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挨下碰下都会发出“吱呀--”的喑哑的哀鸣,来酒楼的客人都要格外的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把那桌椅什么的磕坏碰散架了,那是要赔的。
倚翠楼的掌柜是个女鬼,生的挺美,可惜脸色不好看,瞧着像扑了层很浓厚的粉似的,只有两片嘴唇是红的,染了血一样的红,跟它脖颈处那朵彼岸花是一个颜色。
女鬼掌柜很抠门,酒楼已经破的随时都要倒的样她还舍不得抽出点银子来修缮修缮。整个酒楼只有挂着的红灯笼是新的。
酒楼,是个很微妙的存在。就像凡世的咖啡馆。很多事情都要在这里发生。
比如遇见,比如离别。
很多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凌月就是在这倚翠楼遇见的礼冀。
那时候她正坐在倚翠楼的二楼一个靠边儿的位置,懒懒的斜倚着栏杆看着楼底下一对情人的别离,看的她不禁蹙起了秀美的眉。
不管愿不愿意,迟早都是要分开的,永远的分开。明明知道结局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开始?
“嗨……”
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回头,见是一个面容很是英俊的男人正朝着她淡淡的笑。
如果一开始就不要遇见……
浮光殿总是云雾环绕的,一成不变,那些花儿鸟儿,从来没有变过似的,那金漆是那样的,雕花是那样的,匾额上的字笔画清晰,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一样。
就是那浮光殿的后花园,也只是偶尔多出几株不同的花草,开出几朵不同的花,但总归是一样的,没见多少变化,尽管整个宫殿很华丽,雕花什么的都是最精细的,园里的花都是珍稀罕见绝无仅有的,可是永远都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花草,再美再好的东西,终日那么对着,看久了,免不了觉得腻烦。
“天君。”身后的侍女轻声唤了一声,他却仍看着园子里的一丛花草发愣,没有应答。
“天君?”
“恩?”
“天君,同文曲星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哦,好。”
那时候他还是扶苏,天界的战神,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万花丛中过,招惹一身脂粉香味,坐拥环肥燕瘦听尽莺声燕语,天界之内风流属他,却谁也不爱。好一个薄情人。
侍女偷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扶苏仍是那么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丛花,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又开口提醒:“天君,时辰要到了……”
“走吧,”他长叹口气,走出几步,又回头对那侍女道:“你就别跟着了。”
“是。”侍女便领命在原地站住,等着扶苏走远了,才舒了口气往回走,心内还念叨着:今儿个这也不知是怎么了……
没走几步,眼前一道淡粉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哎?”
那人她是见过的,常跟在天帝身旁的侍女,连亍。
连亍似乎有什么事情很着急,也不顾别的,直接拉了她就走:“这边缺人手,借你过来帮帮忙。”
连亍是天帝身边的人,要她去做什么事她自然是没有半分不满的道理,再者她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就由着她把自己拉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楼阁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往日里她就不常走动,天界这么大,她还从未到过这里。
“你叫什么?”连亍问。
“师雨。”她柔声答道。
“那好,师雨,这是陛下交待的事,请你帮帮忙了……”连亍笑的很是苦涩。
她一抬眼,瞥见连亍身后不远的地方,搭着个秋千架,花藤爬满了那秋千,大红色的鲜艳花朵远远望去像一个个大绒球。秋千架上坐着个白衣的少年,长发很随意的绾着,懒懒的靠在一边花藤上,瞧着那面目在天界也不算很漂亮,但就是让人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那是……”
连亍有些紧张:“你莫要问!”
“可是……”她看的出来,那少年并不是仙人。
“没什么可是的,我只需你来帮忙做着事,旁的无须多问,你可听明白了?”
见连亍也是一脸凝重,她便知其中的因由再不能多问了,只好应是,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她虽说只是区区一个品阶低下的侍女,可也算是个仙了,那少年不是仙人,却也不是人,他是妖。
什么事能知道,什么事不能知道,她很清楚。便不再多说别的,随连亍的安排去了。
扶苏一路晃晃荡荡的走着,宽大的袖口绣着碎花,拂过路边上的一些花草。他突然有些恍惚。
事实上他已经这么恍惚着很久了。
扶苏是天界战神,名义上的天界战斗力第一的仙人,只是名义上而已,事实上天界已经很久没有朝谁开战了,他这所谓战神不过空挂个名头,是个彻头彻尾的闲职,无聊的很,那些品阶名头都比他低的小神小仙却还要关心下各界这个事,天界那个事,尽管也是半混着过,可也好过扶苏,好歹还有点事可以做。
哪像他这什么战神,倒比个散仙还不如。
想到这里扶苏不禁叹了口气,天界真真是最无趣的地方。
但是能如何呢,热闹的那是凡尘俗世,这里,毕竟是天界。也不知如此千年百年的待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其实长生不死有什么好?当把所有想做的事全做完之后,还能干什么?
天界里多的是无欲无求清薄寡淡的无趣仙人,面对什么都会表现的很淡然,碰上什么事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样,做什么事却又都有条不紊的按规矩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水一样不冷不热,温吞而淡然,没什么脾气,跟超脱世外似的,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神,不是佛。
毕竟说这么几千年的下来,什么脾性都得给磨没了。
但是扶苏不是这类人,他骨子里残留着着嗜血的本性有时也会忍不住爆发,恨不得横扫千军把这些一丝不苟得仙人杀个片甲不留才解气,却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他只能忍着,一直忍着,忍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快被磨成那副德行了。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成为神的,心不清,情不断,六根不净。
照迟肃的话说就是一个还留着半颗凡心的半调子仙人。
迟肃是个真正的散仙,没个正经的时候,扶苏不知道他是司何职的,也懒得问,只顾和他一同喝酒,到处闲游,换个词说是--鬼混。
整个天界称的上是朋友的也就那么一二个而已。要么是别人不屑的与他为伍,要么是他扶苏懒的去往上凑合。
迟肃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另一个是夕竹。
夕竹是个彻头彻尾的正经神仙,平素里都是一副正儿八百的模样,对谁也都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死样,还喜欢对人说教,是扶苏最不爱搭理的那类人,可两个原本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
夕竹和迟肃无疑是两个极端,迟肃会同他上天下地的四处鬼混,而夕竹却总是一本正经的劝他要收敛心性,说什么为仙就得有副仙人的样子。有时扶苏听的腻烦了,就咧着嘴很是轻佻的反驳道:“我是仙人,这就是我为仙的样子。”
夕竹恼了,往后就再没劝过他。
初见
文曲星约他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赏赏花,下下棋,名义上增进交流,培养培养同事感情,扶苏不喜欢这种约会,估计文曲星本人也不喜欢,但是没法儿,形式都是要做的,尽管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文曲星府上的小侍女告知他文曲星今日临时有事不能如约,推说抱歉的时候扶苏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所以他往回走的时候明显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
“天君安好。”来往有众神见了他都恭敬的福礼。
扶苏也只是抿唇淡淡的笑。
他这个战神,虽说没什么建树,可天界众神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这么来回绕了几圈,愈发觉得无聊的很,迟肃近日不知在忙什么,总见不着人,想寻他一道儿下界游玩去也不能,至于夕竹,找他只会更无聊,耳朵肯定还免不了一顿唠叨折磨的。
“扶苏?”
他应声回头,见是一个白衣少年,正盈盈笑着看着自己。
扶苏愣了好一会儿才敛起了眉头,有些讶异:“狐狸?”
那少年冲他咧咧嘴,露出一颗小虎牙。那模样也很是平常,最多算是清秀,双眸倒是出奇的大,而且圆,乌溜溜的,身上穿着很简单的白色绸子长衫,连花纹都没有。
扶苏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狐狸精长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话音未落便见那少年满脸怒容的手持一枚短剑朝自己刺来,扶苏轻易便躲开,反手扣住少年的手腕微使力一扯,少年整个人便被他扯到怀里紧紧困住动弹不得。
扶苏一手抽走少年手里得短剑,另一手死死得制住不安分得小狐狸,语气里不免带上了几分讥讽:“你是哪位仙家养的小东西,这么不长眼?”
“你!”少年瞬时气红了脸。
“铛啷--”扶苏丢开那枚短剑,在怀中少年的脸上戳了戳,调笑道:“狐狸长成这样真是可惜了,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恩?你家主子怎么也不看着你?”
小狐狸闻言却愈加恼了,龇着牙张嘴就要去咬他,却让他手快躲开了没咬着,便扭开头去冷哼了声:“轻薄!”
“哈哈哈哈哈……”扶苏闻言却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
小狐狸愤怒了,抬脚狠狠的一脚踩上他的脚背:“你笑屁笑!”
“哈哈哈哈……”扶苏还是笑,只不过脚上吃痛笑容有些扭曲:“你一只狐狸居然还指责人轻薄……唉,你到底有没有身为狐狸精的自觉啊?没一点狐狸的样子……哈哈……”
小狐狸咬牙切齿的一手肘往后狠狠给他一击,然后趁机挣开桎梏奔向远远走开的一个人:“小楼!”
扶苏忍住笑,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冠,抬眼看时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而那只小狐狸已经扑到他怀里去了。
“你养的?”扶苏指指他怀里的白衣狐狸精。
扶苏打量着眼前这人,样貌清俊,身姿纤丽却有些偏瘦弱,身上穿着浅色绣吉祥纹长裳,黑发如墨,眼瞳也是一个颜色,看着让人无端觉得寂寥的很,这人扶苏以前没见过,想必是不常在天界活动的,而且他身上满是不属于天界的气息,阴冷阴冷的,扶苏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脑子里就蹦出了四个字:鬼气森森。
这样的人,站在这儿就已经显得格格不入很是突兀了,居然还养着只狐狸?这样的搭配着实古怪。
谁想那人只是淡淡扫他一眼,然后低头去看依在自己怀里并不比他矮多少的小狐狸,摇了摇头:“我不养狐狸。”
嗓音干净利落,却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扶苏淡笑。
倒是他怀里的小狐狸青了脸:“你个王八蛋!”
那人依旧冷淡,拉开狐狸精,理理衣襟,抬头对扶苏道:“别过了。”
扶苏只是微微颔首。
小狐狸恨恨的跺了跺脚,指着他大骂:“祁楼你就是个王八蛋!你全家都是王八蛋!”
那人却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道:“想见他的话,就去吧。”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扶苏抱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神一狐。
“谁想见他!谁傻了才想见那个混球!天下第一混球!”小狐狸还不甘心的冲那人已经远去的背影大喊:“你们都是混蛋!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