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很害怕!”黄晴川脸更苦了。
“晴儿,害怕、胆小本来就是女孩子的天性!”陆盛男抚着她的脸颊,“我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做个胆小怕死的姑娘,也不愿你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最起码,你的楚楚可怜,能教我甘心把命豁将出去!”
黄晴川嘴巴一撅,娇嗔道:“你——这个时候还说话气人家!”
陆盛男双唇动作很快地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过了悬崖,我任你处置!”言毕挥起铜杖,气聚丹田,前端迸出多股气劲,数声裂石之响过后,山壁上现出一列小洞。他回头道:“一会儿我背着你过去。记住,千万不能张开眼睛,不能呼叫,否则我一旦分心,我们便成了坠崖鸳鸯!”
“我……让你背着?”黄晴川惊呆了。
“不用怕,抓紧我的身体,悬崖很快就过去了。只要你不害怕,我一定不会害怕!”陆盛男示她一个坚定的目光。
“嘿!”他喝了一声,背起黄晴川,却忽地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晴儿,有你……压在我背上,软绵绵的,我觉得好舒服啊!”
黄晴川脸上刷地红了,一个巴掌拍在他脑勺上:“你这色鬼,满脑子淫邪事儿!”
陆盛男居然泰然自若道:“我长这么大了,除了你,我没碰过别的女子。现在我能活得了几岁还是个疑问,要是这就让阎王召去,却连女子的身体都没触碰过,怕做鬼也不精灵。今儿难得有个好机会,我也应该好好销魂一下呗!”
黄晴川快气昏了,抬起第二个巴掌,又生怕打下去他会疼,只好止住:“待会儿过了山崖,我有你受的!”
“对!我们一定能过去!”陆盛男挺了挺腰身,前行而去。刚才嬉戏的气氛,又恢复严肃。
黄晴川合上眼睛,脑海马上浮现出悬崖下方那个黑黑的深谷,失声叫道:“等等,我还是害怕!”
其实,陆盛男心里更加害怕,因为小路上的落脚点已有裂纹,不知道走过时会不会断裂,况且它还要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晴儿,记得我为你唱的那首《竹枝词》么?”
黄晴川缓缓张开眼睛,片刻才道:“记得!”
“一会儿我踏出第一步后,你心里就开始念着那首歌,想一想那一幕千山暮雪、万壑翠微的壮丽风景,我们过了悬崖,就会看到它,将会投入它的怀抱之中。”
黄晴川舒坦一笑,重新合上眼睛。
呜儿喂——
倏然一夜入冬寒,四野茫茫行路难。
妹子缘何孤独客,踉跄形迹到云端!
她反复念着,可“行路难”三个字,顿然又使她回到现实中来。略张眼缝时,陆盛男已踏出悬崖好几步。她的心剧烈窜动,抓住陆盛男的双臂越发地紧,却不敢喊出声来。
陆盛男暗暗担忧,因为她的手抓得太紧,自己很难用力,此外,她的身体抖动越发厉害。
无奈,陆盛男停了下来:“晴儿,不要害怕。还有十来丈的路子就到了。快念那首《竹枝词》!”
黄晴川面色发青,垂下两行惊惶的泪水,说道:“不行,我真的很害怕!”
“晴儿,把舌头顶住上腭,不要说话,我给你唱歌!”
“不行,这样你会分心的!”
“不怕,我能行的!”陆盛男吞了一口口水,打起精神,徐徐哼起几首竹枝小调,一首接着一首,音韵轻扬,悦耳动听,柔和如天上白云,流转如山间小泉。
呜儿喂——
云外阿哥赴远游,水边阿妹睡兰舟。
应知云水长相接,约到华胥好聚头。
呜儿喂——
春风岁岁紫荆关,人去烽台且未还。
恨妾生无杨戬目,盼郎难以望穿山。
呜儿喂——
良人将别赴琼崖,小妹涟洏赠草鞋。
记取衡阳回首处,两行心迹在云阶。
呜儿喂——
阿妹妆奁红字书,阿哥盟誓不言虚。
一双守望同巢燕,两尾痴情吐沫鱼。
呜儿喂——
哥说重逢立夏时,可怜屡屡误归期。
问蝉此刻人何在,蝉问叶儿知不知。
第十五回:漫言铜杖前尘事,共赴山崖绝路人(三)
脚下,是碎裂沙石落下的声响。可怕的是,人只能听到断开时的声音,却听不到深谷中的回响。黄晴川感觉陆盛男的脚步安稳下来,她小心翼翼张开眼睛,原来已履平地!二人喜不自胜,深深相拥。复望那道山崖,不禁狂吁一口气。
黄晴川道:“若是清兵追来,看见山壁上的小洞,必定知道我们过了悬崖!”
陆盛男自信说道:“那又何妨?不是每一个清兵都有胆量过来。”
黄晴川想想亦然,复不为虑。
悬崖这边的路好走多了,路宽数丈,而且并不陡峭,两边无荆丛之扰,故两人走得轻松,有说有笑。
黄晴川笑问:“怎么你会唱那么多的《竹枝词》?”
陆盛男道:“都是娘亲教的。”
“你娘亲通晓音律?”
“我娘和我爹可谓才子佳人的绝配。爹谱曲写词,娘亲则清喉唱出。刚才那些《竹枝词》都是我爹和娘的心血之作。”
黄晴川心中艳羡至极,一字一字吟道:“一双守望同巢燕,两尾痴情吐沫鱼。你爹和娘一定很爱对方!”
陆盛男一时怆然:“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或许他俩真能白头到老。”
黄晴川意识到自己失言,即以婉言劝慰,随后不再提及此事。
却说山下清兵,由胡佳德彪另一心腹雷鼎所率。雷鼎是满洲人,姓阿克占,祖上世居哈达,懂汉文。雷鼎亦因此被胡佳德彪留在左右,让他传授自己汉人文化。又因“阿克占”在满语中是“雷”的意思,故雷鼎以“雷”为汉姓。
雷鼎办事谨慎,绝少冒险。当日见山路难行,夜色将暝,认定西顺镖局的余党逃不了多远,于是在山下安顿,以期翌日再追上山去。
然而翌日清晨,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铃铛声音。雷鼎深疑之。人马行近时,见为首五人,劲装打扮,一人身穿金黄色长袍,蚕眉豹眼,满面虬髯,长辫拖后,长相相当凶狠,与雷鼎目光相触时,还特意瞪一下眼。另外四人,分别穿着青、绛、素、乌四种颜色的服装,看神情同样是诋人傲物之辈。后面紧跟着还有二三十人,皆一款着装,知是五人的部下。
雷鼎认得这为首五人,虬髯者,乃大名鼎鼎的窅幻山庄庄主潘寿阳,青、绛、素、乌分别是他门下四大弟子刘楚亨、易相虎、谯行和雷一夕。
雷鼎拱手道:“有劳潘大庄主施援,可是将军的意思?”他这话肉中带刺,皆因事前窅幻山庄的人不听调度,屡屡争功,坏了正事,所以追截西顺镖局余党一事,胡佳德彪只派雷鼎去办,而不知会潘寿阳。
潘寿阳虬髯一翘,颇有小觑之色,道:“雷大人胆怯不敢上山,潘某深怕误了时机,于是前来支援,这毋须将军授意!”
雷鼎也不是好欺负的,当下反唇相讥道:“原来潘大庄主一直留意在下的行动。但将军只授意我一人前来,说明要抓拿的人只是平庸之辈,不必杀鸡用牛刀。莫非潘大庄主认为自己是一把杀鸡的刀?”
潘寿阳怒气上涌,但暂且忍住不发作,略表微笑,转而问道:“雷大人打算几时上山追剿?”
雷鼎答道:“当下就上去。”
潘寿阳不甘心雷鼎夺去头功,道:“我们也随同雷大人一起去!”
雷鼎暗忖:潘寿阳的意图昭然若揭,但若然不许他同行,他绝不罢休。
“潘大庄主同行,在下自当无任欢迎。不过将军既然授意我是主帅,窅幻山庄是援兵,亦当听从我的命令。”雷鼎冷冷说道。
易相虎见他出言相侮,欲上前驳斥,谯行将他拉住,沉声道:“一切由师父定夺!”
潘寿阳忽地大笑道:“这个当然,总之我等自当听你调度就是!”
于是,两队人马徐徐上山。无论是清兵还是窅幻山庄的弟子,看见越发陡峭的山路,皆不寒而栗。雷鼎心中却想:从路势来看,再往上走必无多路,西顺镖局的人可能困在上面无法前进。他们已是瓮中之鳖,束手待擒。只是等会儿围剿之时,窅幻山庄的人执意插手,功劳岂不是由他夺去?
想着想着,前头出现一道悬崖,旁边只有一条浅窄难行的小路,莫说是马,人走过去也艰难。纵观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雷鼎雾锁心头:难道西顺镖局的人真能从这儿过去?
这时,潘寿阳洋洋得意起来:“雷大人,看来你要追剿的人早已逃之夭夭!”
雷鼎下了马,到崖边一看,凛得把身缩回,失语道:“不可能的,悬崖这么陡,些许闪失,骸骨也找不回。他们怎么过去的?”
“雷大人,你看看那儿?”潘寿阳手指山壁处的小洞,“逃去的人用硬物击破山壁,凿出一列紧密的小洞,恰好作为抓手,过去就简单多了。”潘寿阳貌似侃侃,心中仍不住一惊:山壁坚硬无比,却能凿出洞来,而且疏密有致,此人内功非是一般!
雷鼎内里着实害怕,就算凭借山壁的小洞作抓手,自己仍不敢过去。
潘寿阳立即就逮住雷鼎闪烁的眼神,揶揄道:“雷大人怕不就此歇着,待我和几个弟子过去帮你抓人!”
雷鼎一时未晓应答,潘寿阳已招呼四大弟子及其他从人下马涉崖。
刘楚亨最为胆怯,渐渐缩到人堆后面,临近山崖边时,几名弟子两腿发软跌倒。潘寿阳怒道:“你们个个都是吃猪粮的,办起事来一点用都没有。”便下令四大弟子随他过崖,其他人在原地等候,这时才发现刘楚亨躲在惊惶的人堆中。刘楚亨知道“在劫难逃”,小步行前。
只见潘寿阳飞身一跃,仿佛一只蟾蜍扑上莲叶,牢牢趴在山壁上。此等轻功,门下弟子委实不可效仿。再来手脚并用,仿佛一只发现食物的蜘蛛,横着身子过崖,旋即已过了一半。四大弟子不敢怠慢,于后跟从。间或,刘楚亨别在腰间的九节鞭触碰到腿后,吓得大叫一声,众人亦随之一凜,望真方知虚惊一场。
悬崖这边,雷鼎沉默不语。他环视山周,按其起伏之势推测,如果过得了悬崖,对面一定有达道可走。西顺镖局的余党应在今晨过崖,恐已逃去二三十里,若在此守候,终将两手空空。
他犹豫良久,终于计上心头。
第十五回:漫言铜杖前尘事,共赴山崖绝路人(四)
却说潘寿阳利索地过了悬崖,四大弟子则拖了后腿。往前急追一大截路,终于远远望到陆盛男和黄晴川的身影。潘寿阳顿疑:怎么只有两个人?再一想,怕是已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
潘寿阳狡黠得很,心中不停敲着如意算盘。
按山路的走势,陆、黄二人只一路可走,已是潘寿阳囊中之物,应该马上发出响箭通知雷鼎下山追赶远遁的其余两人,或者要他下山从另一处包抄陆、黄二人。但潘寿阳一心想向胡佳德彪邀功,无论是他和雷鼎合力逮住陆、黄二人,还是自己逮住陆、黄,雷鼎逮住其余两人,结果都是平分秋色。于是,他决定自己吞了眼前的“猎物”,溜掉的两个容后再算,这一仗,起码让雷鼎一无所得。
陆盛男仿佛听到一丝风吹草动。黄晴川疑道:“可是有人追来?”
陆盛男遥指后方:“有几个人跟着我们,他们轻功了得,很快就追到了。我们不能耽搁一刻!”
无奈刚行几步,一个狰狞的笑声从后响起:“哈哈哈……掉进网里的鱼儿,还能挣扎几下?”
陆盛男心一沉:此人笑声浑厚,内功非是一般,这次在劫难逃了!
倒是黄晴川手按佩剑,觉得大不了拼他一回,没意识到来者何人。
“刷——刷——刷——”五道身影凌空飞下,正正立在跟前。
陆盛男眉梢一挑,道:“哼,原来是窅幻山庄的一条老虫和四条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