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的事啊……这可难办了。”
杜月生僵硬着身体,向熟人开口乞求的羞耻感更甚向陌生人求助。可是除了戴立,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愿意帮助他们的人。
他握紧了双手,局促地说:“戴老板,你看,其实对你而言这并不困难,那并不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一旦杜家渡过这次难关,你的获益也将是成倍的。”
“可是万一过不去,我的损失又该找谁去要?”戴立皱了眉,放开杜月生。走到桌边拿起放在上面的雪茄盒,从里面拿出一根送到嘴里,又从睡衣口袋中掏出火柴盒,划了根点上。
他看了眼杜月生,说:“这样吧,看在杜老爷子的面上,我先借你们十万,利息按每日三分算,三个月后连本带息一起还清,你看怎样?”
“你、你这是讹人啊!”杜月生像看陌生人一样瞪着面前的男人。每日三分的利息,这不明摆着戴立要放高利贷给他们。
惬意地吐出一圈圈白烟,戴立斜了眼很无奈地说:“杜老弟,这不是讹你,我在内陆的发展并不太顺利,也是需要资金的。要是借了你,我的生意可怎么办呢?”
“每日的三分利息,就不能降一点吗?”
透过萦绕在二人之间的缕缕白烟,戴立看着杜月生,过了很久才又开口:“不能。除非……”
“除非什么?”杜月生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圜转的余地,这让他放下自尊,急急追问。
戴立看着他的脸,又抽了口烟,吐出下文:“杜老弟,做哥哥的很想念咱俩在香港的那段时光。如果你还肯像当时那样跟我好,我可以适当考虑降低一些利息。”
听了这话,杜月生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会儿,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就像癫痫病人发作时那般不能自我控制。屈辱令他的脸涨得通红。瞪红了双眼,他抬高了声音,尖声怒骂:“我诅咒你!你去死吧!”
在彻底崩溃前,他狼狈地跑出了戴公馆。一无所获。
第三十一章
杜家兄弟面临的困境大大超出他们的想象,分散在各地的数家店铺成了他们沉重的负担。他们几乎想尽了所有可能的办法,但在黄景龙如日中天且故意刁难的气压下,每一步都显得那样的徒劳。
“哥,我们还是把这几家铺子卖了吧。然后我们去香港……来日方长,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们还能东山再起。”
杜其琛的双眼定格在面前的账本上,对于杜月生的旧话重提,他既没有反驳也不表示赞成。
“哥哥啊……”杜月生在茫然无助中,脱口喊出小时候的称呼。
那时候的他有父亲的庇护,有兄长的包容,有好友的相伴,而如今,他只剩下兄长一人了。
“哥哥啊,”杜月生又轻轻叫了声,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希望,“卖掉后,我们就去香港,或许深圳也可以。”
杜其琛转动眼珠,从账本上移开目光。
“月生,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几天后,杜其琛终于下了决定,把各地的所有店铺全部出售。
然而……“我们又能出售给谁呢?”
这并不是在问杜月生,因为杜其琛随后给出了答案。
“月生,我想趁端午节时,在杜家办一场晚宴。一来让外面的人知道杜家还没有倒,二来也能在宾客中选择诚心想与我们合作的人。”
“这个点子虽好,可是谁肯来呢?”
杜其琛咬牙说:“我们给所有的人发出请帖,一些老前辈看在父亲的面上,总会来的。”
杜月生忧郁道:“哥,我是怕人走茶凉,这事不能成……”
杜家兄弟同时沉默下来。
末了,杜其琛拍了拍兄弟的肩,连他也不甚确定地安慰说:“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看吧。我们已经尽了人事,接下来就看天命要如何安排了。”
送走微醺的五月,悄悄迎来六月。
端午节日渐临近,菜市场上随处可见碧绿的粽叶,但买的人却很少——一般人家大抵是直接从河边采摘,无需花这个闲钱。
杜月生给了田苗两个银元,让他买了些粽叶和糯米,外加一斤半的猪肉,回来交给厨娘处置。杜家发生变故后,辞退了大多数的佣人,只留下厨娘和她的女儿,还有无处可去的小跟班田苗。
当天晚上,五个人围坐在一楼的那张餐桌上,每个人的面前放着两只绿油油的大粽子。厨娘的手艺是好的,每个粽子被塞得鼓鼓的,三角形的形状很是惹人怜爱,当然也能引出食欲。
杜其琛剥开其中的一个,低下头咬了一口——粽叶的清香加上糯米的香味通过口舌传到脑海——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美味。
厨娘在杜家干活能有二十多年,几乎每年都会包粽子给大伙儿吃,但得到杜家少爷的称赞却是头一回。人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
“二少爷说甜的吃了对牙不好,所以我都做成了肉粽。大少爷你要是喜欢,就多吃几个,厨房里面还多的是呢。”
“张妈,这几年辛苦你了。下个礼拜我预备在家里开个小型的宴会,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再想几个新颖的菜式出来呢?”
“哎呀,大少爷,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烧菜做饭本来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做好,不让你们失望。”
杜其琛淡淡笑了笑,和杜月生互相看了眼,又各自低下头吃粽子。
厨娘的女儿——那个辫子姑娘——从头到尾只埋头努力解决自己面前那个对她来说庞大的粽子,对三个人的谈话充耳不闻。而田苗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随即又埋下头吃粽子,不发表任何意见。
半夜里,几个人因为吃了太多的糯米,难以消化,导致腹部鼓胀难受,只得让厨娘找了些醋喝下去,在床上侧躺着,等待消食。
第三十二章
宴会——杜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安排在端午节的前一天举办。几周前邀请函如雪花般飞出去,这期间,杜家却连一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收到。
六月的中下旬,本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今年却很是反常,一眼望去,竟是碧空万里,晴朗无云的蓝天。
人们欣赏着如此美丽的蓝天白云时,心下不免有些发怵——这种异常,莫非要变天?
杜家兄弟无心关注天气的变化,他们合力把杜家布置成以绿色清新与橘色温馨相结合的效果,整个家上上下下都透露出兄弟俩的用心。
农历五月初四,杜其琛和杜月生怀揣着既冷静又焦躁的矛盾心态,默默等候被邀请的客人的上门。
每隔一段时间,杜月生就会让田苗到院门口看看,是否有人朝这个方向过来,或者是让厨娘看顾着点菜肴,以免它们冷掉或坏掉。
田苗来来回回跑了能有十几趟,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所以当杜月生恍惚听到声响,让他再出去看看时,这货很不得人心的慢腾腾得往外走,看的杜月生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出去。
田苗走到院门口,正好看见一人从黑色小汽车上下来。
一对上眼,田苗惊讶出声:“啊哟!这不是戴爷嘛!您怎么来了?”
戴立正从车内拿出旁人送他的那柄突显身份的实木手拐,听见田苗不伦不类的招呼声,他转身往里边走边说:“怎么?我来不得?”
“哎呀!怎么会呢!您可是贵客,相信少爷们很乐意看到您。”
田苗狗腿得把人领入宴会厅,杜家兄弟看到他时,心都凉了半截——他们的确也给戴立发去了邀请函,但等了这么许久,结果只有这个人前来赴约,不能不让人灰心丧气之余,感到格外心寒。
“杜家大哥,杜老弟,你们这儿挺冷清哪。该不会就请了戴某一人前来吧?”
杜其琛冷冷回应:“戴老板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不管怎么说,戴某总帮过你们杜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杜家大哥何必恶言相向,弄得彼此无趣呢。”
杜月生见自己大哥受气,忍不住开口道:“戴老板肯赏光前来,也算是给我兄弟俩面子,先请入座吧。”
“杜老弟,”戴立还没完全死心,打算旧话重提,“那天在戴公馆说过的话,现在还是能兑现,只要你……”
“戴老板!”杜月生大声打断戴立未竟的话,硬邦邦地重复道,“戴老板,请你先入座吧!”
戴立看了看杜月生,又看了眼杜其琛,忽然从鼻腔里发出“嗤”的一声笑,没再说什么乖乖入席坐下。
几个人如泥塑般僵坐在厅里,其间厨娘忙进忙出,把几个因为冷掉而失了样子的菜肴拿下去重做。当她准备再热一次的时候,被杜其琛拦下。
“张妈,算了。你先去休息吧。”
“可是,这……客人……”
“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来了!”这句话,杜其琛几乎是吼出来的,把厨娘吓了一跳,也把他自己吓到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才开口,说:“抱歉,你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这……”厨娘瞟了眼戴立,这人她认得——毕竟戴立在杜家小住过一段时日——但摸不清楚这人现在算不算是客人。
戴立抢在杜其琛发话前说道:“戴某在来之前已经吃过,让你撤你就撤吧。”
厨娘把辛苦准备了一天的饭菜统统撤了下去,然后带着女儿在厨房里忙碌。田苗一看,吃也吃不上,留在这里徒惹挨骂,于是尾随着厨娘一块儿进了厨房。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显得空空荡荡,满目疮痍无情宣告着杜家兄弟这次努力的最终完败。
第三十三章
“咳咳。”
寂静的客厅里,突然响起干咳的声音,杜家兄弟的四只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戴立身上。
“这样的结果,其实在戴某来之前就曾想到过。只是不明白那人为何要把事情做的这样绝,连一点余地也不肯留。这做人做事,但凡留三分情面,万万不可把事情做绝了。”
杜其琛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这要唱的是哪一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家大哥,想必上次杜老弟离开戴某的公馆后,并没有把全部的实情转告给你吧?”
杜月生见他竟能不要脸如斯,急得青筋暴出,一个箭步挡在他二人之间,厉声道:“戴老板!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要把我大哥扯进来。”
“这怎么是你我之间的事?”戴立铁了心,要把话讲到底。“杜家大哥,戴某可以借你们二十万——英镑!而且还同意把利息降低到你们能接受的程度范围,而我,只有一个条件……”
杜其琛把眉头锁得更紧,他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尤其像戴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做亏本生意。但是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如果有这二十万英镑的借款,也许他们不用被逼迫出卖父亲的心血。
所以他抛开心头的不安,仍然问道:“什么条件?”
戴立看向杜月生,后者的眼中逐渐升起绝望,绝望中似乎带了点央求,但这些根本挡不住戴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杜老弟和我曾是情人关系,我只要你把他交给我,这二十万英镑的借款就是你的了。”
此言一出,不啻于又掀起轩然大波。而杜月生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底的所有情绪都消失殆尽——被他视作最最珍贵的这份感情,原来在对方眼里,是可以买卖、用来做交易的东西。
杜其琛对这样的条件感到震惊,然后是匪夷所思。他从不认为戴立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