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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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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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块地里埋著勒库祖先的枯骨,它听遍了几千年来无数代牧羊人的歌声,数不清的少男少女曾经踏在上头跳著舞,找到了自己的知心爱侣。这永生永世沉默的土地,依著季节长出牧草来,喂饱了勒库人的家畜,家畜换来勒库人的富足。当你一个儿骑在马背上赶羊群,天地之间瞧不见第二个人,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你会低著头,对马儿说说心事,那些心事,可也让草原听去了啊!
  这麽一块地,土壤里满满的全是勒库族的故事,你说该不该按照勒库人的规矩来治理?
  咱就认识这麽一个雅族人,诚心诚意地对咱说过:「这是勒库人的地儿,我怎麽看都觉著该用勒库人的规矩做事,咋弄颠倒了呢!」
  他说这句话之前,早学会说咱们勒库语了。他说他在这儿出生长大,活了十多年,这里是他的故乡,除了这地方,别的哪里他也不爱。「将来雅族人退出勒库城,把雪山和草原交还给勒库人,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他就是那个特别野的雅族孩子。在我看来,雅族是娇生惯养的一个种族,他却把自己磨练得像勒库人一样顽强。勒库孩子会的他都会,比方说,马儿快跑而过的时候我能翻上马背,他就能从奔跑的马上翻跟斗著地;勒库人未必会的,他也会,他的弹弓做得比我的好,还会做十字弩,我看著他拉弹弓,一石子打穿空中野鸭的头,老疑心那弹弓杀得了人。
  黑发黑肤的他,样子比我还显老,这真不简单。其他哥们说我俩站在一起,看不出他比我小了两岁。小我两岁的这个雅族人,喝酒开心的时候喊我名字阿提,吵架的时候被我拿出大哥的架子骂,就喊我哥。其他时候就很少喊甚麽了,不需要。我光看他手上套马杆子扬两下,从一群人里转过头,好像对谁有话说,就知道他找我。
  放学之後,或者逃学以後,他要我在沙地里写勒库族的字给他学习。他总是在咱们出城的马队里,他的马挨著我的马跑。我俩分别站在马背上,我手这麽随便伸出去,我俩看都不必看对方一眼,就能在空中拉到手。他的酒量和勒库人一样,他学会抽烟斗的年纪比我早,他叫做小坦,雅族人小坦。
  
  ***



3、第二章(上)

  小坦野归野,他的心思还是比咱们勒库人绕多了那麽几个弯儿。他的心思不拿来害朋友,专门用在对付学校老师,他经常有些临时应变的小诡计,咱们骑马队伍里的人要逃学甚麽的,几乎都受过他帮忙。
  他混在咱们队伍里很久了,七八岁上就拉著自家的马来加入咱们。可那时他勒库语说得不好,体格也还没练出来,带著一口雅族人的正统腔,是个瘦瘦小小的黑孩子,谁也不会多留意他一眼。他也不管,跟著咱们跑啊,摔啊,扎营的时候忙进忙出地帮忙啊,终於咱们之中有人正眼瞧他了,终於也准许他的马儿挨在咱们队伍里了。
  咱们和他在一起,说的都是雅族语。这没甚麽不对,大夥在学校都是学的雅族语,学会雅族语也就可以看电视和听收音机,看懂报纸上稀奇古怪的世界消息。说句实在话,我们勒库人的年轻一代,连喝醉了都能把雅族语说得很好,彷佛那是我们本来的语言一样。再说,你走到街上看,说雅族语的都是体面人,咱们也想要体面呀,谁想要像咱们的老一辈那样说低人一等的勒库语啊?
  小坦不容易喝醉,他学咱们喝烧酒和奶酒。一个兄弟叫小木的,说电视上看到一种外国玩意,叫做鸡尾酒,不是公鸡尾巴浸的酒,是混合酒。他把两种酒混在了一块儿要大家嚐。小木混出一碗来,妈呀,那个难喝啊,我们喝了差点没吐出来。小坦不吭声,接过去再混一混,还往里头加奶,咦,马上变得好喝了。大家说你太了不起啦,雅族人接受的外国先进文化果然比咱们多些,连鸡尾酒都做得出!
  「会混鸡尾酒算甚麽呀,」那时十一岁的小坦昂著头说,「能喝才本事。两种酒混合起来喝特别带劲,信不信?要不要比一比酒量?」
  咱们轮流和他敬酒,这雅族人居然真有本事和勒库人对干,一碗接一碗,挺著胸站在那儿就是不倒。那会儿咱十三岁,已经相当地能喝,被公推为大夥的代表,没想和他一比,喝到胃里都发烧了还没法将他扳倒。这事邪门,太邪门,肯定有诈。於是我绕到横七竖八搁著酒碗酒瓶子的小板桌後头,一看之下,哇,我肏,你个死小坦,奸诈小坦,你往自己碗里加的全是奶,往兄弟碗里加的是奶酒,你喝的粮食白酒全被奶水给掺稀了,咱们就是喝死了也喝不赢你呀!
  我揭发了这件事,嘻嘻哈哈地将他压在地面,跨坐在他大腿上,结结实实冲他胸口揍了两拳,这是玩儿,可不是讨厌他。小坦的诡计被咱们戳穿,黑脸蛋腾一下红了起来,让我压在身下,扭著身子大笑,也不反抗我。
  大夥起哄著叫:「让他把咱们刚刚喝下去的量全喝回来!」
  我低头问他:「你觉著这法子公平不公平?」小坦说:「公平!我服。你放了我。」
  我抬起压在他右大腿上的膝盖和屁股,让他能够坐起来,可左腿还让我压著。我笑著说:「你喝了才放你。你要能多喝几碗,我也让你打还两拳。」
  小坦扬著雅族人稀疏的眉毛说:「就是这一句话。」
  就那样,二十几双眼睛作见证,他一腿给我压著,身子靠著我的手臂,把大夥儿喝的量全灌进了肚里。但是他到底已经喝过几碗掺奶的白酒,这时真醉得不行了,一手攀著我的肩,臭死人的浓浓酒气喷在我脸上:「再拿两碗来。」
  我说:「平手了,还喝?」
  小坦翻著白眼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还喝。一碗一拳,你欠我的!」
  大夥儿欢呼声中,小坦把最後两碗倒进了嘴巴。我说了话得要算话,於是摇摇晃晃地放开了他,等著挨打。「光闻你这酒味我都醉了。」
  他一脸得胜的笑容,打著嗝,在我肩上一推。我也真醉了,躺在地上不想起身。他抡起拳头,眯著眼睛看我,找下手的地方,骂我说:「我肏,你咋变成两个胸脯四条胳膊了,你叫我打哪里呀!」
  他一拳打下,身子也随著趴了下来,哇地一下吐了我一身。我连忙拍他背脊,要替他顺顺气,被他呕吐物一熏,自己也哇哇地吐起来。这下换小坦来拍我的背了,他拽著我,要将我拉起来照顾,我俩最後抱著滚成一团,昏睡之前,我只记得两个人都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著对方的背。
  我俩被兄弟们分开了各自抬回家去。当晚我给我爸打,他挨他爹揍,第二天坐上校车,我说:「你脸咋整的,这麽肿?你牙疼啊?」
  他指著我被我爸打肿的眼睛,神秘地说:「你眼睛怎麽肿的,我脸就是怎麽肿的。」
  他在校车上也唬过学校老师。天气冷的时候,我们一群人非得喝点烈酒才愿意上学。有一回,四五个人窝在校车最後头的座位上,裹著毯子,在毯子底下偷偷传著一瓶酒喝。老师上车来了,那是个视力不好的老头儿雅族老师,睁著朦胧的眼睛四下看看,抽抽鼻子,很奇怪地问:「怪了,大清早七点多钟,咋这麽大酒味儿啊?」
  这老师在勒库城干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知道咱们勒库人的坏习惯,於是一排一排座位巡视起来,审问全班同学:「谁偷喝酒,给我举手!」
  巡到最後一排,我们的酒瓶子已经扔到了座位下,但身上的酒味还是遮不掉。小坦挺身而出,说:「老师,没人喝酒,是这位同学受伤了,这是跌打药酒的味道!」说著在我身上搡了一把。我就装著喊痛,哼哼唉唉地说:「对,对,是我受伤了。」
  老老师皱眉说:「噢,是受伤啊。又打架了是不是?」
  小坦说:「不是打架,阿提这麽听话怎麽会打架。他是骑马跌伤了。」
  老老师看上去很犹豫的样子,东嗅西嗅的,还是不大信。小坦又说:「老师您要不要验验伤?他骑马的时候一屁股摔地上了。阿提,你裤子脱了让老师看看屁股。」
  我说:「成!」毯子一掀,站起身来就扯棉裤。斯斯文文的老老师急忙摇手:「不用看,不用看了。」唠叨著走回前排去。我盖上毯子,在里头握了握小坦的手,他已经将酒瓶子捞回来,塞到我另一只手里。我俩在同学的窃笑声里各自喝了一口酒,相对微笑,庆祝谎言圆满成功。
  我们的谎言从不拿来害人,我们才十二三岁,以为世上的所有谎言都像这些笑话一样,不带坏心眼的。我们瞧准了老师死也不想看我屁股,两句话就唬住了他,我们骗他不是因为他是雅族人,只因为他是能按照校规打我们的老师。我们还有一项优势,小坦是雅族学生,学校里雅族学生总被当作是聪明一些、乖巧一些的一群,谁能料到一个雅族学生会帮著勒库学生撒谎,自己还和勒库学生一同在早上七八点就喝开了呢?



4、第二章(中)

  一两年以後,小坦十四、咱十六的时候,小坦曾对我说:「我小时候老帮著你们作弄学校老师,不是为了讨好你们,我有时真忘了自己是雅族人。这话听著,是不是很好笑?」
  我说过,勒库城的孩子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娃了,这个年纪的我们都差不多已经是大人。多懂得了一些事,多听到了一些其他绿洲城市里其他种族对雅族人的反抗行动,小坦的话听起来就有点沉重了。我说:「一点也不好笑。你是勒库绿洲的雅族人,当然是勒库人了。你家也放牧开旅馆,咱家也放牧开旅馆,你有眼睛鼻子,咱也有眼睛鼻子,你说咱俩有甚麽不一样?」
  「可是咱爹要咱去上大学,你爸可没要你读大学。」小坦低著头说,「还要咱以後回到沿海城市去做事。我就在想呀,我十几年也没见过沿海甚麽样子,那能叫做『回去』吗?」
  我说:「我爸不要我读大学,那是因为勒库人不兴走这一条路,我要是读书读得太高了,还怕被族里的人笑!」我很想说服他,让他把心放下,於是接著又说:「读大学很好啊,他们不都是这麽说的麽?这个社会上,书读得多的、懂得讲好听话的,就能收服人,能让自己体面。等你体面了,爱说自己是甚麽人,就是甚麽人。」
  小坦抬起头来,眼睛忽然亮了,「那好,就这麽办。我也不要体面,只要别人听我的。你猜,到那时我要说甚麽?」
  「我猜不到。你啥都像勒库人,就是这点不像,弯弯绕绕,有话直说了不好麽?」
  小坦说:「我要跟雅族同胞说,勒库绿洲该由勒库规矩来管。勒库人到沿海,说雅族人的话,雅族人在这儿也得学说勒库人的话,写绿洲的文字。你想想,这些文字写了几千年啦,现在让雅族人一句话就不要了,勒库族的祖先在天上瞧著也不高兴啊,你说是不是?」
  他一番话打醒了我。我虽然不喜欢上学,可也没想过雅族对咱们文化的侵略有多严重,自己还很喜欢雅族的历史故事和小说。到头来,提醒我两个种族互不平等的,是一个雅族人。
  只是这都是後来的事了。我和小坦,以及队伍里二十来个兄弟的早年日子,整天也就是玩,拚了命的玩。勒库城是乡下地方,既然不怎麽读书,接起家里责任的年龄也早,你别看我们整天这样喝酒喝得忘了自己爸爸叫甚麽,我们是苦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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