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已经坐回了闫老师的身边,火辣辣地盯着爱东看,爱东赶紧避开目光,紧接着却用加了倍的热烈看了保国一眼。保国于是冲着爱东笑一笑,露出了他闪亮的牙齿,很会心的样子。
会心一笑。
爱东也笑了。但是,他很快醒悟过来,立即避开目光,如同甩掉情人紧紧拽住他的手——忽地闪到一边去。
谁跟你“会心一笑”?人家还生气着呢!
如果,当初保国不是那么着急,事先说一声,他要怎样怎样,比如说,尝试一下某种比较奇怪的姿势来……做&爱的话……
爱东都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些什么,他头脑开始发胀,有点儿晕乎乎的,剩下最清晰的一个感觉,就是后悔自己那么痛快跟保国喝那杯酒,他应该拒绝保国的,只要拒绝了保国,就拒绝了承认跟他是“兄弟”,拒他于千里之外……
要是,他敢于再凑近过来,一定要推开他,远远地推开——用自己的手,推他那结结实实、热乎乎的身子,推得……
下午考试的时候,爱东总是忍不住想偷偷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从来不曾这样过,精神极度亢奋,头脑里头也是亮堂堂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敏捷——什么烂题目!这不简直就是白白送分么?
爱东下笔若有神,哗哗做完了整张试卷,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离规定交卷的时间,居然还有半个多小时。
爱东一向是极小心的,考试的时候更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分钟,他坚决不肯交卷,要反复地检查又检查。扭头四处看看,考场里大多数的同学还在奋笔疾书,有的则咬住笔头,凝神思索。
呼——爱东站起来身,提前20分钟把卷子交上了。
出了考场,爱东没有去找闫老师,绕过教学楼,信步登上风华岭,来到了筛松亭边。那株千年古松用粗大的铁栅包围起来,围成极大的一个圆,在它的侧枝底下,还竖着几根巨大的柱子,支撑着它粗大的枝干。
古松的旁边立着一块告示牌,写着关于“筛松亭”和“听涛书院”的典故。爱东认真地读了,抬起脸来看看那株古松,的确,树干看上去已经是粗糙而枯黄,昭示着它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然而,枝头上的松针,还有那些久久挂在树上的巨大松果,无不显示出它坚强的生命力。
历经风雨而长存。
爱东忽然就感动了,只要生命在,就能感受阳光雨露,就能应和清风,倾听小鸟呢喃。昔日“听涛书院”的那一大片松林都不在了,风华岭上虽然生满了树,松树也有很多,但是比例不算太大。
考试还没有结束,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这边也没有几个人。爱东一时兴起,三两步跳到筛松亭的围栏座椅上,搂住一根柱子,蹭蹭向上爬。
爱东虽然文静,但身为乡下孩子,爬树照样是他的强项。
“哈哈……”
爱东爬到柱子上端,伸手拍了拍亭子顶上的壁画,一松胳膊,跳了下来。
啊!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悟透了人生!
一个小小的婴儿,满心里想的,只有母亲的乳汁,他不知道,除了母乳,人世间还有许多的美味,不仅营养更丰富,那滋味,会给人更大的满足呢。
新的发现会启迪人对于生命新的、更深层次的认识。
世界依旧在运转,如同往常一般热闹,不同的是,新的印象,进入了爱东的脑海里。
当刘海与金凤紧紧搂在一起,躺在那块草地上,草厚厚的、软软的,赛过一张宽大的床,他们做出的某一种行为,便与生命相关……
是的,刘海与金凤所做的事情,每天都有人在做,到处都有人在做。然而,“以前我知道吗?”爱东问自己,不知道的。当那些成年人闪闪躲躲开着一些奇怪的玩笑,每当自己凑近过去,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还要把自己推开——
“去,小孩子懂什么!”
风华岭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男生,看到爱东正站在筛松亭里,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就在那时,又有一个女生过来,拉起了他的手。他悄悄对那女生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转头离开,去别的地方了。
“害什么羞呢?”
爱东觉得很是可笑,他现在彻悟了一切,早就一眼看透那男生与女生究竟要做些什么,他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轻蔑地看着他俩离去的身影,心中充满了一种悲悯之情。
谈恋爱,岂不是太麻烦了吗?
当“爱”这个字眼出现在爱东的脑海里,他忽然觉得一阵悲哀:原来,在“性”之前,还有一个更为奇妙的过程,那就是“爱”。
爱,是一剂奇妙的药方,在真正的性开始之前,它能安抚你的烦躁、解除你的戒备、去掉你的排斥心,当赤裸、腥臭的性过程启动的时候,爱,如同调味剂一般,把一切变得只剩下美好、只剩下快乐……
想到这里,爱东一阵沮丧:是罗保国,这个该死的,他用他的粗俗和卑劣,把爱东引入了一处泥潭,破坏了自己对于生命无限美好的热爱与希冀。事到如今,自己过早地打开了生命的魔盒,一切关于恶的精灵都已经被释放了出来,前途,怎么可能继续充满光明呢!
怎么办?
如果万一考不上高中的话,真的回家种黄瓜么?
爱东在原地转圈,如同哲人一般,苦苦地思索着人生与命运的话题。
总有办法——能够再考一次高中的,假如这次考不上的话。
一定要读高中,然后,是大学。
爱东是大学生苗子,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呢。
爱东对未来有了构思,头脑里的狂热也渐渐降了温,他顺着刚才那男生和女生离开的小路,慢慢走下去。下了风华岭,再转一个弯就能找到闫老师了。
走了没几步,就见到罗保国在前面,而且,正在对着一株树撒尿。
粗俗!
爱东不想见他,一阵莫名的烦恼涌上心来,刚才如同哲人般沉思的清静与深刻顷刻间全部消失。爱东正想快走两步离开,保国却看到了他,匆匆抖一抖撒尿的器官,裤子都没穿好,就朝着爱东跑过来,说:“十分钟以后,到紫阳公园那边去找俺,记住呵——有话对你说。”
保国可能有点儿急事,说完就匆匆地跑开了。
爱东才懒得理他,什么“紫阳公园”,没听说过。
闫老师见了爱东,居然也是同样的话:“罗保国说要带你去见一个什么亲戚,让你去紫阳公园找他呢。”
“这……”爱东很惊讶,该死的罗保国施了什么魔法,居然老师也要帮他说话。
最可恨的是长泰,本来是他载着爱东回家的,现在,长泰说:“爱东,俺把你送到紫阳公园那边去?”
“不用了……”
“那俺们就先回去了。”
老师和同学们瞬间就离开了,只剩下爱东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撂在那儿。
爱东背着书包,走出县一中。骑自行车从家里过来这边的话,大约半小时左右,若是步行回家去,顶多两小时吧。爱东迈步往家去。
“爱东!”罗保国可能已经办完事了,只见他急匆匆地奔过来,大声喊着爱东:“错了,走这边……”
18、18。爱与罪之缘(1)
听到保国的叫声,爱东加快了脚步,保国在后面大声地喊着,跑上几步,一把抓住了爱东。
“爱东……”
爱东一挣身子,继续向前走。
保国走在爱东的身边,努力地试图解释:“俺在紫阳公园那边搞绿化呢,你去玩,不用买门票的……那边有家录像厅,俺极熟的,可以看到……”
说到底,保国还是为了那件事儿——“人家录像里,都这么干呢?”当他那丑陋的试图进入自己的身体时,他就这么辩解过。
现在保国紧紧地抓住了爱东的书包,爱东用力夺了几次,没能成功,干脆松开手,继续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保国没想到爱东如此绝情,他呆呆地抓着爱东的书包,站了一会儿,对着爱东喊道:“你等着,俺骑摩托车载你回去。”
保国拿着爱东的书包跑回去了。
他一走,爱东慷慨的愤怒立即失去了道理,停下脚步,爱东望着路边广袤的田野,还有正在拔高的玉米,忽然一阵悲从心来,蹲下身子,呜呜哭了起来。
片刻工夫,保国就回来了,他在爱东的身边停住摩托车,两脚撑住车身,默默地听着爱东一阵又一阵的抽泣。等到爱东的声音终于平复下去,保国说:“爱东,你放心……俺,会一直对你好的……”
爱东听到这句话,哭声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走近保国,说:“不是……保国,俺只是……”
保国向摩托车后座上偏一偏脑袋,说:“走吧——大学生!”
爱东哑然失笑,跨上摩托车的后座,嘴里说着:“什么呀……人家高中还不一定考得上呢。”
摩托车驶得飞快,呼呼的风从身侧飞过,爱东心想:“跑这么快,说不定能追上长泰他们也说不定呢。”
两人一块飞驰,彼此没有说话。
开始的时候,爱东两手抓着摩托车后座上的载物架,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将头靠在了保国身上。保国一直在专心地驾驶着摩托车,等爱东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双手环绕住他的腰身时,身体里腾然升起一股满足和感动,他轻轻地吁一口气,仍旧没有说什么,然而,两人显然已经和好了。
到了阳河桥头的时候,只见那边有一大堆人集中在那里,吵吵嚷嚷,议论不休。
等摩托车走近了那群人,保国停下车来,拆开一盒烟去散发,一边跟众人一一地打个招呼。
爱东的父亲也在那群人中间,见了爱东,他问:“刚刚长泰来说,你不是……”
“哦,本来是想带他去紫阳公园转转呢,爱东他怕大叔你担心,这不就赶紧回家来了。”保国抢着回答道。
父亲接了保国的香烟,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对着保国点了点头,又对爱东说:“考完了试,就快回家歇歇吧——大人们还有事儿,要去派出所呢。”
原来,从晌午开始,刘海的儿子刘文清忽然找不见了,家里人四处寻找,也没有踪迹。于是就有人怀疑是被绑架了。刘海家是附近几个村里最富裕的,孩子遭遇绑架也不是没有可能,等家里人急忙通知了刘海,让他速速回家处理这件事情。刘海回家后,二话没说,直奔左家庄他的情人金凤家里,一口咬定是金凤的男人为了报复,藏起了他们家文清。
刘海与金凤的私情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金凤的男人一口气忍了多时,如今见刘海恶人先告状,当然也不能示弱,立即跟刘海厮打在一起。
刘海性格剽悍,随身带着尺把长的匕首,他见对方勇猛,立即掏出来,朝着金凤的男人狠刺过去。
既然伤了人,也就变成了刑事案件,刘海被带到了派出所里。据最新消息,金凤忽然作证说6月13日晚上,刘海曾经独自去阳河边,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就是阳河岸边杀人的凶手。
父亲他们匆匆地走了,爱东和保国站在阳河桥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时候,改云见到了爱东,匆匆地赶了过来,兴冲冲地对爱东说:“知道吗?刘海被派出所逮住了——据说,他就是那晚上的杀人凶手呢!”
改云还是提着一只大筐子,里面装着不多的青草——她不喜欢拔草,不喜欢任何形式的体力劳动,最喜爱的还是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