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全镇的人都生在美国，尽管 40 岁以上的黑人生来就是奴隶。那些拥 挤地居住在堪萨斯城西部恶劣的河边洼地的爱尔兰、意大利、克罗地亚和其他穷途潦倒的外国移民在独立城很少能见到。
黑人居住在广场西北方向的“黑鬼区”，那是一片建在柿子林里的简陋 棚屋。大多数商店都不欢迎黑人，镇图书馆也不允许他们进入。黑人孩子有单独的学校，即扬学校，它是以拓荒时期那位制作牛车的自由黑人海勒姆？扬 命名的。虽然诸如杜鲁门这样的白人家庭对他们的黑人佣人怀有深厚和长久的情感，“黑鬼”这类字眼儿却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被习以为常地使用。 一旦黑人忘记了自己的“位置”，便存在着潜在的暴力威胁。当地报纸对发生在南方的私刑事件进行大肆渲染，旨在表明受害者是罪有应得。1901 年夏 天，即哈里中学毕业的那年，《杰克逊考察家》报在其社论中声称：
倘若一个黑鬼在独立城受到私刑，全体居民不必为此大惊小怪。眼下是处罚他 们的最佳时刻。镇上有不少无用之黑鬼整日游手好闲，连佯装在干活儿的意思都没 有。他们站在大街上，满嘴脏话，对过往的女士等出言不逊。他们挤上电车，寻衅 滋事？？
编辑们还小心翼翼地补充说，镇里也有不少遵纪守法的黑人，“他们是 好公民，同大家一样知晓我们所阐述的真理”。
当时在那个地方，一些戒律和俗语成为人们洛守的信条，在那里长大的 几乎所有人都至少在原则上受到这些信条的熏陶：诚实是最好的策略。它既省时间又兔除忧虑，因为你若总是讲实话，就 永远不必记录你所说过的话。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不付努力莫谈收获。
初试不成，不惜再试。哈里的父亲常说：“永远不要认输。” 有什么样的父母必有什么样的孩子。每次哈里出门时，他母亲都反复地告诫他：“哈里，你要听话。” 哈里对这些训戒就像面对黑人不平等的观念一样，似乎从未提出过质疑，他回忆说：“在那个年代，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你根本不必 去谈论。”许多大家非常熟知的箴言直接引自《圣经》：“荣誉是汝父母。”“名 声胜过财富。”“看见那个辛勤劳作之人吗？他将坦然站在诸国王面前。”
“要充满希望。” 通过上主日学校和自己阅读《圣经》，哈里记住了不少《圣经》中的段落，尤其是《马太福音》中的 5、6、7 章，即《登山训众》，“你们是世上 的盐？？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
他还记住了一段他在一生中经常引用的祷词： 噢！全能的上帝，天地宇宙的创造者： 助我言行永远正确，成为正确之人，因为这乃是正道；让我在万事之中真实、诚恳、高尚；让我为正义、荣誉而成为诚实的智人，永不索取回报。在我同胞面前 赐我以慈善、宽恕和耐心之秉性——助我洞察他们的动机和瑕疵——正如你洞察我的一般！
阿们！阿们！阿们！
他在家里受到的训戒是，说你想要说的，想什么就说什么。守信用，绝 不要恃才傲物。不可忘记朋友。这些不仅是智者之言，它们同社团、学校、
教堂和法院一样，似乎已深深地植根于生活方式之中，当然，并非人人都能 实践这些信条，但哈里认为人人都应该尽力而为。倘若生活圈子局限在镇里，
广场就是世界的中心。哈里 14 岁还在上中学时，就开始去 J？H？克林顿在 广场开的一家杂货店里干活，这是他第一个挣钱的零活。克林顿的店铺位于
广场的东北角。店主克林顿住楼上，哈里的任务是每周工作日的早上 6 点 30 分赶到铺子，打开店门，清扫人行道，拖地，擦柜台并力所能及地对铺子各
处进行除尘和清洗，直到 7 点钟时克林顿从楼上下来，哈里便离开上学。半 个世纪后，他对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恐怕有好几千个瓶子需要除尘，还得擦无数个专卖药箱子和橱柜。至少看上去 有那么多，因为我上学之前永远擦不完瓶子和橱柜，只得第二天早上从停下的地方
接着干。全部擦完之后便又到重擦一遍的时候了。
前窗的两个大玻璃瓶和周围供展示用的专卖盒必须擦干净。玻璃一周擦 一次，药方箱除尘时须“格外小心”。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哈里便按照法 院上的大钟从下午
4 点干到晚上 10 点。然后克林顿先生打烊，哈里便步入夜
色之中，看着广场周围其他店铺窗户里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他若加快脚 步，12 分钟就能赶到家。
J？H？克林顿做广告兜售“雪茄、烟具及烟草、香水、卫生间用品、香 皂和文具及昼夜仔细配制的处方”。但哈里不久发现，这家铺子还为全镇提
供另一种东西，而这一发现显然使哈里第一次认识到某些以道德高尚而知名 的公民们的虚伪，于是他称他们为“唱高调的”。
面对店门有一个处方箱子，它遮住了铺子后面的视线，下面是个装满各种威士 忌酒瓶的小壁橱。清晨时，有时在克林顿先生到来之前，一些虔诚教徒和反酒吧联
盟组织的成员便躲在处方箱后面喝酒，他们一盎司付 10 分钱。喝罢他们擦把嘴，从 箱前的观察孔中窥两眼，然后离去。这一现象使 14
岁的哈里对那些模范公民和在教 堂中领头说阿们的教徒所伪装出的公众形象有了新的认识。
哈里然后把酒瓶放在柜台上等着。“那些人把零钱放在柜台上，我不去 动它们，一直等克林顿先生来后由他把它们放进现金收入记录机”。这样做
的原因是这些喝酒的人“虚伪”到了家，他不屑染指他们的交易。哈里认为 镇里的那些“粗人”都强似他们百倍，只要高兴，他们就在酒吧里明着买酒
喝，根本不顾及面子。
克林顿的杂货店和其他类似的店铺都是由古老的“诺兰屋”演变而来的， 后者是边地的旅舍兼酒吧，哈里臭名远扬的姑夫吉姆？克罗？奇利斯的尸体
在决斗后就曾停放在那里。这段历史哈里自然知道但却从不提及。广场四围 由枫叶、缅因、莱克星敦和自由大街组成，克林顿的铺子就在枫叶和缅因街
的把角处。在枫叶街的同一街区还有一家珠宝店、一家书店、两家食品杂货 店、大都市旅馆、H？W？拉梅尔的马鞍挽具店、7 家布店和法院交易酒吧。
面对法院在广场周围的其他地方还有三家杂货店、两个酒吧、A？J？邦休的 百货商场（其招牌上写着“光顾一次，就永远会来光顾”）、两家理发店、
一家烟草铺、一个鞋店、一座戏院、一座歌剧院、一个五金商店、一家面包 房和一个冰淇淋铺。三个犄角处突出矗立着三家银行——第一国家银行、独
立城银行和古老的用砖砌成的克里斯曼索耶银行。若干家店铺的楼上是法律 事务所和牙医诊所以及邓拉普小姐的舞蹈班。广场附近有一座贮木场、西部
联盟办公室、一家黑人理发店、两个马车行、一个饲料房、一个邮局、一座 镇监狱和火车站。因此生活中所必需的设备都很方便，J？H？克林顿杂货铺
的斜对角甚至还有一家奥特—米切尔开的殡仪馆。
但无论从规模还是外观上，位于广场中心坐落在葱郁草坪之中的政府大 楼依旧是所有建筑之冠。过去那幢简朴庄重、正门上开着一个扇形气窗的老
建筑早已被一幢庞大的红砖结构的新楼所取代，后者高 5 层，是维多利亚鼎 盛时期的风格，带一个复折屋顶式钟塔。政府大楼是独立城的中心——几英
里开外就可看见高出树梢之上耸立的钟塔——而且是民主党的总部，虽然共 和党人并非在独立城默默无闻，在镇中占统治地位的却是民主党。人们生来
就是民主党，犹如他们生来就是浸礼会或天主教徒一样。这一点是无庸置疑 的，正像某个人说的：“敢于上刀山下火海的就是民主党人，否则就是共和 党。”
每逢温暖的季节，政府大楼草坪上斑驳的阳光洒在木条椅上，上面坐着 镇里的无业游民和“哲人们”。镇上大多数人——政府大楼的从政者、商人、
镇外的推销员、商店售货员、银行老板和穿着长裙携着女儿们购物的母亲们
——她们是镇上的主体——在人行道上穿梭往来，不时地停下来“参观”一 下政府大楼。从堪萨斯城开来的墨绿色有轨电车停下又开走，在自由大街和
莱克星敦大街交界处拐弯时铃铛叮当作响，轱辘发出刺耳的声音。仲夏时分， 路边排满了装满农产品的大车。夏天有时为了抑制尘土飞扬，镇里的水车每
天都要围广场绕好几圈。
每天早上起来去广场打工使孩子感到自己俨然是个大人。如果是个像哈 里？杜鲁门那样的开朗活泼、诚实可靠的孩子，打工可以博得人们的注意，
让人们谈论，获得个好名声。杂货店的一些主顾尽管令哈里感到很失望，他 在那儿打工却颇觉开心，而且若不是他父亲的干涉，他也许还会做下去。在
他的记忆中，他第一周挣得的 3 块银元是“我当时最大的收获”。他为母亲 买了一份礼物，又想把剩下的钱给他父亲，他父亲却好意地让他自己把钱留 下。
三个月后，约翰？杜鲁门对孩子说打工可暂时打住，他应该集中精力好 好学习。
4
哈里一贯听话，学习刻苦，经常整个下午泡在镇图书馆里，仰面就可望 见一尊本？富兰克林的半身石膏像。图书馆有两个房间，与中学毗邻，藏书 约 2000
卷。哈里和查理？罗斯发誓要将大百科全书在内的全部藏书读完，后 来两人都声称达到了这一目标。哈里喜欢马克？吐温和富兰克林的《自传》。
他读沃尔特？司各脱爵士的小说，因为那是贝西？华莱士钟爱的作者。镇图 书馆的管理员卡里？华莱士是贝西？华莱士的表姐，这对哈里在读书上表现
出的热情恐怕不无影响。
埃塞尔？诺兰回忆说：“哈里是天下读书最多和最勤的人，他简直就是 个‘书呆子’。”
他啃了一书架的有关埃及、希腊和罗马的权威著作，开始热衷于历史。 埃塞尔说：“他对历史有种真实的感觉，不是书本里的历史，而是生活的一
部分——是生活或过去时代的一个层面，因为它们与人有关所以激发了他的 兴趣。”他自己后来说他想要了解的是“真实的事实”。“读历史对我来说
远不止是一次充满浪漫的冒险。我渐渐发现实实在在的教训和富有哲理的说 教才是我想得知和需要的东西。”他说他认定是人创造了历史，否则将无历
史可言。他断言绝不是历史创造了人。
他心目中的伟人与日剧增。在安德鲁？杰克逊、汉尼拔、罗伯特？F？李 之外又增添了辛辛纳图、西庇阿、居鲁士大帝以及 17 世纪瑞典国王古斯塔
夫？阿道夫。杰斐逊、林肯和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人物尚没有列入他所信 奉的伟人行列。上个世纪末的美国儿童对安德鲁？卡内基和汤姆斯？爱迪生
推崇备至，哈里对他们却不以为然。按照他的标准，伟大仍属那些了不起的 将军们。
镇上升中学的男生寥寥无几，多数人都很早就开始工作。中学就像钢琴 课似的主要是女孩儿的专利。哈里的班在当时那所新中学里是人数最多的， 共有 30
名女生，男生仅有 11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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