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你们驱寒,你们也能熬上三个月。”
殷宜中有点不明所以。徐康道:“究竟华千树有何居心?他不想我们现在死,但又为何让我们服下五角灵芝?”
文丕德苦笑道:“华师兄猜忌之心极重。昨天你们因为喝了思梅酒才败在他手上。但他也清楚知道,你们只要些许时间调息,就能恢复之前的功力,所以,他让你们服下五角灵芝,使得你们从此天天大耗内力。直到攻陷京城的那天,他可以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轻易将殷兄打败,以雪心头的耻辱。”
殷宜中道:“然则,文兄亲自为我们驱寒,就是不想消耗我们的内力?”
“算是我能你们做的一点点补偿吧。”文丕德说完,累得一头抵在铁枝上。
“文兄,五角灵芝的毒如何才能彻底祛除?”殷宜中担心地问。
文丕德目光闪烁,似在逃避。
徐康叹道:“生死有命,五角灵芝的厉害,我们不是没听说过,若是不能根治,文兄不妨直言。”
文丕德艰难地颔一下首,又道:“当你们武功尽失之后,便再也无法与体内的寒流抗衡,不出数日即力竭而死。我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每天为二位运功驱寒,尽量保住你们的内力。”
徐康立即道:“文兄切莫管我,请专心一意为大寨主驱寒。只要攻陷京城那天,大寨主不为华千树等人所辱即可。”
“此举万万不可!”殷宜中厉声道,“我个人荣辱算不了什么,华千树要对我羞辱,由他去吧。文兄天天为我损耗内力,这样做毫无意义,甚至连你的性命也会赔上。”
文丕德怅叹道:“我罪孽深重,这是我唯一补偿的机会。”
殷宜中急将徐康拉到铁笼中央,又道:“从现在起,我和徐寨主就坐在这里,文兄再也触我不到!”
他决绝如此,文丕德只得无奈离去。
殷宜中心中重复着一个念头:秀枝已死,作为深爱她的人,也该时候去和她团聚了。若不是甄青囊相救,自己早就魂归天国。如今强活了那么久,难道还不满足么?
一条险峻的山路上,千余清兵疾步如飞。这样个走法,谁都害怕不小心掉下山去,可后面有人厉声吆喝着:“不可放了钦犯,马上给我追,谁敢回头,格杀勿论!”于是清兵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这伙清兵正在追赶前面一男一女——不是别个,正是陆盛男和黄晴川!
却说当日,陆盛男、黄晴川、余芳草和鲍起遭遇胡佳德彪的心腹多罕,并将他杀死,为免清兵追来,当下逃走。谁料胡佳德彪早前已接到多罕的书信,得悉黄晴川、余芳草、余赤诚和鲍起四人尚在潜逃之中,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将镇江府为中心的邻近十多座州府戒严,全力搜捕四人,凡与画中相貌相似者不问缘故,一律就地正法。一时间枉死者甚众。另一方面,多罕临死前发出的响箭引来了镇江府的清兵,陆盛男等人慌忙逃走之际,走上一条可能不归的路——这条路只能往前面一座山上走,如果另一头下山的路被清兵截住,将无处可逃。鲍起提议回头与清兵拚命,陆盛男竭力阻止。因为清兵人多势众,回头拚命毫无胜算,倒是翻越前面的山头来甩掉他们,会有一线生机。三人遂从陆盛男之说。
可惜当他们上山后才发现,山的另一端是万丈深渊,上山的路到了山腰处分为两道,未知哪条才是生路。此时,后面的清兵已经逼近,鲍起又提议:四人兵分两路,黄晴川和余芳草分开,清兵必不能料。这样一来,即使作最坏的打算——黄、余姐妹其中一个不幸遇伏,另一个日后仍能为对方报仇。为了保住西顺镖局的血脉,这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姐妹二人听罢,面上黯然无色。
陆盛男忽地拉起黄晴川的手说道:“我和川妹一道,鲍镖师和芳草姑娘一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行事。愿上天保佑咱们日后再见。”
其时黄晴川心中一怔,但很快就想通,现在已不是介怀的时候。
双方分袂不久,陆盛男听得清兵的吆喝声越发地响,于是使出铜杖,打断路旁几棵大树拦住后路。这时,恰好几阵疾速的北风掀来,他灵机一动,说道:“川妹,一会儿将真气贯于剑刃,与我铜杖相击。”
黄晴川明白他的意思,宝剑一抽,与陆盛男的铜杖猛地碰击,顿生一串火花,迅速点燃大树的枝叶。二人再以双掌挥出掌气,很快火势变猛。随后追来的清兵被大火挡住,一时不能前进。于是乎,陆盛男和黄晴川一口气逃了近十里路,见无人追来,才敢放缓脚步。
第十四回:杜鹃啼血知肠断,蝴蝶哀花带泪回(四)
“你会不会怪我很自私?”陆盛男忽地肃然道。
“你这是……”黄晴川顿了一顿,仍未明白他的话,“你是说,在逃亡的时候,还揪住我不肯放,是吗?”
陆盛男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笑中带着凄苦与无奈:“川妹,你委实有点小聪明,只是人太单纯了,有小聪明也枉然。”
黄晴川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你在揶揄我?”她的脸又开始露出愠色。
“愿意和我死在一块吗?”
“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和你死在一块!”
“但……你很可能没有选择了!”陆盛男捂了捂胸口,怕是之前被多罕打了一掌,现在仍隐隐作痛。
黄晴川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说话老是兜兜转转的?”
“那好吧,我告诉你!”陆盛男指了指回头路,“从点燃那把大火开始,清兵已认定目标逃往这个方向,所以鲍镖师和芳草姑娘会很安全,而我们则要与清兵展开生死一搏,我们人单力薄,胜算不大。”
黄晴川双瞳凝住,她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这么早结束,不过要在自己和芳草妹妹之间选出一个去送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川妹,希望你不要怪我。鲍镖师武功平平,若是他和芳草姑娘与清兵搏斗,胜算会比起我们微薄得多,因而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不怕死,只要能和你一起。”
此刻,黄晴川不再觉得陆盛男说话讨厌,反而觉得,原来他和自己所想一致,把生还的希望让给最需要的人。她点点头:“是的,我们和清兵杀将起来,也未必死得了。”
黄昏。夕阳的余晖给他俩抹上金灿灿的光华。千山白雪,一望无涯,蔚为壮观,然而,这会不会是人生最后一次见到的日落?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说是路,其实从杂草丛生的状况可知,这路充其量是个垫得住脚的地方,根本没人走过。
黄晴川一时止住脚步,因为看见下面的万丈深渊,对前面那条疑以架空的路心存惧意。
“不如我们歇一会吧?”
陆盛男回头一看,只见她脸上少了往日的骄横,斜阳照耀下,似乎不再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侠女,而是一个清丽宛约的大家闺秀。
“那好吧,我们就坐下歇一会,反正再逃下去,也不知道能否活下来。古语有云:夕阳无限好。趁我们还有一口气,真该好好将这一襟晚照尽揽入怀。”
正是:
西山云阙透斜晖,熠熠金华掩翠微。
只叹风情留不住,恰如人事总多违。
“你还讨厌我么?”陆盛男柔声地问。
“如果我能活着,一定会继续讨厌你!”黄晴川本想气他一下,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我能活着,如果西顺镖局还在,我一定再到那里去向你义父提亲。”陆盛男的目光变得深邃窅冥。
黄晴川心头升起一团暖意,笑着问道:“为何你总纠缠着我一个不放?”
若是以前,陆盛男一定会嬉皮笑脸地回答她,可这一次,他换上一副肃穆的态度:“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与其他女子甚有不同。”
“怎样不同法?”
“刚才已说过,你有小聪明,可也因为入世未深,思想单纯,所以小聪明没有演变成深不可测的城府。还有一个原因: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一个素不相识的林路遥,几句话就能诱骗你上腥风寨做殷宜中的便宜老婆;殷宜中几句甜言蜜语,你又舍不得离开他。还有那个满身血腥、杀人不眨眼的云芃,你也居然敢单独去见他。幸好,林路遥有求于你,殷宜中是谦谦君子,云芃醉心于你的容貌,否则,你早就……不说了!”
“干嘛不往下说,我喜欢听!”
陆盛男满目犹疑道:“你喜欢听?我不信!我一旦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又要大发脾气了!”
“是吗?”黄晴川笑成一朵彩云,“原来以前的我,在你心中真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可你武功比我好,不该怕我打骂你呀?”
陆盛男道:“要知道天下最可怕的不是蛮汉,而是……”
“是什么?”
“是泼妇。”
“好呀,你……”黄晴川挥起手掌,忽又嘻嘻笑道,“行,从今天起,我要改掉这个坏毛病!”顿了一顿,又问道,“天下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比如芳草妹妹,你怎么就喜欢我一个,我可算不上第一等的美女呀!”
陆盛男忖道:问这样的问题,可不就为了听我说几句奉承的话嘛。这丫头学得真鬼,会逼人说话。但也好,总没像以前那样“暴戾”!
“呵,呵,川妹啊,你想想看,光爱你一个,就得耗上我一辈子的时间,如果还要爱上别的美女,我哪有那么多功夫?”
“哼,滑嘴头!”黄晴川朝他翘了一下嘴唇,可心儿早已醉死其中,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你太单纯了,江湖险恶,我担心你很难一辈子都交好运气,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所以我有一种想照顾你一辈子的冲动。”陆盛男很认真。
黄晴川沉吟一会儿,不觉间腹中泛起一股辛酸:“可惜义父和西顺镖局的大仇未报,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真正自私的应该是我。”她的眼睛在夕照下晶盈剔透,波光粼粼,片刻滑下两行清泪。
陆盛男将她拥入怀中,手轻抚着她秀发道:“虽然我们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可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逃脱的希望。只要心中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活着,最终我们就能活过来。”
黄晴川轻轻推开他,环顾四周山崖,半疑道:“这里是悬崖峭壁,我们真能甩掉清兵的追杀么?”
“只要你相信自己能,就真的能。”
有了陆盛男的安慰和鼓舞,黄晴川满意地重新投入他怀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谁都想留住瑰丽无比夕阳,然而夜幕终究会无情地降临。凛冽的寒风在深渊中呼呼打转,那声音如鬼哭狼嚎,穿人肺腑,摄人魂魄。
陆盛男仰望半暝的天空,又看了一下周围,说道:“这里有些枯藤,用回刚才的办法,咱们用铜杖和剑来生火。”
黄晴川诧道:“生火是好,可一旦有了火光,清兵不就发现我们的位置吗?”
陆盛男一笑,指着来时路说道:“你看看后面和山下有没有火光?”
黄晴川看了一下,答道:“没有。”
“这就表明,清兵离我们很远,我们看不见火,而他们也不会不点火,说明我们没看见他们,同样,他们也不会看见我们。另外,就算我们点了火,让他们知道咱们的位置也无妨。来时的山路徒峭艰险,天这么黑,他们追来不怕掉山下去么?相反,没有这堆火,恐怕我们过不了今夜。”
黄晴川深深佩服,和他一起时,自己很应该退到一边去,由他撑着场面。
火生了,身上的寒意消减了些。两人谁都不曾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过上一夜。黄晴川仍觉得冷,合上眼不一会儿又醒来,嘴里念着:“好冷啊!”再看看陆盛男,他没睡,坐在火堆旁撩着柴火。
“我睡不觉,你呢?”黄晴川问。
“我不能睡,睡了谁保护你?”陆盛男道。
“傻瓜。”黄晴川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