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以清伸出手,轻轻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而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断然拒绝。
“或许上天选定大寨主和我,成为与你最有缘分的人,因为我们都擅长捕捉你心中所想。大寨主把系在身上的一串铃铛送给你,还亲自摇响它。他希望悦耳的铃声,能消融覆盖在你心头的冰雪。后来,你终于笑了——笑,表明你重新点燃对生命的热爱。虽然这是大寨主的功劳,但你的笑靥,我当时委实偷了一把,在旁边自个儿分享着。”
林路遥不想让他说下去,道:“今晚你约我出来,就是想说这些?”
“不,还有!”缪以清道,“无论当时的你多么不谙世事,但也应当明白,大寨主已有了妻室,有了同样对你关怀备至的殷夫人。因而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无法接受。大寨主和夫人待你如亲生女儿,为何你对大寨主的敬爱,最后会变质成不可思议的忘年恋?”
“够了!”林路遥打断道,“这是我的事,你无权干预。”
“路遥,大寨主比你年长二十多年,他足可以当你父亲!”
“缪以清,不要再说了。当是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吧。”
缪以清当即反驳道:“你错了,我一向都尊重自己,而且最尊重自己的感受。而你,却一直在亵渎自己的真情实感,一直在欺骗自己,做着两件画饼充饥的糊涂事:第一,你在痴想着一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会有一天成为现实;第二,你认定自己生命中从来不曾有过我的存在,明明脑海中闪过我的面孔,感受过我的关爱,都要竭尽全力将我打压到苦无边际的修罗界!”
林路遥拭了拭眼泪,吸一口气道:“我会对我的选择负责,即使再多痛苦,也独力承担。你的深情厚意,我恐怕除了多谢,已爱莫能助。”她将缪以清扶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拿下。
缪以清苦笑道:“我真羡慕大寨主,能你这一位情深的女子暗自流泪。”
林路遥道:“我也感谢你曾为我流过泪!”
缪以清顿时一脸愕然。
“我受伤的时候,你曾为我输真气护着心脉。当时我半梦半醒,看见你眼沿的泪光。我和你,其实是同一种人,有着同一种经历,甚至说,我和你都在为一个人耿耿于怀!”林路遥的这番话,似乎想给人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效果。缪以清的情可以了无止境,但长夜终究会消逝。林路遥想将自己湮没在这个寒风凄切的黑夜,藉以斩断一束纠缠多时的情丝。
缪以清目送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仍叨念着: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路遥,我就是不相信,你的心是铁做的。
第五回:胡有能舍生取义,缪以清剖白倾心(四)
严秋的清晨,刺骨的北风将地上的碎屑物吹得直打转转儿。厢房外一棵百年老树,禁不住劲风的折腾,“啪啪”几声,数根枯枝骤然断裂。这声响惊醒了刚刚入寐的林路遥。昨夜窗户没有关紧,她起身被风一吹,立时打了个寒颤。蓦地,她脑中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提起佩剑直奔缪以清的房间。还未敲门,已听得房内传来“呃呃”的呻吟声。
“缪寨主,大寨主怎么了?”她的脸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屋内,缪以清有气无力地说道:“路遥,先在外面等着,不要进来!”
林路遥意识到殷宜中出事了,急得一踹脚,踢开大门冲进去,见缪以清正为殷宜中灌输真气。
“缪寨主,发生什么事了?”
缪以清经她一唤,心便分了神,殷宜中突然张口喷出鲜血。
急切、惊惧、彷徨,将林路遥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殷宜中,涕泪泉涌,道:“大寨主,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啊!”言毕,也想将自己的真气一同输入殷宜中体内。
缪以清大惊,瞬即用手臂套住殷宜中身体转到一边,另一只手则朝林路遥两处穴道戳去。
“缪寨主,你这是……”林路遥心急如焚,身体却动弹不得。
“路遥,不要胡来!你情绪不稳定,万一有个闪失,大寨主即性命不保。”
“不,救治大寨主我也有份,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权利?”
“路遥,把你的力气节省下来,对付可能随时来袭的敌人。大寨主就交给我吧。”缪以清向她送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林路遥泪眼汪汪,心中念道:缪以清,你必须明白,你为大寨主的付出,不会成为在感情上牵绊我的绳索。
“啪啦——”一道剑锋将客栈的大门豁然劈开。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立如白杨,却面盈素色,弥漫着一阵死亡的恐怖。一条长辫从左边脖子绕过摆在前襟,那副姿态桀骜至极;手中拖着一柄长剑——足有四尺余,恐怕也有数十斤重,银光闪耀,杀气逼人,可以想象,那剑砍将下来,即使不被利刃割断血脉,也必教其重量压垮脊梁。
在此之前,掌柜夫人和女儿本想开门做生意,经此一吓,呆立了半晌。掌柜夫人料知此人定是寻仇滋事的江湖人物,故不敢得罪,赔着笑脸迎上去道:“嘿嘿嘿,这位客官,想……想投栈是么?我马上给你找最好的房间。”
那人静默不语,她又道:“呃……最多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那人眉梢一挑,冷冷道:“有个受了重伤的人住在这里,他在哪个房间?”
昨夜林路遥等拍门投栈时,掌柜夫人并未醒来,因而对此事全然不知。她支吾着回话道:“我……我说客官呀,好像……没有受伤的客人来过啊!”
“我再问一次,他在哪个房间?”那人像擎天柱般岿然立着,除了在说话的嘴巴,浑身几乎没有一块肌肉在动。
“客……客官啊,真的没有你说的人啊……”
那人猛然挥起一剑,一抹寒光掠过掌柜夫人眼前。寒光过后,掌柜夫人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自她额头开始,一道血痕径直延伸至下腹,她来不及一句呻吟,便伏倒地上。
“啊——”掌柜的女儿尖叫起来,回身朝楼上奔逃。那人踢起地上一块门板,转瞬间击中她膝后。她双腿一屈,从楼梯跌滚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她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声快要将楼板戳穿。那人上前揪起她的头发,问的还是同一句话:“他在哪个房间?”
她战战兢兢道:“客官,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那人恼羞成怒,手往下移至她颈骨处,指节往内一收。
“啊——”惨叫之后,掌柜的女儿即时口吐鲜血,颈骨断裂而亡。
掌柜一大早起来,还没洗漱,便听见楼下惊声连连,想下楼看个究竟,却目睹妻子和女儿惨死,哀痛摧心,失声叫道:“夫人——萍儿——”
那人抬头瞅见他,缓缓抬起剑指着喝道:“下来!”
掌柜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然而女儿只一瞬间便死在他手上,不禁害怕起来。
“听见没有?下来!”那人再喝一句。
“蹬,蹬,蹬……”掌柜惶惶恐恐走下楼来,比及离那人不足十步时,双脚停下再不敢前行半步。
“昨晚有没有一个受伤的人到你这儿投栈?”那人说话时双眉竖起,虽未出招,但掌柜已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他紧紧捏住。
“这……这个……”掌柜一边说一边忖道:这恶人寻仇而来,目标想必是昨晚那几个江湖客。他心狠手辣,妻子和女儿已死在他手上,如果不告诉他那几个人的下落,自己肯定逃不出他魔掌。
那人等得很不耐烦,一手掐住掌柜的脖子。
“不要,大侠不要杀我,我……我说……”幸好掌柜喊得够快,否则又多了一具尸体。
“说!他在哪?”
“我……我说了,你是不是就放了我?”
“你没资格与我讲条件。”那人说罢,虎口突然收紧。
“咳,咳,咳……不……要……我说……”掌柜快喘不过气来。
那人松开手道:“我没太多耐性,有一句不中听的,定要你马上到阎王那儿报到。”
掌柜脚都软了,一歪身坐到地上,又怕话说迟了自己会没命,故结着舌头道:“他……他们……在‘玄’、‘黄’……‘宇’、‘宙’四间厢……厢房里,我……带……带你去!”
那人将掌柜整个提起,像一个猎人提着死去的猎物,朝着掌柜的指示向“玄”、“黄”、“宇”、“宙”四间厢房走去。
这四间厢房住着缪以清、殷宜中、林路遥以及四个喽罗。刚才一听到楼下声响,那四个喽罗立即奔到缪以清的房间。缪以清撤回真气,解开林路遥的穴道,又谓四人道:“先不要惊慌,咱们静观其变。”
一喽罗紧张道:“咱们还得看护大寨主,要是那仇家杀上来,咱们哪能抵挡,不如赶快逃吧!”
林路遥道:“逃也无用。从脚步声可知,仇家不就一个人。他敢独自前来寻仇,绝非等闲之辈,我们能逃得掉么?这一战已迫在眉睫,打定了!”
话音刚落,楼下相继传来阵阵惨叫——那是掌柜女儿的喊声。林路遥愤然道:“这个恶棍连弱质女子也不放过!”
缪以清道:“这人武功十分厉害,就算合我们六人之力,亦绝无胜算。唯今之计,只有智取。”他的提议正合林路遥心中所想。六人略作商议后,遂将殷宜中扶起坐好……
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一)
按照掌柜的指示,那恶人行至“玄”字号厢房门外。他手一松,掌柜便重重地摔在楼板上,磕得口鼻出血,还连连唤着“大侠饶命”。
那人眉目舒展,脸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到底是狂妄和狰狞的。和之前不同,他没用剑劈开房门,而是用一只手将它推开。一扇微不足道的门,竟像有千斤之重,开得如此缓慢,或许,那人不希望这个兴奋的时刻一下子到来,而是想让自己苦心找寻多时的人慢慢呈现在眼前——居然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床上,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一眼就认出是谁。他那副兴奋的样子,得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哈,哈,哈……”他的笑声断断续续,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殷宜中,你兴奋么?我来了!”
殷宜中没有回话。
那人昂然走入房内,抬剑指殷宜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副德性,即使心里如何惊惧,仍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就你我两个,收起你的伎俩吧!”
“哼,哼,”殷宜中两下既像冷笑又似哼鸣的声音,教那人心头一怔,手中的剑蠢蠢欲动。[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倏地,只见殷宜中左手一甩,数根银针朝那人疾飞而去。那人脸一侧,银针虽躲过,但肩膀被人削了一剑,定过神时,第二剑已然刺来。这一剑他躲了一半,剑刃划破了他胸前衣服。第三剑再来时,他挥起巨剑挡住来势,另一手劈出一掌,掌气雄强,将来袭者崩得后退几步。接着又见四柄银剑如凤舞九天般袭来,他以一敌四,仍绰绰有余。须臾功夫,四柄银剑纷纷坠地。
那人轻蔑道:“说来也奇,殷宜中从不暗箭伤人,今日乍然使出阴招,原来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群猴子干的好事!”
刚才坐在床上的殷宜中乃缪以清假扮,而最先实施偷袭的是林路遥。如今停下手脚,林路遥认出这个恶人,愤然道:“云芃,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云芃用手指轻拭肩膀处血迹,放到嘴里舐了一口,缓缓道:“你们腥风寨不是一向标榜样自己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么?何故今日落得要背后袭人的田地?”
林路遥凛然道:“为侠者事,仗义者道,你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下得了手,根本谈不上‘侠’,称不得‘义’,纵使从背后偷袭你,亦然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