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梳柳皱眉看自己妈妈,伍小可示意没事,他不会放在心上。大概真是因为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团聚,这一年兄妹俩还去买了很多鞭炮,在巷口像小孩子一样玩耍。
郑明华坐在车里,隔着一条街,一动不动看着伍小可被伍梳柳追着炸鞭,笑无拘无束。
他也跟着笑了,对司机说,开车吧。
郑明华特意回郑家祖宅过年,因为孩子所以家里人对他和善了很多,郑喻氏哭着指天骂地,李雪强撑着,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好不凄惨。
郑明华跟李雪说,你再忍耐一些时间,我就允你跟他一起走,你们还可以有孩子,你这么年轻。
他一直留到初三,接受了族里所有人的安慰与劝解,才回山里去。
管家与厨娘已经告假回家,屋子又大又空,郑明华坐在冰冷的客厅看电视里头正讲郑氏绑架案初露端倪像是内部人员所为。他笑了笑,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
就快春天了,他想念伍小可站在院子里沐浴晨光浇花的背影,也想念他春困时缠着自己打床上打滚的样子,像只懒惰的猫。
开春又是一笔大开销,伍小可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加上伍氏夫妇的,仍是不够。
有一天他的父亲无意间看到他手机坠,这个赌徒也玩赌石,因此识三分货,他问伍小可这坠子哪里来的,伍小可说不知道,大概是朋友送的。
他的父亲说,这是块老玉,水头这样好,能卖好多钱。
伍小可舍不得这个坠子,他难得有个喜欢的小物件,平日里总是拿在手里玩的。
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便跟他父亲说,不卖,你找个店当一当,我以后有钱了可以去赎回来。
他不知道赌徒的赌性是改不了了,他再没有见过那个龙佩。
杀害小孩的凶手终于找到,并供出指使的元凶,是郑家三少。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也只有他才会拿郑明华在郑氏的股份做为赎金。
郑明逸背负着一身罪名逃亡去了国外,他的父亲找到公司来求郑明华,求他念在郑老太爷的遗愿,放过郑明逸。
郑明华垂泪哽咽说,三伯,你至少还有启复,我呢,我到哪儿找我的启坤?小雪的家人还要找我论公道,我如今妻离子散,你为何当时不叫明逸放过我?
秘书默默送客人走,然后给郑明华泡咖啡,提醒郑明华说,老板,眼药水还给我吧。
伍小可的小女友开春没有回来,她在电话里哭着跟伍小可说,对不起,我爸在老家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伍小可劝她,别哭,姻缘注定,你跟他会幸福的。
话虽这样说,他总归是失落,为了安慰自己他去超市买了零食,很痛苦,在货架上拿零食的时候他总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拿习惯了不看价格似的,最终千挑百选花了一百块,出门忙着骂自己奢侈,没看车流,差点被撞倒,千钧一发时有个路人把他扑开了。
司机忙下车看情况,见没事就骂伍小可走路不长眼睛。
伍小可想跟那路人道谢,到处找不到人了,最近他总觉得自己被跟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有一天报纸说通缉犯郑明逸被抓捕归案。
郑明华吩咐秘书说,让那些人都撤了吧,别再吓着他。
他至少安排了三个保镖,怕就是怕郑明逸穷寇末路,虽然到后期已经没有人想得起来他有过一个陪床叫伍小可。
暮春。
郑明华去看伍小可,进了店门,叫老板先看见了他,忙不迭跑过来热情招呼,您怎么亲自来了。
郑明华说,我来谢谢你们。
老板嘿嘿笑,说,您客气,放心,人我给您照顾的好好的。
说吧扭头叫,小可,小可!
伍小可从楼上跑下来,见了郑明华便立住了:“你来干嘛。”他问。
郑明华说:“我捡了样东西。”摊开手心,是那块龙佩。
伍小可伸手去拿,无名指上的戒指映入郑明华的眼帘。他笑了。
郑明华瘦了,因此穿原来的衣服有些松垮垮,一件薄薄的毛搭着匀称的骨架子,再一笑那俊逸的模样,不比他旗下的男艺人差多少。
老虽老矣,风韵犹存。伍小可心想。
他收了手机坠,问:“多少钱买的我还给你。”
郑明华说:“没听过金银有价玉无价?”
伍小可正好还没往手机上挂,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还给你。”
郑明华说:“怎么这么不好说话,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伍小可听着这话怪和气的,像是示弱求和,想到这六年或许真的从这男人那儿拿了不少钱,他便有点强硬不起来了,而且这老男人看他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
郑明华等他下班,跟他一道走回住处去,一开始都沉默,伍小可踢着樟树落叶,突然问了一句:“我以前喜欢你?”
郑明华想了想,说:“至少你说过你爱我,很多次。”
伍小可露出扭曲的表情:“啊?!”
郑明华补救道:“不算亏,我也说过一次。”
伍小可下意识说:“我说很多次你才说一次我怎么不算亏啊?”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想咬舌头。
郑明华没有笑,斟酌着说:“以后我可以说很多次,说的比你多。”
伍小可心想拉倒吧,谁要听你说。
又走了一阵,伍小可站住了赶人:“没事你回去吧。”
郑明华摸他的头,伍小可的后脑勺有个很明显的疤,郑明华摸得心颤,忍不住把他揽进了怀里。
伍小可条件反射要退开,但郑明华的手臂很有劲,轻易不能挣脱,伍小可于是便放弃了,任由这老男人发泄他的满腔深情。
伍小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总是反复想着郑明华,他是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或者欠人钱的,当初一定要从山里头逃出来是因为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现状,随便谁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全身是伤被软禁都会想逃跑吧,这会儿适应过来了,细想想,一屋子老少包括郑明华,对他确实挺好的,好像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他记得郑明华总是叫他可可,很肉麻的称呼,可伍小可听着觉得顺耳,似乎他一直就是这么叫他的。
六年里两个人的亲密能到什么程度,伍小可不敢往深处想。他有几次晚上做梦,梦见跟一个同性很亲密的纠缠,做了这样的梦他会全身很热,那个人他想应该就是郑明华。
可是郑明华是郑氏老总。
伍小可在“华艺”时就听说过,这个男人富可倾城,性情暴戾,私生活糜烂到罄竹难书。伍小可甚至还跟同事一起拿他的私生活打过牙祭。
这种人是不会有真心的。
在伍小可明确告诫郑明华不要在他上班时间来捣乱之后,郑明华改由下班之后去接他,出差和应酬时除外。
伍小可有种被玩的错觉,堂堂郑氏老总委曲求全来讨他的欢心,即使他不说,别的同事也都议论,甚至有人说,伍小可,算了,人家多有钱。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道德底线可以低到让人无法想像。伍小可生气了,他决定跟郑明华好好把话说清楚。因为话题非常的正式所以他忍痛把他约在郑氏大楼附近的咖啡店里谈。
郑明华正横眉怒视听分公司经理解释一桩重要合同谈判失败的原因,波及的几个部门经理也都提心吊胆陪着,眼见着办公室里气压越来越低,突然郑明华的手机响,他只看了一眼,还没接就眉头舒展了。
一干人因此得救。
伍小可没等多久,郑明华很快就下来,见他手里还捧着一杯免费的柠檬水,便自作主张给他要了一客冰激凌。
伍小可想说我不吃你别点,又怕人笑他寒酸,只好忍着。
郑明华眉语目笑,问:“怎么去直接上去找我?”
伍小可生硬的说:“不太好。”
郑明华说:“怎么不太好,又不是没去过。”
伍小可说:“那是从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郑明华问什么意思。
伍小可酝酿了太久,因此说话时有些压抑不住的冲动:“不管从前的我是不是爱你,现在的我都已经忘记了,郑老板,我跟你的世界差的太远,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郑明华似乎有些受伤,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若有所思看他。
伍小可真心建议:“你有钱有势,还有那么多明星员工,你找他们么。”
郑明华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伍小可觉得他似乎伤了他的心,那老男人看起来好像被打击到,但伍小可还是觉得话应该说清楚,便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你很好很和气,就是你位置太高了,而且,你也是男人。”
郑明华心底酸涩,不是因为被甩,而是伍小可弯着腰缩在位置上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小可怜,此刻不管伍小可说什么郑明华都会让他如愿。
郑明华迂回着,试探问:“那么,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伍小可连忙点头:“当然当然。”
郑明华压根也没想过要放过他,只当是配合着做游戏了。他陪他把冰激凌吃完,伍小可要结帐,店堂经理看了一眼郑明华,跟他说,本店今天酬宾,冰激凌免费。
伍小可大喜过望,钱包在兜里捂得紧紧的。
出了门郑明华还有个要紧会议,便叫司机送伍小可回去,说话动作都一气呵成,伍小可没有拒绝的机会。
临走时郑明华很自然的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伍小可说不出的不爽,感觉自己刚才说的好像白搭了。
郑明华果真说到做到,不再每日香车宝马的守在那家小小煲仔饭店门口等伍小可。伍小可因此无忧无虑,分道扬镳多合适,人家在金字塔顶端,往街上一站那气势就差脑门没写个“王”字,再说人那年纪,往大一点去他都可以管叫爹了,还弄得自己三十岁一样年轻倜傥,他真讨厌这种招蜂引蝶的败类了。
伍小可不愿意承认心底里那一点点羡慕嫉妒恨。
一个人的日子自由悠闲,有时候伍小可也会怀念他的小女友,虽然没有共同语言,但总归是个伴儿。他依稀觉得自己从前应该有过一个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女友,而且很爱自己,因为深夜一个人埋在出租屋的破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他会恍惚,好像在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人怀里,他有过另一种被宠爱的生活,那感受深入骨髓,想的迷糊了,整个人都会因此熏熏欲醉。
不会是郑明华吧,伍小可给了自己假设,但马上就否定了,怎么可能,那家伙看上去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等人付出等人爱的模样,而且,他的温柔就像是假象一样不能使人踏实。
秘书敲门进去时,瞧见自己那威武贤明的老板正一脸沉思坐在转椅里盘算着什么,她问:“您找我?”
郑明华一点没了中年持重,跟个小学生盼春游似的说:“几号了?我怎么觉得这时间过得这么慢。”
秘书说:“已经让那店主找借口轰人了,伍少才见过您没几天,时间太近了怕他起疑心,这不是您自己说的。”
郑明华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她出去。
秘书出去不到一刻钟又来禀报:“老板,二少想见您,就在外面。”
郑明华听见人便挑了记眉,暂时把那小孩压在心底,说:“请。”
他极少对郑家成员用个“请”字,秘书暗暗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