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失笑,看他这还有自嘲的功夫,估计不会太惨,便回信让他千万别回家。方家现在被暗中把守着,狗洞都钻不过去,他这些天再探探高焕口风。
高焕平日若不牵扯到情爱方面,还算个明白人。云欢虽是不动声色,拐弯抹角地问他,高焕却一下就明白了。
这么问,分明是想探听他如今是什么态度,好为方之晴求情。也便是说,云欢知道方之晴如今在何处。
高焕状似随意道:“他若是一个月内回来,朕既往不咎。”
云欢赶紧道:“皇上宅心仁厚,乃万民之福。”
高焕等着后话,云欢却是闭口不说了。
高焕心思百转,终是叹气道:“他心中有朕,为何离去,朕却是想不明白。”
高焕还真问对人了。
目前两人这形式,看清楚的只有一个局外人的云欢。
一句话概之,便是高焕太过自得。自得得有些盲目,他以为方之晴是极为喜爱自己的,因而根本不往他处细想。
而方之晴则是压根不信高焕喜爱他,不论高焕对他多好,都觉得是皇帝闹着玩的,就跟烟火与花灯一般,再是喜爱,过几日也便腻了。
不论为哪一方想,云欢觉着还是分了好,却闹不住高焕如此折腾。
默念了几句该怎办怎办,我不管了。
云欢道:“艳阳待皇上是极好的,只是思虑过多,被坑得怕了,不敢相信罢了。”
见高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云欢咬牙道:“若想跟一个平民举案齐眉,那需让他信皇上,是真心而非兴起。”
若高焕当真是一时兴起,云欢心知自己说这几句话足够惹怒他。被臣子教导怎样讨区区一个小书生的喜欢,当真面上无光,他逾越过甚。
因而无事走出御书房之时,云欢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抬头正巧看见候在外间的李相。
“皇上的家事,你一外人就别插手了。”云探花被李相拖走。
☆、第二十一章
云欢回给方之晴的信件,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方之晴已算十分小心,辗转了好几个人的手,才送到云欢手里。
高焕跟云欢刚说过话,扭头就让人拦截京城周边驿站的信件和包袱,没两日就在离京不远的小村子里截下了云欢那封。
高焕看了几遍,让学士找了云欢这些日子写过的字临摹,模仿了云欢的笔迹和口吻,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于是方之晴接到的回信中说,京中把守相比他处还算松散些,若无可去之处,可以先回来躲一躲。
方之晴虽有些奇怪,料想云欢总归也不会坑他,仍扮成小厮的样貌,跟着买菜的马车混进了京城。
城门果然很松散,也没有官差在巡逻。方之晴偷偷跑回了自己家,这会儿家里没人,大门锁着,云欢估计又去相府了,家中下人这会儿不是买菜就是在放假。
方之晴掏出钥匙开了门,闪身进去。
隔了大半年回到自己家,瞧着家中摆设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方之晴心中还有些小酸楚。
自己打水泡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方之晴提着洗澡水正准备往花盆里倒的时候,一大团阴影罩住了他。
面前有双鞋,方之晴抬起头,就见高焕正低头瞧着他。
手一滑,那桶洗澡水结结实实浇在了高焕腿上。
方之晴见过高焕生气,只是没见他生气成这样。整张脸黑得像锅底,却隐而不发,周身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氛。
方之晴连跪下请罪都忘了,愣愣地把木桶放到地上。
“朕还没抓,你便自投罗网了。”高焕道。
回过神来,方之晴打了个激灵,头一个念头就是:暮开坑我!
高焕一撩湿乎乎的下摆,当先进了屋,留方之晴一人站在院子里。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方之晴看了看大开的院门,料想高焕也不会一人过来,外面肯定有侍卫把守,怎么可能让他跑了,便认命地跟了进去。
高焕倒是挺随意,现下已经坐在大厅中,把湿鞋脱了。
方之晴给他找了双鞋先拖拉着,然后回到厅中乖乖跪好。
高焕低头一看,方之晴脸都吓白了。
总觉得这幅情景在哪里见过。
高焕道:“你说个理由,如说得过去,朕便饶了你的欺君之罪。”
方之晴磕了头,张张嘴,又磕了磕头。
高焕怒道:“想不到理由你便一直磕下去么!”
方之晴见高焕虽已怒极,只是不让他起身,却也没提把他砍了或者拖出去打上十几二十大板的,心知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便咬了咬牙,道:“当日草民逾越过甚,怕皇上责罚,因而才想一走了之。”
“你怎的逾越了?”
“草民……草民得知皇上要纳妃,一想到今后还有不知多少个赵贵妃王贵妃,便气急攻心。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干涉皇上后宫之事。即便草民对皇上存了……存了那般心思,也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即便是妄想,也是不应该的,实乃大不敬。”
方之晴一开始只是想找个理由,让高焕放他一马,但是说着说着,便把真心话掏出来了。
“身为臣子,既已失格,自然没有面目陪伴圣驾,此为其一。皇上不能如草民衷情皇上一般衷情于草民,心中不忿,此为其二。”
“既然如此,倒不如远走高飞,还能在心中留个念想。”
这番话,自打高焕回到自己的壳子里,方之晴就憋着了。此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心下觉得舒爽了不少。
头顶上没声,方之晴心下忐忑,也不敢抬头看。半晌一双手把他扶起来,方之晴一抬头,就见高焕眼眶微红。
“之晴竟待朕如此……”高焕看模样很是感动,“既然如此,朕也决计不能负了你。”
“景行……”
“别无他法,唯有你我二人远走高飞,方能相守。”高焕道。
方之晴:“啊?”
“事不宜迟,现在还赶得上在傍晚城门关闭前出京。”
方之晴被拉着走了两步,又“啊”了声。
高焕步伐坚定,看样子铁了心地要与他私奔,方之晴头都痛了起来。
他本想说了实话,若能令高焕感动个一两分,兴许能饶他一马,谁想高焕竟然反应如此之大,始料未及。
这不靠谱的皇帝刚刚要冒出想要励精图治的苗头,又给他拐跑了,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方之晴连忙往后拉他,叫了几声,高焕铁了心地要走,拽都拽不住。
方之晴恼了,大声道:“高景行!!”
高焕这才站住脚步。
“你……你现在子嗣尚小,尚不足以继位,八王母妃那边的氏族,又屡屡来犯。你是皇帝,不是当日跟我一同游玩江州的小小书生,现下虽国泰民安,但你一走了之,必生动荡。”
高焕转过身来。
“其实我本想离京两三年,再好好考一回科举,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总归是凭自己的本事。之前你助我良多,只是没人看得透,若是给有心人知道了,难免落人口舌,我也必然沦落到佞幸之流。”
方之晴顿了顿,又道:“若是三年后,你仍然不改初心,而我亦可以抬头挺胸伴于君侧,自然从此往后,不离不弃。”
一番话下来,方之晴已把自己的老底交待了个彻底。
再看高焕喉头微动,半晌笑了笑道:“之晴仍是如此啰嗦。”
方之晴有了弑君的念头。
“既然之晴都已打算好了,不过三年,朕等得起。”高焕接道,“只是不必跑得那么远,读书便留在京中罢,朕想看看你了,还能见一见。”
方之晴见高焕说得言辞恳切,险些就应了,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摇头道:“三年之期便是三年之期,我还是回江州用功为好。景行说了等得起的,君无戏言,不可赖皮。”
高焕头一次把自己绕进去了,又不好改口。
终是摇摇头,认了。
心结解开,两人好是腻歪了一阵,高焕回过神来,才想起他议事到一半就出来逮方之晴了,匆忙就要回宫去。
方之晴也着急起来,送高焕出门。
高焕边走边道:“回来京城怎么也要先住几天,这回若是要走,不可一声不吭。”
方之晴应了。
“也不可乱跑得没了踪影。”
“好。”
送到门边,方之晴吓了一跳,赶忙又退回来。
门外停着一辆六匹骏马拉的黄纹马车,羽盖华蚤,十足气派。周边规规整整立了几排的侍卫,还有若干太监宫女,看样子少说也有数百人,除此之外,整条街都清了。打前的公公见高焕要出来,手脚麻利地拿出了矮凳放到马车下,还铺了毯子。
高焕见方之晴退回了门后,也后退两步,闪身到门后低头问他:“怎的了?”
方之晴一见这气派就明白了,高焕刚才说私奔的事儿,还是在坑他!
压低声音问道:“你就带几百个御前侍卫跟我私奔呢?”
高焕笑得贱兮兮:“嫌少了?”
无耻之极,方之晴没忍住,一巴掌就拍了上去。
高焕挨了一下,愣了愣,没等反应过来,面前方之晴已经跪下了。
方之晴道:“请皇上降罪。”
虽是跪姿,却跟之前低头弓腰的情景不同。方之晴这一跪,挺直了身板还横眉瞪眼的,一副“草民打了皇帝一巴掌死了也不冤”的模样。
高焕揉了揉脸蛋,弯下身亲了一口,哈哈笑着大步走出了方家的门。
带走裤子上的半桶洗澡水,方之晴的一双鞋,还有一个巴掌印。
☆、第二十二章
“不发一言出走半年,之后又回江州用功三年,对朕不理不睬,是为虐心。”
指了指已经过期三年的巴掌印:“大掌掴朕的龙面,是为虐身。”
最后道:“能对朕虐身又虐心的,当今世上,唯尔一人。”
方之晴笑道:“万岁隆恩,臣铭感五内。”
将皇帝的幽怨一句带过,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正事。
高焕叹气,让方之晴跟着李相学,果真学坏了。
方之晴当日回了江州就闭门不出,很是呕心沥血地苦读了三年,书本都要翻烂了。还好他天资不算愚钝,又有些开窍了,此时下了苦功,考得竟比当初高焕赏他的还高。
倒是闭门期间高焕犯规,跑去过江州一回,说是视察民情。御驾行至街边,“偶然”看见方家布庄,很是亲切慰问了一番。
方老爷诚惶诚恐,觉得皇帝也不像传说中那么昏庸无能嘛,再者又如此面善,跟见过面似的。
没敢细看。
之后皇帝又“偶然”看见跪在老两口身后的方之晴,想了会儿,一拍后脑勺,大叹原来这边是方公子家的布庄。又说当日因一场误会,通缉了方之晴小半年,甚是内疚云云
皇帝赏了方家金银珠宝,带走绫罗绸缎若干匹。
方之晴待御驾走远,索性在家中等候,果真不一会儿就有穿了百姓行头的公公来悄声通传。
皇帝财大气粗,包了间说书闻名的茶楼,让说书老儿单个给他说。方之晴到的时候,高焕正听至兴起,高声叫好。
赏了些银子,高焕让上了茶,屏退下人后才对方之晴道:“朕还记得,你当日说了朕不少坏话。”
方之晴搬凳子坐在他对面,还是那副眉,那双眼。
本来快忘了,后来高焕换回来后他常常细想自己的不敬之举,就给想起来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