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自己的装备里又加了10公斤负重,梁上君准备随队伍一起跑操。刚起步,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命令:“一连全体都有,30公斤往返2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热身跑操而已,用得着拼30公斤20公里越野吗?这一连的连长也太……想了想,他选了“草菅人命”这个词。
昨天他回到连部跟七连的指导员陈金辉碰了头,了解了一些伽蓝的情况。陈金辉跟他说,全伽蓝最强的尖兵侦察连就是一营一连,连长叫纪策,是个“很风骚很犀利”的人。
他当时不以为意,“很风骚很犀利”的人他见得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刚听见那人的命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人家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人家的连队,他没立场说什么,于是背起装备继续跑操。
“你以为你带的是一群小朋友么?”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带着一种浅浅的嗤笑,还有慵懒的烟草味道。
梁上君的脚步生生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身上。迷彩帽的阴影映在那人的脸颊下,他的鼻子很直,与唇上斜斜叼着的香烟成一个嚣张的钝角。作训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挺拔,就连每一个褶皱都像是锋利的刃。
他的样子,他说话的声调,还有他仅仅是靠在那里的感觉,都让梁上君不由愣神,他有一刹那的迷惑,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是苦笑了下,回答他的问题:“难道他们不是么?”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问,偏了偏脖子看他,露出一双漆黑的眼。令梁上君意外的是,那双眼里没有寻常军人应有的锐利,倒像是一面不会反光的深潭,看着你,却没有把你放进去。
梁上君松了一口气:不一样,他们是不一样的。
班长的眼不会这样不可一世。
“纪连长,有什么意见吗?”梁上君尽量谦和地问。
纪策拿下嘴里的烟,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轻轻颤抖,那双眼里的锋芒闪烁:“七连连长梁上君是吗?我想你还不够认识伽蓝。”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这时纪策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伽蓝的小朋友,童年只有一天。”
梁上君跟上自己的连队,抛开脑子里纪策那种牛逼哄哄的语气,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兵上。
七连的兵体能差距比较大,一部分人跑得毫不费力,步伐稳健且频率适宜,典型的陆军步兵体质。另一部分人则明显耐力不够,虽说还能勉强跟得上节奏,但气息不匀,不能再坚持很久。
这种情况很正常,各个兵种都有自身的优缺点,而他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种微妙的差距,取长补短。为此他整理了连里所有人的档案,制订了一系列训练计划,可以让士兵们逐渐均衡自己的能力。于是在训练的第三天他把三个排长叫到连部,给他们部署新的训练方法。
一排的排长尤禹,就是那天那个大眼少尉。可能是因为梁上君给他的第一印象过于轻浮,加之他原先在海陆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服梁上君,没事就喜欢给他找茬。比如这次,梁上君把那套训练方案刚拿出来,他就急着发表意见。
“梁连,我认为目前的训练强度已经过大,一排的好几个弟兄早就体力不支,而你这份计划中还要强调更大范围的越野突击和反搜索训练,这太不合情理。”
梁上君敛眉思考了几秒,对他说:“首先,在你提出看法之前,请说‘报告’;其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这份计划操的就是那群体力不支的;再次,我知道你的陆战能力很优秀,但是你的反侦察能力欠佳,所以不要对反搜索训练心怀不满;最后,这是命令,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白了吗?”
尤禹给他说的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一个连长能狂妄到这种地步,几乎对他所有的言辞进行了不讲理的辩驳。他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梁上君却没有再搭理他,说实话,他自认为在这份计划里已经够仁慈的了。
有了尤禹的前车之鉴,当他问到二排和三排排长的时候,那两个人完全没敢提出异议。梁上君微笑,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归队了。
二排的排长鲁达明本来就是梁上君的死忠,他是西北陆军的,早就听说过铁一团的威风,对铁一团梁上君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成天在二排里念叨他们连长是爱尔纳的英雄啊英雄,搞得整个二排看着自家梁连的眼神都发绿。
三排排长周凯,那是一标准滑头,在连里的外号是糙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在他对梁上君还算尊敬,因为在分排的第一天他就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找梁上君单挑过一次,两人比的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从那以后的48小时,话痨周凯看见梁上君就说不出话。
梁上君的训练计划刚实施了一个星期,连队里的怨声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慢慢地就没人有精力发牢骚了,在他自觉颇有成效时,营部说要找他谈话。
他去了以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在场的除了程营和指导员外,还有个不合时宜的存在——纪策。梁上君见程营的脸色不佳,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坏了,是祸躲不过。
果然,程营一见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梁上君给训得头晕眼花,半天才回过神来程营骂了他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带队!一个星期的训练量才这么点,伽蓝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手把手一步步地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怕把他们□?我告诉你梁上君,人死了我担着,但是伽蓝不要老弱病残的兵!
梁上君从军这么些年还没被这么数落过,听着程营的意思是在质疑他的训练模式,他当然有话要说:“报告,我认为营长你应该从七连的实际情况出发。他们来自不同的兵种,就算是海陆和海军这两个相近兵种的训练方式也完全不同,不能对他们一概而论,否则会造成一部分人的重复训练和另一部分人的脱队。就拿现阶段的泅渡训练来说,多少陆军的兵都还是旱鸭子,游泳还没利索就让他们武装泅渡,这绝对是不科学的!”
“科学?”程营把他这个词重读一遍,用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梁上君。与此同时,梁上君听见身旁传来一个笑声,他转头看了眼,正瞧见纪策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准确来说,纪策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冥顽不化的傻子。
“梁上君!”程营命令,“从现在开始,七连跟一连合并训练,由一连连长纪策统筹,你必须积极配合,明白了吗!”
“明白!”梁上君下意识地回答,发现不对又立即改口,“不明白!营长,凭什么七连要和一连合并训练?”这已经不是质疑他本人了,这是在挑衅七连的底线,与别的连队合训,把他这个连长当摆设?
程营用最后的一点耐心告诉他:“因为在伽蓝,你自己都还是个新兵蛋子,你根本没有掌握塔岛的生存法则,你的仁慈会毁了整个七连!”
梁上君已经给气得说不出话来,毁了七连?毁了七连?他妈的他三天没合眼整出个训练计划,为的就是要把七连这个实验连训练成一个尖兵连,现在营长一句“毁了七连”把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他觉得自己的肺快变成一颗手榴弹,再多呼吸一下就会爆炸。
梁上君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耳朵里嗡嗡直响。这时候旁边的纪策已经和营长交涉完毕,他面对梁上君说出了一句导火线般的话:
“梁连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梁上君狠狠瞪了他一眼,深深地吸气,再强迫自己把肺里膨胀的空气排干净,他梗着脖子向营长敬了个礼,然后摔门而出。
他出去之后,程营摊手叹了口气,他问纪策:“这么个人才,又这么犟,我到底该怎么用?”
“他很聪明。”纪策说,“他太过聪明了,反而不能理解伽蓝的规则。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程营惊讶地看着纪策:“难得听你这么说一个人。”
纪策的眼里向来装不进目标外的任何东西,这时候却带着明确的笑意。他喜欢刚刚那个孩子的样子,明明气得要疯掉,可还是强迫自己用理智来思考。
他闻得到他的顽强。
梁上君不可自制地唾骂这地方的人都是原始人,不开化不文明,比他还不讲理。回到连队,他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一通电话打到伽蓝的团头那边。再怎么说当初他来伽蓝也是因为被这边的团长邀请,他有点意见反映一下很和情理。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团头一听是纪策带队,二话不说就劝他多跟人家学习学习,说什么对待伽蓝的兵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云云。
梁上君当即吐血三升。
万般无奈之下,他向七连的人宣布了一七连合训的消息,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也没明白上边这命令什么意思。
副连长和三个排长向他打报告询问怎么回事情。杜腾觉得这对七连来说是个下马威;鲁达明担心地问他会不会被调走;周凯瞪着他一言不发,不过神情里的关切还是很真挚的;尤禹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报告,是不是上头觉得连长你的训练太狠了,要给我们新的训练计划。”
对着这四张各不相同的脸,梁上君阴恻恻地笑了笑:“回头你们就知道了。你们的童年派对结束了。”
纪策是个什么人?
纪策是个不把人当人的人。
后来梁上君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么个人渣手上。好像在某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他就被那只传闻中的枪鬼瞄准了心脏。
无论他怎么反狙击,最终也只有一个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脱吧,脱吧,能脱多少脱多少。
第四章
七连的汉子们看着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一个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用不屑一顾的45度俯视他们,另一个站在石头下,用悲天悯人的135度望天。
有的人心里在嘀咕,嘿,伽蓝让一个中校做连长,这也太牛逼了吧……
那个牛逼的中校说:“士兵们,我是你们的代理教官,同时也是一连的连长,我叫纪策。我知道,你们的梁连已经给你们做了一个星期的热身,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好好地训练了。
“我想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伽蓝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兵,不是一窝子人聚在一起打打枪放放炮。每一个伽蓝的侦察兵,都必须能单独在敌后完成任务,并且活着回来。记住,在这里,活着回来是其次,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的使命。
“现在说纪律。我的要求必须无条件执行,没有合理不合理的说法。我不会像你们梁连那样,给你们打报告的机会。我是你们的教官,只负责训练你们,哪天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找我退训,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要来烦我,有什么去找你们连长。
“对我的任何命令和问话,你们只允许回答‘是’与‘不是’。任何模棱两可的答话一律视为犯贱,小则体罚,大则滚蛋。
“从这一秒起,你们所有的行为都以分数计算,满分一百,咱们慢慢扣,什么时候分数扣完了,你就必须走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