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英也感到有些惊诧地说道:“妹妹,这样的话岂是随便说的!在府里除了父母亲大人外,谁还比你造化!如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说来,谁还会不依着你!”
玉娇龙笑了笑,把头藏到玉母身后去了。在她笑着的嘴角边留下一丝淡淡的苦味。
她母女姑嫂三人又闲叙一阵,玉母才转过话题,对娇龙说道:“女儿,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近日来外边流言四起,说前些日子曾进府来献技的那个老头,最近被人杀死了。说杀死他的人叫什么碧眼狐,又谣传说那个碧眼狐就躲藏在我们府里。
你父亲为此非常震怒,也很感忧心。常言说‘权重遭谗,官高遭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因此,虽是流言,也不得不防。想我府婢仆,都是旧人,底细全都清楚,不甚清楚的就是高师娘,你和她朝夕相处,看看有无令人可疑之处?“
玉娇龙听了玉母这番话后,毫无惊诧之色,只回说:“父亲统领京畿十万兵马,难道还怕市井几句流言!高师娘虽常在女儿身边,可女儿并不喜欢她。记得年前她曾在迪化失足坠楼,差点把她跌个半死,这样的妇人也能杀人,那女儿也可伏虎了。”玉娇龙谈到这儿突然把话打住,脸也不禁红了起来。玉母带着责备的眼光看了她一眼,说:“你的嘴也太利了!都已长大成人,还是那么任性。”
鸾英接过话说:“妹妹,这事不是父亲惊怪在意,确也疏忽不得。两月前陕西通牒缉拿的那个耿六娘,文上说的相貌就和高师娘一般模样。最近又发生了那个献技老头被杀的事,却也蹊跷。父亲一身老成持重,但近来也忧形于色,我们做晚辈的应该给他老人家分忧才是。”
玉母:“你父亲连日来寝不安枕,食不甘味,我看得出他有后顾之忧。我想高师娘如果不在我们府里,流言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玉娇龙想了想,说:“高师娘已无家可归,能叫她到哪儿去?难道让她去流落天涯不成!”
鸾英:“妹妹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怎能做出这等不情不义之事。我倒给她想好了一个去处,只是看妹妹的意下如何?”
玉娇龙淡然地说:“嫂嫂是不是想把她送去哥哥那里?这样难道就不怕累及哥哥?”
鸾英没想到玉娇龙竟能一下就猜中她的心意,并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暗吃一惊。
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娇龙,突然觉得坐在她面前的这位一向天真娴静、不解烦愁的妹妹,好像有着父亲的气度了。鸾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好,只好坦率地说:“所以父亲才要我先和妹妹商量商量。”
玉娇龙仍然淡淡地说:“这事为何要和我商量?难道这真是父亲本意?!”
鸾英显得有些窘了,忙看了看玉母。
玉母说:“其实这也不是你父亲的主意。听你父亲说,是沈班头的主意。”
玉娇龙暗吃一惊,随即带愠地说:“哼,一个家院,竟管起我家里的事来了!”
玉母:“沈班头也是好意,他兴许是怕你舍不得高师娘。”
玉娇龙不再应声,玉母和鸾英也不再继续往下谈论这事。过了一会,玉娇龙又恢复了平时旧态,和鸾英说说笑笑,在玉母身边撒了一阵娇,便又带着香姑回到后楼去了。
晚上,玉娇龙刚练完武从花园回到房里,高师娘也跟着上楼来了。过去她在玉娇龙面前也还显得恭顺,有时甚至还做出亲热体贴的样子。自从她逼使玉娇龙介入状元坟坟台决斗,并乘机弄诡造成蔡九死于玉娇龙剑下以后,她完全一抹伪态,露出一副穷凶险恶的面目。就在决斗后的第二天,玉娇龙在万分悔痛之余,恨恨地怨怪了她几句,她却恶狠狠地指着玉娇龙说:“我是个黑人,有过命债,而今你也挪了命债,要还都得还,大家结个伴,到阴曹地府也不孤单。”玉娇龙恨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可仍只好看着她悻悻地走出房去。这时,玉娇龙见她又到房里来了,忙聚神敛所冷冷地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高师娘:“我来问问你,这事你究竟打算如何了结?”
玉娇龙:“玉大人有意把你送到承德府我哥哥处去。”
高师娘:“大树林不藏去藏茅草坡!我没那么傻,实话告诉你,单是官府的追捕我倒并不十分在乎,真正令我胆寒的却是李慕白。万一落到他手里,就是十个耿六娘也没命了。”
玉娇龙装作什么都不知地问道:“李慕白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为何这般伯他?”
高师娘:“这人威震江湖十几年,是九华派的嫡传正宗,他那剑术的高妙、简直叫人难测。十三年前和一个叫俞秀莲的姑姑娘闹了一段风流事,后来又出家当道人去了。
我看他也是个五花道人,说不定暗地里还在和俞秀莲勾勾搭搭。这也不奇怪,真有几个男人能断得七情六欲!其实我和他也无怨无仇,他到处追我还不是为了一木书。那本书本来在你高老师手里,可已在乌苏帅府那次失火中烧掉了。说起那次失火,鬼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高师娘说到这儿时,闪着眼睛望着玉娇龙。玉娇龙并不理睬她,从她口里谈出的李慕白和俞秀莲,只引起玉娇龙心里对她一阵阵的不快和厌恶。她不想听高师娘再谈下去了,忙把话岔开,问道:”你既不愿到我哥哥处去,你看这事将如何了结?“
高师娘眼里突然闪着绿光,阴森森地说:“眼下只有一条路,把蔡九的女儿一起除掉!”
玉娇龙打了个寒战,一下站起身来;用于指着她说:“你,你未免太狠毒了!”
高师娘斩钉般地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不能作她菜板上的肉。
眼下,趱上了臊的就只剩这条小母狗了!宰了她,就断了线,万事也就大吉了。这事无须你出马,对付她,我还行。我只是先给你说一声。明人不做暗事,这也是我们的规矩。“玉娇龙感到全身一阵发冷,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高师娘,已经不只是使她鄙夷,使她厌恶,使她愤怒,而是使她感到震撼心灵的恐怖了。她已经不是一只饿馋刁恶在草原上跟踪单身旅客的狼,也不是残忍阴猛潜伏在草丛中守候过路人的豹,而是一条的蜒吐舌正从幽谷里爬出来的毒蟒。玉娇龙极力镇静住自己的心悸,用一种已经变得暗哑的声音说:”我不能容许你这样做。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决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然,我早就也这样做了。你听好,我不准你伤蔡幺妹一根毫毛。再则你也想一想,蔡幺妹明知你背后还有个决非她所能斗得过的人,可她竟仍留在玉府旁的客栈里,难道她无准备!你要好好三思!“高师娘没再说什么,铁青着脸下楼去了。
玉娇龙掩好门,心有余悸地掌着灯,亲自检查了下门窗插闩,然后坐到桌边,托腮出神。蔡幺妹的一颦一笑,她在西疆荒村上卖技时那矫健的身姿,进至府里献技时那张略带风尘而又纯良天真的笑脸,都是那样惹起自己的遐想与怜爱。误杀她父亲,这已经使自己遗恨终身,呕心沥血也都无法弥救的了。一错不能再错,这次若再让高师娘毒计得手,自己的罪孽就更深重了。自己虽已对高师娘提出了警告,但她是否畏惕?玉娇龙愈想愈觉可虑,愈想愈觉心惊。于是她忙起身来到书桌面前,提起笔,匆匆在一张白纸条上写了四句:“人妖易混,径渭难分。危机夜伏,尔应留心。”
玉娇龙轻轻开门出房,来到走廊上一看,只见天上阴云密布,园里一片漆黑,预示着明天将有一场大雪。玉府里万籁俱寂,只远远正院玉母窗前还露着灯光。玉娇龙迟疑片该,一咬唇,返身闪入房里,取出早在西疆骑马时穿的一套紧身扎袖枣红色衣裤,换装束扎停当,也不带剑,只将罗小虎赠给她的那张小弓插在腰间,另配三支鹅羽小箭,吹熄灯,闩好房门,轻轻推开窗子,闪跳出去,又将窗子掩好,然后下楼来到高师娘房门外面侧耳一听,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又转到窗前凝神听了一会,还是那样静得出奇。她不由心里一动,用手轻轻推了推窗门,发现窗门却是虚掩着的。这一下,玉娇龙心里明白了,她只感到一颗心有如被攫住似的,顿时间,她已置一切顾忌于脑后,一步跳下台阶,风一般地向园角墙头奔去。
不消片刻功夫,玉娇龙便已来到“四海春”客栈后三院东屋房上。她伏身瓦上,头倚屋脊,注意着对屋蔡幺妹房里的动静。就在这一瞬之间,她见到一个黑影从行院进到三院院坝来了。那黑影在院坝里东探西听,正在犹豫迟疑。玉娇龙已经辨认出那黑影正是高师娘。她迟疑是因她并未摸清蔡幺妹所住房间,不然,自己就又会因来迟一步而遗恨一生了。玉娇龙正暗暗庆幸,只见高师娘似已从东房屋里那微微的鼾声中辨察出是刘泰保的住处,因而便转身直向西屋蔡幺妹窗前窜去,玉娇龙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小心翼翼地用刀拨开门闩,又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正要闪身进屋时,玉娇龙早已取弓在手,扣弦一箭,正好射中高师娘的右膀。高师娘痛得不禁“哎哟”一声,刀也同时掉在地上,高师娘忙用左手护着右膀,一步纵到坝心,随即窜到墙边,跳到隔院去了。就在高师娘失声呼叫之后,只几眨眼之间,蔡幺妹已掉刀跳出门外,紧接着刘泰保也手握铁尺冲了出来。这时,高师娘已经跳到墙外去了。玉娇龙趁蔡幺妹和刘泰保正张惶四顾间,轻轻揭起一片瓦向前院掷去。蔡幺妹和刘泰保便立即随声追了过去。玉娇龙趁此飘身下来,闪入蔡幺妹房里,将纸条放在她的枕头旁边,然后才返身出房,沿来路飞奔回去。
第二天早上,玉娇龙用过早点,正在房里看书,香姑进来报说,高师娘因风寒病复发,右膀疼痛,起床不得。玉娇龙叫香姑去到玉母房中要来两包上等名贵的“虎骨铣乡麝香止痛散”给高师娘送去。
玉娇龙独坐房中,把昨夜的经过又仔细回忆一番,她不禁得意而又宽慰地笑了。唯一使她感到不快和惋惜的是那支鹅羽小箭,它和那张小弓是罗小虎赠给她的定情之物啊!
她平时是那样的珍惜它们,每当她怀念着罗小虎时,总要偷偷地把它们取出来,一个人躲在罗帐里深情地玩弄一番,以至那些锋利的镞锋,都是她用罗帕擦拭出来的。而今却失去了一支,并且落到高师娘手里了。玉娇龙愈想愈难割舍,她便打定主意,去把它从高师娘手中追索回来。于是,她便站起身来向高师娘房中走去。
高师娘睡在床上,蒙着头,轻轻地呻吟着。
玉娇龙走到她的床前,伸手掀开被角,问道:“高师娘,你怎么啦?”
高师娘止住呻吟,闪着一种古怪的眼神,说:“右臂疼得厉害,风寒病犯了。”
玉娇龙:“原是老病犯了,难怪疼得这般突然。”
玉娇龙一句平常话,可高师娘听在耳里总觉不甚自在。她不说话了,又低低呻吟起来。
玉娇龙:“来,让我给你揉一揉,也许就会好点的。”说着就伸过手去。
高师娘忙用左于护住痛处,说:“不行,触动不得,触着更痛。”
玉娇龙笑了笑,说:“那就不是风寒痛了。”
高师娘又不答话了。
玉娇龙:“犯病总有因,说出来才好用药,不然,酿成大病,就难治了。”玉娇龙说完这几句话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师娘。
高师娘迟疑了会,当她从玉娇龙的眼神里感到一种似探询又似嘲讽的神情时,才莫可奈何地说:“我昨夜去找过姓蔡那丫头来,不料反而中了暗箭,你大概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