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玉小姐正坐在书案前出神,高先生轻轻踱到她面前来了。她猛然惊醒过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着。不知怎的,她的脸竟一下红了起来。高先生似长辈亲切的口气问道:“你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何心事?”
王娇龙脸更红了。她埋头沉默了一会,才仰起面来带着迷惘的神情问道:“有了力气是否就可以制服一切人?”
高先生看了看她,说:“你不是已经读过了吗,圣人有云:”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德服人,终身悦而诚服也。‘服人主要是靠德,而不是力啊!“玉娇龙忙又问:”遇上那种不服德的人呢?“高先生没立即回答,只凝视着玉娇龙,他觉得她有些一反常态。
过了一会,他才又说:“有时,力气确也是很起作用的啊!”
玉娇龙赶紧又问:“力气是天生的还是练出来的?”高先生有些惊异了,说:“有天生的,也是可以练出来的。”
“我也练得出来吗?”
“练得出。”高先生刀切斧削地回答。停一停又说,“单有力气也还不够啊!”
“还要什么?”
“武艺。”高先生说出这两字时,眼里闪着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玉娇龙。玉娇龙叹了口气,说:“要是我能练出力气、学得武艺该多好!”
高先生兴奋地将玉娇龙全身打量了一下,又向窗外张望一番,然后以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和口气对玉娇龙说:“你真想学武艺?你真有这决心?”
玉娇龙不吭声,只点点头,态度是那么坚定。高先生这才低声对她说:“我可以教你武艺。但你必须对天发誓,千万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更不能泄露出是我教你的。”
玉娇龙有些惶惑:“难道连父母也要隐瞒?!”
“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让知道。”高先生说完,似乎又感到这话有违自己平时对她的教诲,忙又解释说,“按正理常规,一个人对君父是不应有所隐瞒的。只是……唉!
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你就权当为我而守秘密吧!“玉娇龙听高先生这么一说,不再多问,也不再犹豫了,见此时厢外无人,便翻身向高先生拜了几拜,双膝跪在地上,还轻轻叫了声:”师父!“她拜得那样虔诚,叫得那样亲切,高先生打从心里激起一阵阵喜悦和宽慰之情,忙俯身将她扶起。就在这一瞬间,玉娇龙眼里耀着采,高先生眼里润了泪。
于是,高先生便和玉娇龙约定:每天早上趁玉帅出外趟马巡营、玉夫人拜佛念经时,在后花园树林中的旷地上教学武艺。
高云鹤高先生,一个关内的不第秀士,现在的帅府书吏,怎会藏有一身武艺呢?又为何要玉娇龙立誓为他保守秘密呢?这里得简单把他过去的身世说说。
原来高云鹤本名高远举,字展飞,河北交河人;家住离城十里的高家村,年少时好读书,也偶学击剑,在村中也算个文武全才。家有薄薄田产,平时也能急人之急、好管点不平之事,很受乡亲们尊重。两年前,来了个江湖绳妓耿六娘在村中卖艺,这耿六娘虽已年过三十有五,却还风姿绰绰,很有几分姿色,加以久在江湖上行闯,对人颇善察意迎合,惯会送情卖俏,见高展飞在村中有些声望,便常以请求庇护为名,到他家中行走。当时又适高展飞丧妻不久,经不住耿六娘的挑逗,两人便相好起来。高展飞碍于耿六娘终是绳妓出身,不便公开迎娶,只好在村外僻静之处,盖了间房屋,将她安置那里,作为外侧。来往一年,高展飞渐渐察觉耿六娘的行迹有许多可疑之处,略加盘问,她对答又含糊其词,迷离惆怅,令人捉摸不透。因此引起高展飞的疑戒,和她的来往也就逐渐生疏起来。一天,他正在庭前散步,乡约突然到来。
对他说:“有一不知名姓的哑巴过客死在耿六娘的门外,大家已会同里正验过了尸体,虽未发现有明显谋害痕迹,但死得确也蹊跷,现已暂时安埋,并已具文报到县衙去了。因知耿六娘曾和高大爷相好,特来关照一声。”
高展飞明知乡约来报知此事,是弦外有音,一来出于平时情面,送个信息,二来暗示自己提防留心。高展飞和乡约周旋数语,忙进去取出纹银十两谢了乡约,把他送出门外,眼看乡约已经去远,才回到屋里,高展飞为此总感心绪不宁,一连两夜都未合眼。
第三天一早,高展飞终于去到耿六娘那里,见耿六娘正在收拾衣物,好象要出门的样子。
她见高展飞来了,只冷冷一笑,说:“你来得正好。你我虽无夫妻之份,毕竟也还有点夫妻之情,趁此把话挑明,我要走了,也就不会连累你了。”
高展飞说:“这死人和你有无关连?”
耿六娘冷冷说:“也有,也没有。”
高展飞正色问:“怎说?”
“他来借宿,我没让他进来,叫他住在屋檐下,不想他就死在檐下了。”耿六娘说得十分平淡,毫无半点惊恐之状,高展飞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向屋里四周一看,忽见床上枕边露出一木书角。
他抽出一看,是册装订极好的手抄本。翻开首页,中有楷书一行:“秘传拳剑全书”。再略一翻阅,前面部分是气功精诣,中篇部分是拳法授奇,后面篇章是剑法秘诣,未后还附有经穴要略。全书除文字外,还附有详图。高展飞是粗通一些拳剑技艺的,一看书上所录所绘,真是出奇入异,变化万端,是他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不禁暗暗吃惊,认定了这本书必是传世之宝,忙问:“这书是哪来的?”
耿六娘若无其事地答道:“是那死哑巴身上的,”高展飞又问:“既是那死者身上的书,却为何到你手里?”
耿六娘自知失言,率性强词说:“一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他在我门前死得,我就拾不得么!你喜欢它,你就拿去好了。”
高展飞也不愿和她多说,忙把书揣进怀里。又问:“你准备到何处去?”
耿六娘这时已收拾停当,理了理头发说:“我们总算好过一场,我还是把话说明。
这一年来,借了你的光,多蒙你照护,我是个闯江湖的,我有我的事。现在我该走了,也不能不走了。以后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放心,我不会攀连你的。“说完,提起包袱,向高展飞深深直个万福,还满含感情地向他瞅了一眼,一转身就出门去了。
过了一月,高展飞风闻耿六娘的案发了,陕西蒲县衙门发出拘票,到处缉拿于她。
他再一打听,才打听到,耿六娘原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黑路人物,绰号人称碧眼狐,曾在陕西多次作案,是为躲避逗捕逃到交河来的。高展飞这才吓出一身冷汗,深悔自己的轻狂孟浪。不久,又传闻那死者哑巴却原是个很有点来历的人物,身上带有不少金银,他的死,正是碧眼狐干的。还听说十年前曾以剑术名震京都的李慕白,也在到处追寻碧眼狐,为的是收回一本被他从哑巴身上窃去的书。这下,高展飞才真感坐卧不宁了。风声越来越紧,江湖上,衙门里,消息越传越真,他既怕吃冤枉官司,更怕江湖上的结怨仇杀。自己确曾庇护过耿六娘,哑巴的书又在自己的手里,他感到一场灾祸正在等着他,最后,他一横心,改名高云鹤,离家出走,亡命到乌苏来了。直到末路穷途,投靠玉帅,蒙玉帅收留,当了个书吏,才得暂时安下身来。他为了怕露出这段隐情,因此对自己藏有这样一木书和自己也懂得武艺的事,总是讳莫如深,惟恐被人知晓,对他不利。
回书再说高先生自到帅府安身之后,闲时便偷偷阅读那本《秘传》,暗暗照书上录绘学习。他每习一法一路,都赞叹不已,认为这书上所录所绘,真称得上是熔几千年拳剑精华于一书,堪称是武林珍宝。他越尊崇这书,越感自己年岁已大,许多精微之处,已受年岁、记忆和手脚功夫的限制,是无法深探其奥秘的了。于是,他想物色个可以传授的人,将书中技艺奥秘传授给他。平日间,他也曾留意观察过玉娇龙,见她那秀外而慧中的气度,端庄而机警的神情,窈窕而轻捷的体态:暗暗认为她确是一块可以琢磨成器的美玉,加以玉娇龙平日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恭敬有礼、温顺体贴,更使他动了爱抚之心。只是由于不测娇龙志趣,惟恐败露过去身世,不敢开口。如今正好娇龙透出学习武艺的心愿,正中高先生下怀,立即就由师生又变成师徒,他二人的情谊也就更深一层了。
玉娇龙天资本来就很聪颖,从小就爱在草原上骑马奔逐,练得身手娇捷,加以她学练又极刻苦勤奋,对高先生所传授的一招一式,领悟很快,因此,进步十分迅速,这又使高先生暗暗惊叹不已,心里感到无比欣慰。
一月后,玉帅率领一营骑兵回到乌苏来了。他刚下马回府坐定,玉小姐忙上前请安。
她见父亲风尘仆仆,人也消瘦多了,心里感到一阵难过。玉帅只略一询问家中情况后,便命人将高先生请来。玉小姐见无外人,也未回避,只退立父亲身后听他二人谈话。玉帅告诉高先生说:他这次亲率精骑到各营检阅巡查,多次得哨所探报,驼商队在进入沙漠后多次被劫,石河子一带巴依,又连遭马贼袭击,都是半天云所为。更令玉帅震怒的是:昌吉旗营千总赵弼臣闻报,亲率百骑驰去追击,在口营途中,突然遭到半天云袭击,官兵彼杀伤三十余人,赵千总亦重伤身死。幸赵所率骑军中有个名叫肖准的百夫长,临危不乱,号令余部,挥刀奋战,才得突出重围。玉帅说:“半天云虽不过一亡命之夫,但因其悍猛过人,又深得牧民之心,实如星火,真乃西疆一大隐患。我已反复思之,一来马贼如此猖獗,西疆人心震动,二来赵千总也是朝廷授职,自应申请荫封,此事不得不奏闻朝廷的了。就请先生拟写奏折,我当立即拜表奏闻。至于如何措词,烦先生斟酌。”
高先生沉思片刻,才对玉帅说:“依愚浅见、对马贼之势不宜过份夸张,以免引起圣上不安;赵千总捐躯之事,亦宜谨慎行文,若如实奏闻,则成‘百骑莫敌’,张了马贼之势,挫了官兵威风,且对赵千总请封亦属不利。”
玉帅拈须抚额,频频点头,原是满脸霜容,现已略露笑意;便双手微微一拱,说:“先生高见:此事就劳烦你了。”说罢退入后宅去了。
玉娇龙在一旁听得玉帅和高先生这番对话;使她感到吃惊:高先生平日不是常常教导自己,说“从君父之命”和“不欺君父”吗?不如实奏闻朝廷,岂不就是欺君?!但她细细一想,又觉得高先生说的那些话也确育道理,特别是为父亲的处境和地位细细一想,也不能不这样啊!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象懂得了许多道理似的。
下午,高先生草拟奏折去了,王娇龙想起自己已有好多天未出城骑马了,便命小校将马备饷牵到府门等候。她换好衣服,刚步至前厅,便见阶下站着一人,也是军校打扮,年约十八、九岁,中等身材,高颧方脸,两眼炯炯有神,仪表也还不俗。玉小姐觉得眼生。那军校见了玉小姐,竟向她迎面注目,并无恭敬之意。玉小姐有些不高兴,便问道:“你是何人?”
“昌吉旗营百夫长肖准。”
她想起正是刚才父亲夸奖过的那人,又打量了他一下,问:“你是关内来的,还是在西疆投军的?”
那军校说:“我本回部头人肖代之子,因阿爹曾附过叛逆,现已归顺朝廷,阿爹为取信朝廷,才送我投军的。”
玉娇龙心想:“啊,原来是个人质。”便又问,“你来此何事?”
“是玉帅带我来的,已将我拨入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