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然一跳。
“为什么掩藏得这么深。”
“啊?那个……”
“为什么你看起来就像个白痴一样!”她忽然把我推开,“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和我的心语合拍!”
我愕然。
“对…对不起啊。”
这是半天的沉默过后,我唯一想起来的一句还算合适的话。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站起来,纤长的手指很轻巧地划开黑色玄铁打成的铁签,而在她的身体从这个小小的牢笼里解脱出去之后,它们又自动合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坐在原处,看着她站起来的背影。
她好高。至少,比我高好多。
如此寂寞的一个人…固执,冷傲,或许带着一点洁癖和对人的戒备,总是风一样来,风一样离去。
我根本就无法左右她的行动,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格。
欲孽天使 外篇 光之文(五)
这些日子以来,我已能够依稀认出他们制服的肩上那些带有品级意义的标识,她的标识并不是最高级,却也绝不低贱。
她为什么要寻找和自己心语合拍的人…嘿嘿,好奇怪,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她又不是天幕,不能自己说话,我的存在,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因为寂寞吗?不可思议,她这里远比我曾经呆过的地方要热闹很多,嗯,是太多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被从牢笼里放出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似乎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期限,就像奶酪放得时间太长会变质,我被关得时间太长了,就不再是囚徒。
我获得了和这里的人一样的自由。
不断低着头行走,偶尔自言自语。当身边恰好也有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两个人往往就能说一会话,这对我而言是极大的幸福。
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个男孩。
他和其他人一样,有着灰色的、半透明的身体,同时也有其他人没有的、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
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笑容…如此亲切,温暖,仿佛根本不曾绝望。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黑沉沉的大地之上,找一个角落饶有兴致地挖土,每天挖一点,于是那块地方从一开始的小坑变成了后来的一个大洞。
我曾经问:“要挖得多大才好呢?”
他傻笑:“挖到地的那头去!”
“地的那头有什么呢?”
“不知道哇,所以才要去啊!”
哦,原来如此。
我现在又看到他,于是问:“你的坑挖得怎么样了呀?”
“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来帮忙?”
“嗯,好!”
我们开始一起挖。这里没有什么工具,我们用的只能是自己的手,偶尔上脚,然而手指觉不出疼来,仿佛一切感官都已消失,存在的只是一个虚灵的意识。
“我们把它挖穿了之后,”我抬起头,气喘吁吁,“叫大家一起过去吗?”
“对!不过咱俩得先去看看,要是危险的话就不叫大伙去了。”
“会有什么危险呢?”
“啊…这个啊,”他挠头,“不知道。嘿嘿,到时候再说吧!要是没有最好了。”
我们就这样继续工作,一直工作到头上昏白的天光也消失的时候。
“这里为什么会有白天和晚上呢?”我想起什么就问了什么。
“啊?你原来呆的地方没有白天和晚上的吗?”
“唔…好像也有,不过以前是没有的,从某一天开始,忽然就有了。”
“哦!那你一定也是听老人们说的了。”
“嗯?”
“在我知道自己存在的时候,白天和黑夜就已经存在了,而且据快要消失了的人说,在他们知道自己存在的时候,它们也已经存在了。”
“这样啊…”我有点糊涂了,“那就应该是这样!我记错了。”
可是我真的不认为自己记错了。
那个时间点在我的记忆中如此清晰,以至于有时我一觉醒来,都会觉得那就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怎么能够忘记天幕脸上闪动的泪光,怎么能忘记自己的裙被打湿之后变成的更加深沉的红色,怎么可能记错当时抬起头之后,看到有黑暗从外面渗透进来。
夜就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他忽然说:“你的朋友来了啊!快去快去,我先走了。”
我恍然惊醒似的,从坑里茫然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黑沉沉的夜幕之下,缓缓向这里走来的人。
他已先一步爬出了坑去,然后伸出手把我也拉了出来,我替他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土,他朝我笑了一下而后迅速向着反方向跑去。
我没有目送他的背影,因为我更重视这个即将走到我面前的人。
“你来了啊——”我张开手臂,像一只鸟那样朝她扑过去,结果意料之中的,被人抓住了手腕然后轻轻推开。
她的动作很少温柔,而且,似乎总是不喜欢和我亲近。
“你还在挖坑?”
“嘻嘻…是啊,帮朋友挖的。”
“朋友。”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带什么感情地。
“你在忙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你一次!”我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在看到她的时候,“陪我玩吧!咱们来玩瞎子捉人,我来当…啊——!”
“你就不能,和我好好地说一会话么。”
“啊…能,嘻嘻……”
于是我们并肩坐下来,在没有任何风景的黑暗中。
“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是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每每听到了我就要诧异,为什么她总是非要我说话不可?而且,每一次在听完了我无休无止的罗里吧嗦和异想天开的奇谈怪论之后,她都要生气,生了气又不愿意归咎于我,于是就在那里恨得自己拉扯自己的头发。
“你想要听我说什么呢,”我靠得更近了些,手挽上她的胳膊——我喜欢身体上的接触,以至于常常被并不相熟的人厌恶,“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
“啊,对了,我想起一种游戏,”我笑着拍手,“你在心里想一句话,我替你说出来。”
她轻轻地把头转向我。我看到那高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同时有一缕碎发从她束得很高的发辫中落下来,垂在眼睛前,似乎要替主人掩饰着什么。
“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说着,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能听见你的心语,完完全全。”
她的心在疼。
那一刻我怀疑了自己一向相信的直觉。奇怪了,好端端的,她难过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是这样一个人?!”
我愕然。这是什么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一直支撑着我存在下去的声音…我不能相信,我不能接受!”她好像在对我说话,却又更像是在对着自己大喊,“你走开,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好的好的…你别抓狂,我这就走。唉,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大地在沉睡,而我却醒着。黑暗中没有属于我的方向,因为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一直是有人在的地方。我想去关心人,去爱人,当然了,如果恰好能被关心我就更愉快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能了。
我被最想亲近的人嫌弃了。
我不想知道原因,凡事如果非要追寻一个原因,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自责和痛苦中,所以,我只是想知道该怎么去做。
这时我看到一个老人。我想起男孩对我说的话,在他不存在以前,这些人是存在的,于是我想,他们应该看到过比我们多得多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想办法引起话题,然而说话的是那个老人:
“小姑娘,你在找什么?”
“在找人,呵呵。老爷爷,你看到一个这么高的男孩从这里经过吗?”我比划着我那小朋友的个头,把手抬高到我头上半个脑袋的地方。
“这样的男孩多了,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个啊。”
我趁机在老人身边坐了:“嘻嘻…没事,那我就坐这儿等会。”
老人自然不会反对。
“老爷爷,我有不明白的事情想问你。”
“哦,那你问吧,正好我闲着。”
“我有一个很在乎的人,她总是让我说话,可是我说了,她又会生气,我应该怎么办好呢?”
“那你是说了她不喜欢听的话吧。”
“嗯…应该是,可是我不知道她喜欢听什么。”
“试着读懂她的心思。你还小,再大一大的时候,就会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心语。”
“哦,这个我会的。”
老人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每一根皱纹都变得更深。
“真的,”我也笑了,看到别人笑我总是很愉快,“我现在就知道爷爷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欲孽天使 外篇 光之文(六)
“哦,那你说说。”
短暂的沉默。
我闭上了眼睛。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听清某些声音。来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和悲哀,痛苦和无奈,以及……
“眼前这个孩子就像我那孙女一样大啊,应该是这么大了吧…要是没记错的话。她没梳辫子,这就不太像,小玲是梳两个辫,左边的总比右边的高,她妈妈就给她重梳…都怎么样了呢,他们这些孩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我睁开眼睛,看到老人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错愕和惊恐。
“你…你这孩子…唉,你叫什么名字?”
这可把我问住了。我要是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就好了,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知道名字照样可以互相称呼,亲近的就叫“你”,不熟悉的就叫“丫头”“小姑娘”“小妹儿”“那边那个”“喂”……
“你是几岁的时候,能听见人心里的声音的啊?”
我又被问住。这让我十足懊恼,倒不是由于自己不知道这些会怎么样,而是和人说话的时候总说“不知道”会显得很不真诚。
老人又说:“和你说了一会话,我才觉得,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啊。”
我想,这应该不大可能,因为我一直在替天幕说话,而天幕则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白色的、圣洁而不可思议的牢笼。
“那还是在我小的时候,”老人絮絮地说着,他自己似乎都那么相信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里,有人在说话。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啊,就像你的,可能是现在咱们离得太近了吧,听着反而觉得不太像。”
我有点发蒙:“爷爷你小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我吧?”
“哦,那可不一定。”老人把脸转到一边去,好像在看什么遥远的、不相干的东西。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别人在和我严肃地说话时都不看着我的眼睛,我可是一直在盯着他们看的。
“有些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但就是发生了啊。”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顺便问了:“爷爷你小的时候,啊不是,你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人,有没有见过白天和夜晚不分开的时候?”
“哈哈,怎么会啊,白天和晚上从一开始就是分开的,难道说,还有一整天都是白天或者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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