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凭著直觉向祁子嘉要来这张照片,却一直没有拿出来过,今天,同样的想法再度在心里膨胀。虽然机会渺茫,但总要试一试。
七年来,司俊第一次给祁奂晨写信。
握著笔,对著信纸,心中千言却不知该如何下笔,最後只写下了一行字:「我的野心,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将装著照片的信寄了出去,司俊天天去邮局查询,一个星期後,信到了大洋彼岸,被本人签收,从此就如同石沈大海,再无回音。
对於这样的结果,司俊并不觉得失望,只是有些落寞……果然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那麽多年的仇恨,那样的背叛与伤害,怎麽可能是一张照片一封信,就能够化解抚平的。
Ares的忌日那天,司俊带著Cupid,和一大锅水煮牛肉,来到祁家对面的那座山上。
祁奂晨并没有带走Ares的骨灰,对他而言,只有活著的Ares才是他的守护神,死去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於是司俊把骨灰埋葬在这里……他想,如果让Ares自己选择,它应该是愿意回到这里的,回到这个它和主人曾尽情奔跑的山间林地。
将祭品摆好,抱住总想著要尝一尝牛肉味道的Cupid,司俊席地而坐,头靠著墓碑。
「前辈,虽然你一定不想看见我,但看在我养大你儿子的分上,就忍受我一年一次的唠叨吧!」
在被祁奂晨纳入麾下的当天,Ares就用漂亮的腾空鱼跃,精准有力的咬住飞盘,证明了自己在祁奂晨阵营中的首席位置,此後的三年多时光,司俊拍马追赶,可是直到它死,也未能赶上。
司俊还记得Ares咽气的时候,祁奂晨含泪的那句「你斩断了我的双腿……」。
Ares的死,让祁奂晨的奔跑再无意义,也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到原点。
夕阳西下,坐了一天的司俊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站了起来,对著墓碑深深鞠躬。
「前辈……我明年再来看你!」
牵著还对牛肉依依不舍的Cupid,司俊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墓碑另一侧的泥土有些松动,似乎在不久前被挖掘过。
这山上虽然偶有游人,这个地方却是人烟罕至,这痕迹又不太像是山林中的小型动物留下的……司俊疑惑蹲下身,用手挖了挖,十公分左右的土层下,晶莹剔透的翡翠坠子躺在泥土里。
「祁奂晨──」司俊握著坠子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不见一个人影。
Ares埋葬的地方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祁奂晨既然知道,就证明他有偷偷回来过,甚至跟踪过自己!
司俊打电话给祁奂晨的邻居,证实他前几天的确不在家,昨天晚上已经回到伦敦。
他这次回来,把项链埋得这样浅、这样容易被发现,到底怀著怎样的心思?!
司俊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也许,他还有机会!
紧急办理了动物航空运输的手续,司俊正准备带著Cupid去英国,两个意外的访客却一前一後的来临。
当年,祁子嘉甘冒大不讳救下的日本黑道继承人,那个抱著锅铲一脸倔强的柔弱男孩,已经变成满眼算计、贪心逐利的成功商人,而林家那个永失皇位的「太子」,也已经成长为一个深沈内敛的男人。
这两个人代表的不同利益集团的战争,终於重新打响。
距离那一场席卷了整个三角洲地区的打黑反贪风波已经过了八年,被摧毁的一切又有了复苏的迹象……祁子嘉还是太理想化,但总算是带给三角洲地区这麽多年的干净,也算「死」得有价值。
祁子嘉总算对自己有所交代,而他呢?
他这辈子唯一的野心,难道注定只能受到惩罚?
伦敦的天气如传说中那样反复无常,他刚下飞机时还算晴朗,来到祁奂晨的住所附近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教堂的大门打开,慈祥的神父朝他招招手,一人一狗总算避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悲惨命运。
「孩子,你又来了,这次能否得偿所愿?」
司俊苦笑起来,握著冒著热气的咖啡杯,诚心祈祷:「愿主保佑。」
「一会儿要进行礼拜日活动,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
「谢谢您……」
这麽多年以来,他已经和祁奂晨的房东、邻居,以及教堂的人都有了联系,拜托他们在祁奂晨有困难、有危险的时候通知自己,这样的行为其实已经和监视没有区别了。
他这样暗中窥视著祁奂晨,今天,终於要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雨停後,信徒鱼贯而入,司俊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和大家一起安静的等待唱诗活动开始。
大幕拉开,祁奂晨站在钢琴师的身後,伴著唱诗班的孩子们清澈且能洗涤心灵的歌声,认真的演奏著赞美上帝的曲目。
时光流转,没有什麽是永恒不变的,可是总有一些感觉,不管经历了多少是非风雨,也依然能够保留初心。
大幕落下,演奏停止,唱诗结束,礼拜的其它活动继续进行,司俊安静的退出教堂,走进院子里。
雨後七彩的阳光透过树荫,抚摸著那道清瘦的身影,温柔而清冷,背对著他的男人肩膀微微抖动著,似乎在召唤炽热的怀抱一般。
司俊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不敢走上前去,怕眼前这人只是幻觉。
最终,还是祁奂晨先转过头,指了指拴在树下的Cupid,声音发抖:「它……它是……Ares……」
司俊点了点头:「是Ares和Venus的孩子……」
祁奂晨慢慢的走到树下,蹲下身,Cupid立刻扑到他身上,热情的舔舐著他的脸颊。
伸出颤抖的手臂,抱住Cupid的脖子,祁奂晨将头埋进它柔软的绒毛中,无声的哭泣著。
这麽多年,他没有再饲养过任何宠物,寂寞的时候只能反复抚摸那块坠子,用摩擦出来的温度幻想著Ares的灵魂就住在里面。
我的守护神,我好想你,没有你在身边,伦敦的冬夜冷得根本无法入眠。
坐在教堂的门口,祁奂晨专注看著兴奋的扑著蝴蝶的Cupid,司俊则专注的看著他。
时光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二十几岁的青年成长为三十几岁的男人,夺目的美貌已经转变为成熟的风范,可诱人的程度没有减损丝毫。
一个眼神瞟过来,当年能够免疫的司俊,此时居然被电得浑身酥麻。
恶劣的笑容,也和当年如出一辙:「这麽多年没见,你居然一点进步也没有……」
司俊愣了一下,呐呐的问:「怎麽这麽说?」
「因为,你脸上写著独守空闺,眼里传递著寂寞难耐。」
司俊陡然红了脸。
这麽多年没有面对面交谈,本以为会不可避免的陌生,哪知居然是这样从未分离的熟悉,这让准备不足的司俊浑身不自在起来,只能转移话题般的问:「你……和女朋友怎麽样了?」
「Ellen为了一个年轻的小白脸甩了我……」说到这个,祁奂晨露出气愤的表情:「那个臭小子,满嘴的甜言蜜语,就会送个花、搞个惊喜什麽的,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居然就把Ellen迷得神魂颠倒!」
闻言,尽管不是时候,司俊还忍俊不禁,万万想不到,纵横花丛无往不利的祁奂晨,也会被人抢走女友。
看了一眼有「幸灾乐祸」嫌疑的司俊,祁奂晨似笑非笑道:「我有时觉得我简直比你还蠢,你被奸诈的祁子嘉洗脑了,我却被白痴的你给洗脑了……
「我就像你说的那样,认真的谈了几场平凡的恋爱,可女人们都嫌弃我不够绅士、不够浪漫,没了钱、没了健康的身体,性格又差劲,又不愿意花言巧语,我在她们眼里根本没有任何魅力可言。」
司俊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充满了诱惑力──」
「我现在也就只能诱惑一下你这个万年纯情男了!」祁奂晨冷哼一声,一脸恨不得掐死司俊的表情:「就是因为听你这个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的家夥的话,害我连续三次被女人甩,真是蠢到家了!」
祁奂晨站了起来,原地踏了几步……他的腿不能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长时间走路不可以,长时间坐著也不可以。
「祁子嘉真的死了吗?」问完,不等司俊回答,祁奂晨又摆了摆手:「算了,他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看在他妈……是我初吻对象的面子上,我也懒得计较了。」
那个女人抱著祁子嘉出现的时候,和当初亲吻自己的美丽样子已经判若两人。
他一直觉得这对母子是坐享其成的小人,现在想想,没有任何谋生技巧、性格内向又柔弱的女人独自带著孩子,所受的苦并不比他和母亲少多少吧。
也许真的是成熟了,当年很多刻意逃避不愿去想的事情,现在已经能平和的回忆、整理、分析。母亲的死,依然是他永远无法拔出的刺,可是只要不去拨弄,倒也不会疼得不能安寝了。
「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仰头望著天边就要消失的彩虹,祁奂晨轻声叹息:「可是,我最後的浪漫手段好像在追你的时候用光了,现在已经提不起一点劲头去应付任何人,恐怕很难找到愿意忍受我的女人了……」
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不知看了多少遍、信纸都卷了起来的只有一行字的信,祁奂晨无比认真的问:「你的野心,一直没消失吗?」
司俊郑重的点点头。
他的野心不仅没消失,反而在这些年越发的膨胀。以前只是想哪怕祁奂晨恨他,只要人在他身边就行,现在却贪心得想得到他的原谅,想要一份天长地久的承诺。
然而祁奂晨依然是那个以折磨他为乐的恶魔,在司俊刚燃起希望之火时,就劈头盖脸的浇去一盆凉水。
「可我还在恨你!」
被这句话打击得站不住的司俊颓然的坐在台阶上,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恨我的话……就尽情报复我吧!」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祁奂晨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但是……我也骗了你,我对你,从来没有腻……」
司俊错愕,抬起头,眼底流动著惊与喜。
祁奂晨俯下身,托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的看著他的脸,缓缓开口:「我有时会怀念你的身体……」
「仅仅是身体吗?」
「还有能够占有你身体的,曾经的我……」
司俊红著脸,鼓起勇气道:「现在的你也一样可以!」
「表弟,我收回前言,你还是有进步的,已经学会了主动求欢了……」祁奂晨促狭的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样顽劣。
时光的雕琢和异国他乡的生活,让他的心态逐渐成熟,心境趋於平和,但本性的东西不会变,他还是当年那个骄傲自我、满身缺点,却让司俊情难自禁的祁奂晨。
四目相对,彼此伤害的影子还在,哪怕掀开结痂就会流出鲜血,也遮挡不了期盼著紧紧拥抱的迫切需要。
祁奂晨的视线下移,落在司俊脖子上挂著的栩栩如生的翡翠坠子上,一字一句的说:「你就代替Ares陪著我吧……这是你欠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