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的老师、长辈在隔壁,爱东再也不敢去想罗保国了,他努力集中精神来完成自己的作业,同时,也竖着耳朵来听听长辈们在谈些什么。
“咱七里铺中学,若是只有一个能考上县一中的,那也肯定是谭爱东——错不了的。”
大声说话的,是闫老师。
爱东在房内微微一笑,心想,这个闫老师的立场永远是善于变化,设若爱东考不上的话,到时候他肯定要说:“谭爱东学习成绩不稳定,俺早就知道他一到大考就要紧张的。”
一会儿写完了作业,外面的酒局还没有结束,谈论的话题却从爱东的学业转移到了阳河边的凶杀案上了。
岁数大一些的支书说:“……法延寺当年就建在二龙山上,有位高僧来看过,说是那里面的一座山谷最是清静,是适合建寺庙的……当年的香火也很兴盛……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把那些值钱的都抢干净了……那和尚捡了一个儿子,今年大概得三十七八岁吧,见了恐怕也不认得,二十多年前就离开咱们七里铺了。”
“这么说,那被人杀的,是那和尚捡的孩子么?”
“不知道,不过早年间一直有人说双龙山藏有宝贝呢——如今不是已经封山了么,估计之前的确有人捡到好东西了吧。”
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议论,爱东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不过他以前也听人说过,从东阳河村向南,有一座最高的山,就是二龙山,山里有过一个寺庙,不过已经破败很久了,他曾经去过那里,除了几座已经严重风化的石塔,再就是一些破败的砖瓦,看不出原来所谓“香火鼎盛”的模样。至于说寻宝么,今年的春天他还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过,破瓦片之类的东西没人希罕,反倒是那边有几株很漂亮的迎春花,爱东费力地挖了一株回来,栽到了他家院子前面,经过日日灌溉,如今已经长出了新枝,令爱东感觉颇有成就感。
爱东有点儿饿了,外面的酒席没有散,他也不好意思出去,就翻身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拿一把纸折扇“呼呼”摇着,读了一会儿书,觉得无聊了,就把自己的日记翻出来,读了两段,忽然发现以前觉得好重要、好深刻的思想居然都浮浅得要命。有心再写点儿什么,先看到了那个被素笺好生包裹的“小石佛”,立即拿出来,捧在手心,认真欣赏了一番。
“小石佛”的材质看上去跟鹅卵石差不多,但是要光滑一些,而且,颜色也非常奇怪,斑驳杂乱得很,至于说那雕刻的手工,倒是非常细致,不像是一般人随手乱弄的,想必是手艺极高的人,费了心思才做出来。
难道这居然是个宝贝?
爱东有点儿异想天开了,双手捧着“小石佛”,嘿嘿傻笑了几声。保国说,“小石佛”保佑你的平安呢,嗯,是佛就有灵气,管它是不是宝贝呢,反正既不是金银、又不是珠玉,不知道保国在哪儿捡的呢。
“爱东,老师要走了,出去送送。”
父亲推开爱东的门,让他去送客。父亲是不善于饮酒的,少少地喝上一点儿,脸与脖子便一起红了,如同煮透的大虾。而且,他喝点酒之后就会变得特别絮叨,跟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大不相同。
爱东赶紧下床,穿好鞋子跑出去,顺手把“小石佛”好好地藏在口袋里,站在父亲身后,送老师们出了门,又远远地挥着手,说着再见。
老师们离开后,支书和村长也要告辞,父亲坚决不准,一定要拉他们回家喝茶,那两位也不坚持,又随着父亲和叔叔回到了大屋里。
母亲和爱东把桌子收拾干净,一起去厨房里吃饭。等爱东吃完饭回到大屋的时候,恰好听到村长在说:“放心吧,老谭,少了别人的,也少不了咱的。”
父亲在那里咧着嘴巴,眯着眼睛,呵呵地笑,手指上架着的香烟升腾起袅袅的烟,显得十分惬意和满足。
村长看见爱东走了进来,就说:“打小俺就看着爱东是个大学生的苗子,真得趁早给他划一处宅基地,要不然等他考上大学,户口转出去,变成了市民——好虽好,就是没地了。”
“种这些个地有啥意思?”爱东的叔叔听村长说到“种地”,不由得感叹道:“你没见佛光厂那些工人,人家也不用种地,也不要啥‘宅基地’,个个都住楼房,那日子过得——才真叫滋润……”
第二日,爱东醒得早了,不想再碰到改云,就顺着家门口的河沿,一路走了下去。到了大道边上,他犹豫一下,心想毕竟时间还早,三转两转,居然到了阳河边上。隔着河,看到有个人在那里面游泳,瞅了两眼,看清楚了正是罗保国。保国也看到了他,伸长了手臂跟他打招呼,但是爱东却忽然加快脚步,逃离了河岸,一路奔着学校去了。
9、9。野地里的爱情(4)
一整天爱东都心神不宁,净在那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象着跟罗保国同进同出,上学也好,工作也好,如果去了大厂子上班的话,两人还可以共同住一间宿舍,宿舍里总共就安排两个人,只有自己和保国。一会儿又想,自己得罪了权贵,被放逐千里之外,只有保国不离不弃,紧紧追随,护着自己,爱着自己……
哦,爱,这个词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到底会有多大的杀伤力,以至于让他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思想,把老师和长辈们辛勤教导的那些道德伦理全都抛诸脑后了。
想得太多,那种激动与昂扬并没有给爱东更多的安慰,相反的,等他离开学校,一步步回家去的时候,头脑坠胀、步伐沉重,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弄得他才走了几步就出了一身臭汗,向树荫里躲了躲,一步步向着家的方向捱过去。
不知不觉的,居然又转了阳河边上,隔着河岸,远远地就能看到罗保国家的窝棚。夏天日头长,快七点了,太阳还拖着长长的影子,热度丝毫不减。远处村庄里的大树静静地立着,再近些的桑林、西瓜地,还有渐渐拔高的玉米,充满了生命的希望,默默地立在那里。
在爱东的旁边,生着几棵洋槐树,又有几株弯而细的柳树,有蝉藏在里面高声地叫着,地里劳作的农人也高声地开着玩笑,远远近近的笑声此起彼落。
但是爱东与这个充满希望的、欢乐的田园生活却是那样子格格不入,他呆呆地站在河岸边,脑子里空荡荡的,身子里感觉也是空荡荡的。
“怎么了,我这是?”
爱东在那一刻,忽然自省起来,他摘下斜挎在身上的解放军书包,脱掉鞋子,踏着鹅卵石小心地走进河里,洗了把脸,又找块地方坐下来,把脚泡在水里,让清清的流水淌过脚面,脚底板碰到的石块清凉、光滑,一阵实实在在的酥麻与爽快让他感到很是满足。接着,他向后仰倒,把身子枕在另一块石头上,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那上面巨大的云朵连成一片,界限十分模糊,然而那白与蓝之间的对比,还是十分清晰的。
“谭爱东!”爱东开始了自我批评:“立即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再也不要去想罗保国,也不要再去见他。而且,你还偷看了刘海叔……”
想到刘海,爱东的心跳立即加剧起来,因为收入高,在村里有着尊崇的地位,刘海不仅比一般的乡亲们壮实,更难得的是,没有其他的男人们长年风吹日晒导致的那种黑红干瘦,他的身体也没有被农具磨蚀得变形,而是腰背挺直,气度轩昂。
事实上,刘海是很热心的一个人,不拘是谁托他从油田那边捎带点儿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总会竭尽全力,真心帮忙。至于说他喜欢拈花惹草,与风骚的女人纠缠不清之类的传闻,早就是人人耳熟能详,爱东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不过是一种对流言的验证罢了。
“刘海叔要怎样,跟俺有什么关系?”
爱东想到这里,“自我批评会”就圆满结束了,现在的爱东清爽干净,已经重新变成了一个好学生,乖孩子,跟罗保国之间发生的那些“插曲”,已经成了历史,再不会影响到他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了。
爱东穿起鞋子,背起书包,举步回家。
有个外乡人低着头四处瞄着走了过来,经过爱东身边时,看了爱东一眼,也没言语,立即就走开了。
爱东扭头看看这人,感觉十分熟悉,但是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就不再去想了。
上了大路,正巧远远地看见刘海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了。那刘海身穿纯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下摆收进裤子里,脚上穿的是尖头的黑皮鞋。他戴着墨镜,一面骑着自行车,一面抽着烟,速度飞快,爱东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刘海已经擦身而过,离得老远了。
看见刘海的背影,爱东忽然想起来,刚刚在河沿碰到的那个人,难道居然是那天晚上跟踪刘海的那个男人吗?
爱东赶紧扭身再去搜寻那个陌生男人的背影,才这会儿功夫,那人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难道他竟是那个杀人犯?”
爱东很有些紧张,他想找个人说说,却又想不到谁是合适的人选。父母,不太合适;刘海,似乎也不合适,一提起来,岂不是承认自己偷看他野地里偷情了吗?罗保国吗?这该死的,需要他的时候,总是找也找不到。
走了几步,爱东记起来这几天一直没去菜地里帮母亲干活,料想那些黄瓜又长高了不少,为了表示自己要痛改前非的决心,爱东干脆绕道去了自家菜地里,打算先帮母亲干点儿农活。
母亲不在菜地里,估计是去佛光路口卖黄瓜了。爱东放下书包,开始绑黄瓜蔓子。干了不多一会儿,心情就舒畅多了,果然,劳动才是快乐的真正源泉呵。
“爱东,你咋到这儿来了,作业写完了?”
父亲也来了菜地,见爱东在那里绑黄瓜蔓,先如此问道。
“还没呢,作业少得很,一会儿就能写完了。”
“走走,先回家写作业去,这些蔓子明早让你娘来绑绑就好。”
爱东随着父亲回家。
爱东现在已经长得跟父亲一般高了,再加上父亲总喜欢低着头、弓着腰,显得更矮一些,所以就显得爱东更加高一些。有了这么高的儿子走在自己身边,父亲很是骄傲,满心欢喜之下,他跟路上遇到的所有的人都大声打招呼,高兴了还要互相敬奉香烟,更多地聊上几句。
结果,本该一会儿就能到家的,跟在父亲身边,反倒慢吞吞的,十几分钟了还在路上磨蹭。
爱东是乖巧的,他不去催促父亲,任他跟人聊个痛快,自己就默默地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再走几步路,就到了刘老三家。刘老三家门口对着一片小小的树林子,那里栽着楸树、梧桐、洋槐什么的,常常会有一大堆小孩子在那里游戏。走到那边去的时候,正好刘海斜倚在自家门前,边抽烟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刘文清跟其他的小伙伴们玩闹。
“下班了呀,老海。”
父亲主动给刘海打招呼,爱东就赶着过去喊了声“大叔”。
“哟,是大哥呀,快快,来家喝杯茶。”
刘海已经换下刚才穿的短袖和长裤,现在仅穿着一件吊带背心和乳白色的短裤,脚上一双塑料凉拖。从他暴露的身体来看,这刘海的身子不仅健壮,而且饱满结实,胸前黑毛密布,略略鼓起的小腹把背心撑得鼓鼓的。他的胳膊和大腿不像其他的乡亲们那样子干瘦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