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勉修喝了一口水,眼睛盯着徐坚,“因为你不喜欢这部漫画,你对它没有感情。”
“那可是一个再冷门不过的漫画,网络资源如此少,连布卡漫画都没有收录,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个作者既不是喜欢的漫画家,漫画里也没有喜欢的角色。就像你说的,这部漫画你之前并没有听过,完全是一部陌生的作品。”
徐坚顺着他的话点头,催促着继续说下去,“那能说明什么?”
“我以为你明白了!”杨勉修笑他言行不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有喜欢的作者吧?无论是漫画家还是小说家,如果他们的作品被抄袭,你会感到愤怒吧?”
“当然,把别人的作品据为己有,就是一个小偷,偷剧情,偷设定,偷灵魂,何况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徐坚想起不久前发生的抄袭事件,受害者是他十分赏识的一个写手,他还特意去添补了一些证据,“啊,你的意思是,一般情况下,之所以会弄这么麻烦的事情,是因为喜欢的作者是受害者?所以,那个人是这个漫画家的粉丝?”
“不完全对,我们还没有排除一些例外,比如说,抄袭者的这部作品很红,知道的人多了,便越容易露出破绽,一旦发现这部作品非原创,或者过度借鉴,肯定一堆人挂它。”
“这个小说同样也是冷门作啊。”
“嗯,虽然这么说可能伤了你的心,但是面对现实也挺重要的。”不顾徐坚的抗议,杨勉修接着说,“或者,是因为知名不具的粉丝发现真相之后太过失望,震惊之余决定大义灭亲,将你了结。”
“我本人都难以相信我会有这样的粉丝。”徐坚实在是不愿意自欺欺人。
“奇怪的地方来了,一个冷门的漫画,一篇冷门的小说,先不说粉丝是否会因为发现抄袭而做这种事,其实连有粉丝这种事都难以相信,不是吗?如果皆非这两者的粉丝,根本没必要……”
徐坚打断他的话,“根本没必要做长微博挂出来?是说压根就不会在意吗?”
“不,”杨勉修露出一副“你怎么还没明白”的疲惫表情,无奈地撑着额头,“看来你没发现,你一直在说这件事如何麻烦,如果我想要做证据,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太麻烦了,三个长微博,每个超过5M的大小,简直是用绳子吊起尸体从头鞭到尾。这个漫画和小说有很多相似之处,既然这样,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你想说什么?”徐坚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会大部分以文字来描述,只是写出这两部作品重叠的剧情,虽然这已经差不多是完整的故事了。但是这也蛮累人的不是吗?更何况是把漫画和小说分开截图排版,再配上文字说明。这样太麻烦了,说句不好听的,对知名不具这个写手,这个人的执念实在太深了。”
“等等,还有一种可能啊?不是说那个人是漫画家的粉丝吗?”
“我觉得大概不是,”杨勉修同情地看着他,“从微博来看,里面体现不了一丝这种感情,这条微博给我的感觉像是严肃的法庭,解说有着严谨的流程。而且,如果真的是漫画的粉丝,至少会先说明一下吧?退一步来讲,要是换成一个普通的人,也会先说说题外话,比方说发发牢骚,把你踩在地上狠狠地骂上一顿,这样更容易煽动情绪,不是吗?说上那么一点也好,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还有账号的名字,若是有心人的话,会先考虑一下该起什么名字?就这样简单地命名为‘没有名字的人’,目的只是想攻击你吧,名字压根无所谓。他应该是无意中看了那部漫画,想起了你的小说,说不定当时觉得正好是机会来了呢。”
“这一次是借由网络,下一次呢?你应该明白了,他只是针对你一个人。”
这些从“法官”口中定下的最终判决,语气依然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下午(3)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看样子只是阵雨。桌上的小西瓜造型的红色闹钟恰好走到四点整,外面的光线被窗帘阻隔,昏暗从天花板降下,逐渐罩住这个宿舍,让徐坚觉得杨勉修的脸部轮廓有些模糊,异常陌生。
“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像我看过的一个电影。”徐坚忽然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杨勉修并不觉得突兀,相反,他饶有兴致地摆弄起了可爱的闹钟,“什么电影?《十二怒汉》?”
“不是,是《The Man From Earth》,一个靠剧本撑起的电影。”
杨勉修的眼睛透露着他正在思考着一些问题,这种时候的他,双眼与平时是不一样的。专注地盯着某一个东西,将一切拒之门外,但是他思考的内容却与这个东西无关。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遮掩物。
谨慎的男人,自我保护意识过剩。
“为什么不说中文?”
徐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便解释道,“啊,因为翻译过来的片名有好多个,对于‘Earth’这个单词存在着争议,是地球呢,还是洞穴,拿不准。”
围炉夜话,世界在那个男人的嘴里展开。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是虚构抑或真实,谁也拿不准。
“杨勉修,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你在夸我吗?”他的眼瞳伴随着光线的暗淡愈发像一个水势汹涌的漩涡。
“这倒不是,不过我还得谢你,毕竟你让我意识到,现在我可能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而且在这之前我浑然不觉。”徐坚换上一副笑脸,只有他知道此刻心里有多恐惧。
不敢去看评论,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因为他猜测那全是讨伐的话。在之前的一次掐架中,他因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竟被不少人追着回复,其中不乏不雅的字眼,最后他不得已关闭了评论。
没错,他害怕了。一个作品数只有三篇的作者,像拇指上的蚂蚁,轻轻松松就会丧命。没多少人认识他,也没多少人读过他写的东西,现在却像被一股神秘的难以违抗的力量从逝去的时间里捞出来,衣衫不整地被推到众人面前,接受令人羞耻的目光检视和不负责任的评头论足。
三篇小说能构成被人肉搜索的信息吗?如果扯到现实中,该怎么办?网络与现实的壁障被打破并不稀奇。如果网络是由一个个小方块搭建而成的世界,它可以坍塌,可以崩裂,但是它可以用意志简单地重建,更妙的是,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人认识重来的你,你可以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你有精力,便可以熟练地运用一百张,一千张,一万张不同的脸孔活着。
只要你不累。
但是现实不同,你只有一张脸,一个身份,一份工作,撕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坚恍惚地看着蓝色的水杯,它正冲着他笑。
含义不明的笑容。
杨勉修并没有注意到徐坚的异状,而是把闹钟放回原处,“你喜欢红色?”似乎这个问题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呃,一般吧,不是特别喜欢。”徐坚看着走动的秒针,稍微拉回了些许神智。
“嗯,那你很喜欢这个圈子?”
“最近圈子里好像事情特别多,圈外抄圈里,圈里抄圈外,没有授权的改文满天飞,哪天倒霉打开电子书主角就变成了棒子。”徐坚答非所问,说到后面,或许是想起了有趣的事,心情略微好一点了,忍不住笑起来。
“那你还待着?”杨勉修那张紧绷的脸总算也露出了笑,像是宣布现在是休庭时间。
“没办法,因为喜欢腐,自然就入圈了,和兴趣相投的人聊天还挺开心的,现实中又找不着这样的人。”
杨勉修摆摆手,“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写小说。”
徐坚困惑道,“为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写的小说,招谁惹谁了?”最后一句明显没什么底气。
“那请你解释一下,这位无名氏是怎么回事?”杨勉修嘲讽道,“你顶着这个账号发表了什么了不得的言论,记得吗?无意间踩到了陌生人的痛处,对你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回复刚好让人极度不爽,诸如此类,这些无心之举被有心人解读成挑衅的信号,这时又恰好有时间,所以决定陪你玩玩。”
“怎么可能……”对了,虽然什么也不记得,知名不具这个账号也有一年没有使用过了,小说是以前发表的,在哪些网站上活跃过,和谁搭话过,这些全都没考虑过,要说全都想不起来倒不会,但是只剩下零星的碎片,并没有什么帮助。按照自己的性格,刚在网络上写小说的时候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联络方式也好,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痕迹也好,这些都能成为和陌生人聊天的内容,更何况是互为好友的网民,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某一个地方离自己很近,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信息脱口而出,一旦把这些放在一起,便能拼出徐坚这个人的拼图。
现在想清除掉一切痕迹,已经不可能了吧。虽然做这些报复的事,难以让人想象,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不用上课吗?不用上班吗?但是的确有这样的一群人,每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线上与线下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只不过,怎么会……徐坚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是可以写小说,只要发表小说就可以了吧?不用这个账号说任何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让人找不到痕迹。”
“不可能。”这种提议立刻遭到否决。
“啊,为什么?”
“你是笨蛋吗?”杨勉修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你发表的小说,在某种层面上,已经不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点击率,收藏率,留言,读者,你当这些是摆设?作者一味地写小说,却没有任何交流互动,我看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办到。读者多了,关注的方向会从小说转移到作者,虽然不必知道下蛋的母鸡,但是现在可是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各种社交网站、工具……”
话忽然断了。
杨勉修第一次移开视线,在桌面寻找着什么东西,他紧紧地皱着眉,嘴唇闭着,像一把撬不开的锁。
短暂的沉默之后,徐坚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不写小说了。”
“嗯?”
居然能引起他的注意?诧异之余,徐坚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不写小说了,这总可以了吧?本来这也是心血来潮的事,又不是专职作家,灵感也不会每天都来找我。”
“说话算数。”杨勉修立刻接话。
“遭罪的人可是我,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我只是不想像现在这么麻烦。”
难,难道又被看轻了?徐坚又好气又好笑,他伸了伸懒腰,觉得肚子有点饿,一看闹钟,已经差不多六点了,刚想开口邀杨勉修一起去吃饭,对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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