
颦儿……
颦儿……
情到深处,不能自己。恍恍惚惚地忆起她往日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万种风情,顿时心痛难忍,喉头一阵腥咸竟呕出一口血来。
东风恶,欢情薄。你我之间却是清清白白,唯有情浓于血,可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剩什么?
我不信你待我皆是虚假,若你无意何苦又与我做戏?
我不信你无情,可那日眼见你眸中霜冷,究竟是为何?
薛颦,薛颦,从前我以为你是凌霄琼楼的女仙,现在……却当你是倾国的妖了。
后来阿烁一把火烧了那身未完成的嫁衣。
而薛颦,自那日举家离开连翘镇之后便再无音信。
关于她是否真嫁了那官宦家的公子也是不知。
此后,坊间传言说常有人在东余巷阿烁师傅的家宅附近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总是看不清面容,待人想走近瞧清楚些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像是幻影一般的。
后来阿烁师傅重做了一身嫁衣,用了他三年的时间,那身嫁衣华美异常,举世无双。
裁缝一生未娶,至死都是一个人。
后来是邻居为他收埋尸骨,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袭红嫁衣,邻居想方设法都不能将那嫁衣从他僵硬的手里弄出来,只好任之,后来同他一同入殓。
有人说在他下葬那天又看见了那个袅娜的身影,一直站在他的坟冢旁。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
坊间的乞儿之中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位美丽的富家小姐走近了一家绣庄,绣庄有个年纪轻轻的学徒……
也有人感怜于这段悲恋,做了首歌谣,街头巷尾的乞儿们传唱着:
时值柳絮飞满天,
谁家小姐红线牵,
入了呀那锦绣堂,
莲步轻移美人顾盼花羞见;
当年春来□好,
哪家公子年正巧,
入了呀那锦绣堂,
抬眼望见美人回眸金步摇;
此心心念佳人俏,
春未尽来形容消;
锦绣堂,锦绣堂,
却道是,千金换不来啊她一笑,
穷公子,穷公子,
痴如此,空有那三尺啊红布头;
都说痴心儿女双飞燕,
满池并蒂莲开遍,
何故情至深时卿相负……
……
算卦·书生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苏愉的故事不是这么说的,他告诉小楼的是从裁缝的角度讲述的故事。
“后来他挂了下了冥府来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却忘不了前尘往事,所以不能转世就留在地府开了间裁缝铺子守着他那件嫁衣,等他那位颦儿……”说完后他抬眼看了看小楼,见他还是一脸淡漠,撇了撇嘴:“真是,没一点人情味。”
小楼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冥府从来都不缺的,就是故事。”言下之意就是说他那个故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是么,”苏愉凉凉的应了声,“我倒觉得那老头挺可怜的,你说,那薛颦是怎么回事……她真有那么漂亮?”
小楼不再答话,闭了眼小睡去了。
苏愉闲的慌,又没人陪说话,下了楼在小宅子前逛来逛去踩坏一大片彼岸花。
然后愤愤地跺了跺脚:“我靠之,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最后只好又去了趟十里弄。
十里弄口摆卦摊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妖精,不是冥府的鬼却在这风雨不改待了几百年,也算是冥府的一件奇事。
苏愉压根就没想过要去算命,却在路过那卦摊的时候让那妖精拉住了:“诶,这位爷看起来好面善!”
“喂喂,干嘛干嘛,我跟你不熟!”苏愉打心里就对妖怪这类生物有种抵触情绪,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书生闻言只好讪讪地松了手,笑道:“熟人也是从不熟开始慢慢变熟的。”
苏愉有些厌烦地瞥他一眼,冷冷地道:“我没兴趣和你熟。”
他这面目要是让熟识他的小楼琴漪们见怕是要好一番惊讶了。
书生的修为少说也有五百年以上,要弄死苏愉比弄死只蚂蚁还容易,苏愉本人当然也很清楚这点,却没一点畏惧他的意思。同那平日里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白痴判若两人。
书生愣了愣,又说:“这样如何,在下免费为你卜上一卦?”苏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兴趣。”
书生却仿佛没听到他这话似的,自顾自的说:“公子是要测字呢还是生辰八字……要不看面相吧……看公子你的面相……呀,命中定遇贵人……”
苏愉皱着眉听他继续乍呼。
“……啊,公子命中情路坎坷……”最后又神神秘秘一笑,“既然做了朋友,在下不妨给公子一个忠告:小心铃声。越勾魂的越要小心。”
然后拍拍他的肩:“祝你好运。”
苏愉翻着白眼走了。
书生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冥府……怕是要变天了。”
苏愉从来都不信算命的那一说,活着的时候不信,死了之后依然不不信——鬼还算命?荒唐!
于是又到处晃悠了一通,最后拐进了裁缝铺子。
铺子里仍然只有裁缝一个人,靠坐在一堆锦绣华服之间,手里攥着那身惹眼的,举世无双的红嫁衣。
苏愉进门后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就自顾自的又开始说了事。
“这铺子冷清久了,他们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新鲜,后来一个个都嫌烦了,也是,冥府从来都不缺新的故事,那边厢夫妻劳燕分飞,这边又有谁投湖相殉,谁还乐意搭理我这老头……我只是不想忘罢了……”
苏愉微皱了下眉,他突然很想问他一句,相思百年,累不累?
裁缝却像是知道他心思一般,仍旧是不抬头地继续道:“五百年呵……滴水可以穿石,铁杵也会磨成绣针……足够把什么都磨没了,足够把所有的心力都耗尽了……怎么不累?”
他那双枯树枝似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那套嫁衣,宛如在轻抚他深爱女子如花的面容般浓情又小心翼翼。
浑浊的双眼却像是干涸了的泉眼,再不能泛起半点涟漪。
“可是累又如何?我不想忘,我能忘么?……我怎么能忘了她……她啊,”裁缝终于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苏愉,“她是世间最美的女人,花朝节里最妍丽的花儿见了她都要没了颜色。”
“有人说她是祸水,如今想来,不管她是琼楼女仙,还是倾国女妖,我都爱她,今世如此,来生如此,永不会变。”
苏愉撇了撇嘴,有些嘲讽的笑笑:“是么?”
凡尘俗世会有这般不顾一切的的深情?
苏愉自诩也是个俗人,所以他不信,何况来生的事,谁也做不得主。
苏愉说小楼没人情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王八羔子没心没肺到一定境界了的。
人情味……?唉唉,都是鬼么,狗屁的人情味。
现今人世人情淡泊,还能奢望知透世事的鬼有什么“人情味”?
“我来拿衣裳。”
“公子可否帮老朽一个忙?”
两个人却是同时开口的。
老裁缝尴尬的咳了咳,慢腾腾地起身去取了衣裳来给他。
苏愉看了下衣服,一脸疑惑的问:“怎么有两套?”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可没多的钱付账。”
“啊……”裁缝摸摸鼻子,“横竖这铺子是不能再开下去了,额外赠送的。”
“诶?”
见苏愉还是一脸不解,他又笑笑说:“没有时间了。”
他的期限,五百年。到期了。
“你刚要我帮什么来的?”苏愉抬抬眼皮:“这赠品也不能白要……我说,你给赠品不就是因为有求于我么?”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啊……这……”裁缝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欢喜,“那真是麻烦公子了。”
苏愉笑笑:“有多麻烦?”
“这……”裁缝尴尬的吱吱唔唔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得了,”苏愉在铺子里又转了一圈,“老爷子,你的事我要能帮上的自然会帮,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不过你这赠品要再有些就更好了。”
这话说的倒是坦白,老裁缝颇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铺子里成衣是没了……”恍惚间又记起什么似的,住了口,然后回身到身后那一排柜子里翻翻捡捡了好一阵儿,才翻出来一身月牙白绸子的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