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前来拦车的事,香姑在车里也看得清楚。开始她也暗吃一惊,竟把那汉子认成是仇大哥了。后来她二人又去草坪比武,离开草坪时那汉子给玉小姐跪了下来,以及那汉子离去后玉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情景,这一切切都在她心里引起猜疑,她觉得这些似乎都与那位仇大哥有关。但玉小姐越是只字不提,她也就越更不敢动问。香姑每想到这些,她都感到一阵委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玉小姐呀玉小姐,你连心都不让我看,还说我是你的心腹!”
这时虽已是孟春季节,可到了夜间却还是寒透肤肌。特别是黎明前的浓露,几可浸透行人的衣服。玉娇龙驾着车,在漫漫寂静的驿道上行走了一夜,隐隐展现她眼前的时而是一望无际的荒草,时而是夹道的垅坎,时而是阴森的丛林。一路上,除了偶尔碰上一二个错过村店而被迫夜行的贩夫或因急事赶路的旅客外,伴着她的就是哒哒的蹄声和当当的铃响。这在白天赶路时听来倒没什么的声响,而在旷野的静夜里却显得那么凄凉。
玉娇龙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夜,直至天亮后才来到一个村镇。
马已经疲惫不堪,香姑也被颠簸得全身有如骨散一般。找了家客店住定以后,香姑连饭也不想吃,倒上床便沉沉睡去。玉娇龙却仍是毫无睡意,又到街头镇后去察看一番,才若有所失地回店休息。
从这以后,一连多天,玉娇龙总是夜行昼宿。香姑伯她磨坏身体,也曾苦苦劝她,可她偏是不听。香姑拗她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一天夜里,玉娇龙从安川动身,驾着马车向保定方向赶去。
行到半夜,前面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乘着朦朦的月色看去,只见墨浓浓的一片,令人莫测幽深。玉娇龙来到林边,不觉也停马犹豫片刻。香姑看了心里害怕,说里面可能伏有强人,央求她等候天明再过。不料香姑不说强人还好,她这样一说,玉娇龙一咬唇,挥鞭竟向林中闯去。那林里尽是参天古树,枝叶茂密得不见一点星光。马把头埋得低低的,几子全用鼻子探路。摸索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算穿出树林,面前又出现了一片辽阔的沼泽地带。道路两旁全是人高的芦苇。风吹叶响,芦影移摇,似觉处处伏有魑魅,真比林中一片漆黑还更令人悚怖。走着走着,来到一条河边,却只见一河滔滔的波滚,不见了路。原是夜来突泛春水,淹没了堤桥,断了去路。前是河水,后是芦林,玉娇龙进退不得,只得住马停车,等候天明。不料人静神驰,一阵难堪的倦言突向玉娇龙袭来。
她便趁此躲入车内,紧偎着香姑,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她忽然感觉到一缕淡淡的亮光射了进来。她一下警觉到车帘被人挑开了。玉娇龙猛喝一声:“谁?”
喝声刚落,她已拨剑护身闪了出来。只见车旁有一人影,连退连应:“是我。我是罗豹。”
玉娇龙略一定神,犹带余惊地问道:“原来是你!你从何来?为何深夜在此?”
罗豹警觉地向车上看了看,说道:“一言难尽。请问车上坐的是兄台何人?”
玉娇龙并未答话,迟疑片刻,跳下车来,用剑住车旁一指,两人便向那边沙滩走去。
在离车百余步远之处停立下来后,罗豹低声说道:“我遵照仁兄指点,在保定周围打探我哥哥下落,一直毫无踪迹。不料昨日在保定,从一位在府衙当差的朋友处,获得一个消息,说两月前在霸县杀死徐把总的那汉子,已在雄县落网。雄县衙门详文到府,保定府官疑他即是曾在德州昼闯公堂劫杀州官孙人仲的罗虎。特行文雄县,命将人犯解来保定候处。雄县县衙已于昨晨起解,料计当于今晨路过前面树林,我特从保定连夜赶来,准备就在林中动手,救我哥哥。”
玉娇龙听到这一消息,心里猛然一怔,不觉暗暗叫苦,寒透身心。心想:“拦路劫夺,岂不是公然和官府作对,这简直是种反叛行为,那还了得!”她忙又急切地问道:“除拦劫外可还有别的办法?”
罗豹:“还可乘夜劫狱,可已来不及了。”
玉娇龙:“怎的来不及了?”
罗豹:“保定乃京城咽喉之地,朝廷驻有重兵,府衙内捕快巡逻中强手不少,等他解到那里就更难得手了。”
玉娇龙:“你就孤身一人前去?”
罗豹:“我在江湖上也还有几个可以共生死的朋友,只是远水近火,何况这等行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欲连累于人。”
玉娇龙只觉心头被绞得一阵剧痛,她的思绪烦乱已极:自己长年朝思暮想,现在又日夜追寻的心上人,而今竟落到这般地步,哪能不救!自己就为他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但劫犯杀差乃是对朝廷的叛逆行径,这事断不能为。玉娇龙真感进退两难,她茫然无计了,只心神不定地问道:“你这去能否救得了他?”
罗豹:“这只好听天由命了。我死倒不足借,只恐毁了哥哥。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玉娇龙眼前闪出了即将在林中发生的种种险恶情景,她心里一阵紧缩,呆呆地站在那儿,几乎喘不过气来。
罗豹仰起头来向天上看了看,焦躁地说:“天已快亮,我该去了。”说完,他一转身,快步向芦丛道上迈去,一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中去了。
玉娇龙心烦意乱地回到车旁,香姑已钻出车来坐在驾座上了。玉娇龙一言不发,只在车旁走来走去。香姑忍不住了,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玉娇龙:“那汉子的哥哥被雄县县衙捕去,已起解保定,今晨将从这里经过,他准备去后边林里救他哥哥。”
香姑:“我已猜出他哥哥是谁来了。”
玉娇龙猛吃一惊:“是谁?”
香姑:“准是那个叫仇双虎的大哥。”
玉娇龙:“你何以知道是他?”
香姑:“那天他来找你打架,我在车里就已看出,差点也把他认成仇大哥了。”
玉娇龙默不作声了。她仍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
香姑忍不住了,问道:“他一个人去救怎行!双拳难敌四手,岂不反害了仇大哥!
你难道见死不救?!“玉娇龙:”劫囚杀差就是叛逆朝廷,我家世代簪缨,一向以忠孝传家,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香姑愤然道:“什么叛逆不叛逆的,这还不是官府逼出来的。你这次逃走,不也同是叛逆!”
玉娇龙突然停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过了许久,她才猛然转身回到车旁,从车里取出弓囊,将剑递给香姑,说:“你快坐回车里去,我去看看就来。”说完,便返身向芦丛道上奔去。
玉娇龙奔回树林时,天色已经微明。她远远绕开道路,在树林中隐体藏形,留神四顾,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一刻功夫,她来到一处树林特别茂密的所在,正停步察看间,忽见前面不远道旁对面的树林里,有个身影闪动一下,很快又躲至一株大树背后去了。她立即就认出了那身影正是罗豹。于是,她也不再向前走去,躲在一株树后静静地等着。
时间在难耐的守候中过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光景,忽听道路那端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清脆的马蹄声。玉娇龙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脚步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便有一行人影在道路上出现了。前后约有十来名带刀的兵士押着一个戴枷的汉子走了过来,两名解差跟在左右,一位骑马带刀好以骑尉般的头目殿在后门。那一行人越走越近,每个人的相貌都已看得清楚了。只见那汉子虽然项上戴着一副沉重的木枷,脚下拖着一副极大的铁链,可他却仍昂首挺胸,神气凛然地走着,毫无半点戚俱之色。枷上端然露出一个巨大的头颅,莲松的头发下衬着一张剑眉大眼,满腮虬髯,虎视眈眈的面孔。玉娇龙不禁从心里呼唤了声:“天啦,果然是他!”顿时间,是崇敬,是心疼,是义愤,还是羞辱,她已难辨滋味,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心来。只一瞬间,她又立即强抑下心头的烦乱,注视着即将出现的一场拼斗。她这时只有一个意念:护着罗小虎,万千疏忽不得。她整个心都缩成了一团。一行人已经快走过去了。她怨怪着罗豹为何还不动手。
正在这刹那间,忽见一个人影从树后闪了出来,如鹰隼般地直向马上那人斜扑上去。只见刀光一闪,那人连叫都未曾叫出便栽到马下去了。罗豹顺手又在马屁股上猛击一刀,那马受惊负痛,一下窜入林中去了。走在前面的几名兵士,听到响声回过头来,一时吓呆了,还未拔出刀来,罗豹已经猛扑过去,一眨眼间又被他搠倒两个。直到这时,旁边那三名兵士才回过神来,忙拔刀迎了上去。
罗豹趁此高叫了声:“虎哥留神!”一场恶斗就在罗小虎身后展开了。罗小虎听到罗豹吼声,心里已经明白,他虽尚未认出罗豹,却已知道那人是为救他而来。他忙双脚一纵跳出路旁,想拼力扑脱木枷、扭断手链,无奈双手施展不开,一身力气也使用不上。
正在这时,前面有两名兵士拔刀扑了过来,正举刀向罗小虎砍去,忽然连连飞来两支短箭,一支穿透前面那兵士的右膀,一支射进旁边那兵士的锁骨,刀几乎同时落地,两名兵士嚎叫一声蹲下去了。接着又有两名兵士冲上前去,冲在前面那个兵士还没来得及举起刀来,背上忽又中了一箭,只见他摇晃了下便栽倒地下。另一名兵士莫名其妙,正惊惶四顾间,那罗豹又砍翻一个,甩开余下两人向罗小虎身旁冲了过来。那名兵士吓得赶忙跑到一边去了。罗豹趁此为罗小虎砸开了木枷,正俯身下去准备为他砸开脚链时,那四名兵士合在一起又猛扑过来,罗小虎忙推开罗豹,说了声“你别管我”,顺手操起地下落刀,迈着半开的脚步迎了上去。罗豹大吼一声,抢先向四人冲去。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罗小虎双手舞刀,虽力大无穷,奈何总是不便,仅能护注自己。罗豹奋威拼杀,独敌四人,难免顾此失彼,照前虑后,情势十分危急。罗小虎为着护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脚上还扣着铁链,抢迈一步,立即绊倒在地。一名兵士忙舍了罗豹,转身抡刀便向罗小虎砍去。罗小虎骤地一滚,让开刀锋,不料那兵士纵步上前又是一刀剁去。刀犹未落,忽地又飞来一箭,直插他的胁间,那兵士哼了一声,正好倒在罗小虎身旁。罗小虎顺手一刀,那兵士就再也不动了。罗小虎回头四顾,忽见身旁树后露出一角衣衫,他忙转到树后一看,却原是两个解差,挤在一处抖成一团。罗小虎也不杀他,命他二人将自己手脚上的锁链打开,然后,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提刀直扑过去。只见他运力挥刀,不过眨眼之间便被他砍翻一个。剩下一人见势不妙,连忙转身没命地逃向林中去了。
拼斗已经停止,林子里又静了下来。
罗小虎回过身来将罗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谁?”
罗豹机警地向受伤在地的几名兵士看了看,说道:“这里不是叙话之地,容后再告。”
罗小虎会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不禁诧异地问道:“来的就你一人?”
罗豹点了点头。罗小虎不禁惊砰了声:“怪事!”随即两步走到刚才受伤倒地又被他一刀砍死的那名兵士旁,踢翻他的尸体,从他胁间拔出那支短箭,仔细一看,他顿时神色大变,眼里闪出惊异和喜悦的光芒,抬起头来张大着眼四处搜寻。紧接着,他又突然高举双臂,用一种略带颤哑的声音向林中呼喊道:“出来吧,放箭人!”那声音发自肺腑,声音里充满深信,像波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