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生边往楼上走边说:“张妈,今天晚了,你自己去睡不用管我,明天帮我把头发染回去吧。”
厨娘看着他一头乌黑的发,有心想问,话到嘴边终究没敢说出口。现在的杜月生表面上看着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的他更随和,因为那张漂亮的脸上总挂着一抹不经意的淡淡笑意——但厨娘觉得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真的变了,让她看不懂的同时又感到了丝丝寒意。
花开两朵,再表一枝。
钱林开车回去后,向黄景龙报了平安——他做事的细心,也是让后者欣赏的地方。
黄景龙为自己倒了杯红酒,送到嘴边。“他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没有。杜少爷一路上都很安静,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他要去香港,多半是为了那姓戴的。”
钱林听了,奇怪问道:“老大,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杜少爷?”
黄景龙哈哈一乐,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止?他这次去除了和对方撕破脸,难道还能旧情复燃不成?”
“防着点总是好的。”
“不必。”黄景龙端着酒杯仰头喝了口,然后走到床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三角纸包,交给钱林。“这东西早该处理掉,我却差点忘了。”
“这是……”
“西药。虽然贵了点,不过的确好使,否则事情也不会那样顺利。”
钱林盯着手里的药,若有所思中,耳边又听到黄景龙的吩咐:“处理的时候小心点,留心别让人看到。”
“属下了解。”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下午,杜月生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对着镜子细细刮干净留了近一年的胡子——真亏得黄景龙能忍受这么长时间——他暗自嘲笑了番,抓过毛巾擦了把脸。
从浴间出来,正准备换衣服时,一个年轻的佣人过来敲门,说是有位贵妇人装扮的女子来找他。
杜月生一听那人的模样装束,心底已然有数。
慢条斯理地换上一袭休闲的居家服,他下了楼。放眼看去,客厅的沙发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个金发洋装的女子,头上戴了顶小巧的乳白色礼帽。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立刻抬头看过去。杜月生未语先笑,热情地问候对方:“大嫂,很高兴见到你。能把你从英国请过来,小弟倍感荣幸。”
“不要叫我大嫂!”女子直着舌头硬邦邦地说着国语,低下头从随身的小提包里掏出厚厚一沓信件,她的脸上带着薄怒,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生扫了眼那些信,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解释说:“大嫂贵人事多,小弟怕你抽不出空回来一趟,只好尽心尽职每天寄封信给大嫂,聊表心意。”
“你不要拐弯抹角。”就在杜月生惊叹对方用成语也能如此地道时,女子不耐烦地说:“我来是跟你说清楚,你大哥死了,我跟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请杜先生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
“你们?”杜月生靠在沙发上,抬了头讥笑着看向对方,“你想和杜家脱离关系,这个没有问题。但是大哥留下的孩子——我唯一的侄儿——他是杜家的人,不能留给你!”
“天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女子捂着脸失声惊呼,“这太可怕了!他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照顾他!?”
“因为你没能力——让杜家的少爷得到应有的待遇。”
在女子征愣时,杜月生拿出下楼时顺便带下来的一些资料,扔到对方面前。
“这是你们史密斯家族五年来的财政情况,你以为在这种每况愈下的惨境下,你能抚养好杜家的下一代?”
女子惊慌失措地看着上面罗列的详细的不堪,她不明白杜月生怎能连他们家族竭力隐瞒的秘事也能查到。
杜月生继续说道:“所谓的尊贵的史密斯家族,和你们想竭力摆脱关系的杜家一样,只剩下一个庞大的空壳——不过那是一年前的杜家——现在的我只要动一根小指头,要捏死你们真如对待蚂蚁一般。”
女子被他话中的冷意吓得花容失色,惊恐间她抬眼飞快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那张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可是看在她眼里,却比厉鬼还可怕。
“你……你想干什么?”
“大嫂,”杜月生倾身向前,靠近对方,似情人般轻声细语道:“下次来时,把侄儿一起带过来吧,我很久没见他,怪想的。”
“不……不可能!我再也不会过来……也不会把戴维带过来!”女子看着他的脸几乎想尖叫。
杜月生把食指竖在嘴唇当中,嘘了声让她安静。
顿了顿,他提议说:“这样吧,我在不列颠买块地皮,盖个畜牧场,你们替我打理,每年的利润史密斯家分得七成,我只需其中的三成怎样?”
说完,杜月生不再看那个女人,自行点了根雪茄点上,悠然抽着。他事先做过调查,畜牧场的利润在市场上很可观,就算仅有三成的利润,每年他也能净收三十万英镑以上。他把这个巨大的诱饵甩给对方,不怕鱼儿不上钩。
果然,之前还断然拒绝的女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低头沉默着。
“考虑的如何?”抽完雪茄,杜月生问对方的决定。
雪白的手指紧紧抓着同色的小提包,女子艰难而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说着杜月生站起身,拉过女子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抬眼笑看对方,“大嫂,请期待我们下个月的会面。”
女子嫌恶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别开脸恨恨说:“没想到你是这样恶心的人!噢!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杜月生好脾气地笑着,送她出门,在她上马车前,悠悠说道:“这世上只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怪大嫂你没那个能力,就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马车里的女子听得似懂非懂,杜月生却不再说什么,体贴得为她关上车门,目送马车远去。
第四十二章
金秋十月,杜月生提着个大箱子,独自一人启程去往香港。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在放着父兄灵位的房间里待了一夜——一个人,静静的,抱着两块牌位——到天放亮时,他把牌位放回原位,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兄长,请保佑月生此行顺利。
抵达香港后,杜月生没有入住曾经待过的那家星级酒店,而是换了家比较偏僻的陌生的酒店。
他不急着去找对方,先洗了个澡,再叫来客房服务,饱餐了一顿。之后,他放松了心情,带着轻快的口吻给戴立去了个电话。
对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明显感到了意外。
“杜……月生……?”
杜月生在另一头轻笑:“戴老板,不过一年多没联系,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真的是你?”
“如假包换。我现在人就在香港,戴老板要不要过来亲自确认一下?”
戴立镇定下来,同对方哈哈道:“你老弟来之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打得戴某措手不及啊。”
“在我哥的葬礼上没有看到你,我以为你被黄景龙欺负怕了,不敢再来找我。”
听到杜月生提起他哥,戴立的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失去了说笑的心情,谨慎问道:“是黄景龙让你过来的?”
杜月生在电话里乐开了:“戴老板这话问的未免太伤感情。山不来就我,难道我不能去就山吗?我俩之间本就情深缘浅,你还非得塞一个碍眼的大灯泡进来。”
戴立本来对杜月生就念念不忘,此时听对方的口吻,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或许事过境迁,对方孤家寡人得耐不住寂寞,想来吃回头草,真是专程来和他“叙旧”的。
不怪戴立自作多情,只怕杜月生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能虚情假意到如此逼真的地步。
“你住在哪家酒店?”
杜月生说了地址,戴立拿笔记下来,心里却还是存了点顾虑。
“今天太晚了,要不我明天下午再去你那儿怎么样?这之前你好好休息一下。”
电话那头很爽快地嗯了声,两人之后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挂了电话。
看着外面的夜色,杜月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冷若冰霜的笑意。
第二天的中午,戴立在办公室里吃过饭后准备出门。离开前他稍微犹豫了下,折转回去走到书桌的后头,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揣到裤袋里——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在他眼里杜月生只是个纯真率直不知世事的少爷,不过人总会变的。
小心使得万年船,是戴立向来信奉的名言。
开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戴立终于找到杜月生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家酒店。进了大堂,他直接去了房间。
杜月生已经等了他很久。
戴立一眼就看到他那头醒目的花白头发,惊讶地“呃”了一声:“杜老弟,你这、这是少年白头,可老成了不少哪。”
“很难看吗?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戴立仔细打量了他的脸,发现他还是和一年前一样俊美,于是一点都不违心地说:“不难看,只是让我有些意外……看来这一年里你我都发生了不少事。”
“戴老板,你也别光站着,过来坐。”杜月生俨然像个主人模样,招呼着,“想要喝点什么?红酒怎么样?”
“可以。”戴立环顾了一下房间,选了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
杜月生倒了两杯红酒,把其中一杯递给对方,戴立接了过来,放在手边。杜月生见他一口都不喝,笑侃道:“怎么?还怕我在酒里下毒?”
戴立干笑着:“杜老弟,一年多不见,你这张嘴倒是伶牙俐齿了许多。”
杜月生把自己的那杯一口喝光:“我干杯,戴老板你随意。”
戴立见他如此这般,也不好再推托,干光了自己的那杯,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红酒是要慢慢品尝的,你我这般豪饮,还真是……”
杜月生拿着空杯,透过杯身看着对方:“戴老板原是军人出身,怎么就变得如此小气呢?”
“当军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倒是杜老弟这边,这一年多我可听说不少奇闻,可都是关于杜老弟你的。”
“什么样的奇闻,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都是些关于杜老弟一手创造的商业圈里的奇迹,起死复生,挽救了差点倒掉的杜家。”
“那是父兄留下的心血,只要能保住这些东西,不管再苦再累,杜某也甘之如饴。”
“……令兄的英年早逝,戴某很感意外,也为令兄深感痛心。”
“这些都已经过去,是我不该提起这些。只是这一年多,我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有时候真的寂寞的想发狂。”
“你不是有黄景龙……”戴立想起宣告他失败的那个晚上,杜月生狂笑着离开的身影,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他仍能记起。
“他?”杜月生不住的冷笑,“戴老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羞辱我?我和他之间,除了赤裸裸的交易外,再无其他!”
“但是,那晚你对我……”那些冷嘲热讽,犹言在耳。
杜月生看着戴立的眼神,逐渐变得忧伤起来。
“这么多年,我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只有你。”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对方面前,弯下腰盯着对方的双眼,低声说:“就算你不信,我也要说出来——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月生……”
戴立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