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殃- 第2节

沈卓航这才恍然大悟，原竟是为了这身衣裳，母亲暗自较了那么久的劲。从进门便是没给她好脸色过。

失笑道：“姆妈，您真该去外面瞧瞧。也就这小乡县什么都没变。就单单是那大上海，也早就是翻天覆地的大改变咯。”

沈太太却是半分不理，皱着眉走到一旁的柜子中翻出了一身水蓝色的裙褂放在床沿边。

道：“沈家的子孙，不作兴这么穿。这不是叫我们沈家蒙羞么。你现在就把这身衣服换上。你这走了五年，春秋两套可是固定叫裁缝做着的。现下看来，倒是十分有必要的。”

看着那高领衫袄，想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沈卓航直觉汗已然从头顶心冒到了脚底板。不情愿的撒娇微微跺脚，“姆妈……”

做着最后的努力，却是得到母亲一个透心凉的冰冷眼神。顿时收了心。耷拉着脑袋，嘟着嘴，不情愿的走到床边。还欲说什么，便是被母亲催促打断道：“快些换，你爷爷可是日日盼着你呢！姆妈先去给你爷爷通报大孙女回来的好消息咧。”

说着，不掩欣喜之容，咧着嘴，便是费力的踏着三寸金莲，挥着小胖手臂碎步跑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啰嗦嘱咐。

屋内顿时清净，想起信中‘病重的爷爷’，沈卓航还是决定从了母亲这一回。将那裙褂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在铜镜前，手一叉腰，眼睛笑得弯弯的，嘀咕道：“这下，总不该吓到爷爷了吧。”

带着五年前贵态大小姐的模样，大步迈出房门。

正文　第二章　包办婚姻惹人怒

推开爷爷房门，一股沉檀香气扑鼻而来。屋中倒是不见奶奶。想来奶奶还是每日在小祠堂诵佛念经。

沈卓航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这半分药味都闻不见，想来自己的猜测也是十足十。

穿过小厅，走入爷爷的寝室。此刻，爷爷垫着个枕头靠在樟木大床上，母亲正一勺一勺的喂着爷爷喝着药。

床头旁的一盆水仙与帷幕遮掉了爷爷大半张脸。沈卓航走进，带着明媚的笑容，亲昵的叫了声：“爷爷。我回来了。”

随即，走到爷爷床边坐着。接过母亲手中的汤碗，便是笑着一勺勺的喂着爷爷吃药。不动声色的凑过头去闻，手中这碗东西，也就颜色相似，半分闻不出苦涩的药味。这戏做的倒是不全面。

自顾自的与爷爷唠叨几句。期间，亦是细细打量着爷爷的面容。

这鹤发童颜，满目精神，分明是急切想与孙女讲些话，但是接触到儿媳妇的眼神，生生憋了回去，假意咳嗽着无力挥挥手。半句不言。倒是故意将稀白的头发弄得有些潦倒。

沈卓航忍不住淡淡一笑，既然要做戏，那就算她一份。

便是愁容满面的询问了爷爷的病情。

母亲亦是绘声绘色的阐述病情，长吁短叹的。沈卓航时不时点头，默默的听完，也是配合皱眉做戏。转而做出苦大仇深的模样，向着爷爷，带着哭腔问道：“爷爷，您受累了。孙儿回来晚了。”

原想着哭一哭增加戏剧效果，却是怎么都挤不出泪滴来。想来，自己做戏还不够专业化。

倒是爷爷，老怀安慰，眼中流露出激动的泪光，故意嘶哑着嗓子，一把握住沈卓航的手，道：“无碍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回来，爷爷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倒是情真意切。

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晚膳时，见到父亲，倒是不甚激动。只是平淡的寒暄了几句。大意上，听得出是要沈卓航收收心，好掌管起家中大小事务，持家了。

沈卓航面带微笑细细听完。不予置评。心中是极不情愿的。她总念着自己还小，可为何在父母眼中自己已然是到了必须担大任的年龄。

吃过茶后，母亲拉她到一旁。这才一改早前慌张的模样，流露出慈母的姿态。

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妹妹啊，这回急招你回来，其实是有一重要的事。”

“哦？何事？”沈卓航倒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问着。多少有些累着，疲于作态。

母亲亲昵的握过她的手，一阵唏嘘寒暄。终是渐渐入主题，“妹妹啊。现下都是大人了。爷爷爹爹身体都不怎么好，你也是瞧见的。沈家终归还是要靠着你来撑着的。”

沈卓航点头同意，道：“那是自然。”

母亲见她如此温顺，便是笑着继续，“你懂这道理便是最好的。玩你也玩过了……”

沈卓航皱眉抢言，“姆妈，我不是去玩的！”

微微跺脚。稍露不满。

“好好好，我们卓航自然是去好好用功读书，是准备为家业做贡献的。”母亲立刻是握紧女儿的手，好声安慰。

见女儿受用。又道，“妹妹啊，现在是大人了，自然是要担当起家业。这几年在外，你也是花了不少钱的。”

沈卓航默默点头。这点没得反驳，自己花钱一向如流水无节制。却是大户人家从小养成的习惯。平日到不见母亲提及，这番怎么突然如此语重心长了？莫不是家要倒了？

脑中疑问万千，却还是耐着性子听母亲继续唠叨着。她深知母亲不会多说无谓的话，这番说了那么多的无谓话，定必是要引出大主题的。

果然，沈太太入了正题，握着沈卓航的手，便是笑着说道：“家里从小依着你，只因你是家中独苗。我们便是如珍宝般呵护。现下你大了，也不能胡乱任性了。也是到该成家的时候了。”

沈卓航长舒一口气。还当是什么事情。原是要叫她结婚。这结婚本是提上议程的。她准备待这边状况都稳定了，便是与胡从良培养培养感情，嫁于他便是了。母亲这么一提，莫不是从哪处小道知道了阿良这么个人物？

沈太太见沈卓航有些娇羞低头不语，自当是以为她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更是笑得欣慰，道：“沈家香火是不能断的。所以，我们从小就同你说要找男子入赘的。可大户好人家普通是不会愿意入赘的。”

沈卓航皱眉，心不在焉答道，“那是自然。”

心中想着，她倒是从未与阿良讨论过诸如此类的话题。更是纠结，要不要在阿良不知情的情形下，就与母亲坦白自己的心迹呢？可自己与阿良连火花苗苗都没有，这是不是不太好呢？

而接下来母亲一番言论，是叫她闭起了心房，完全没机会深入探讨。更是一下子如五雷轰顶只想纷纷道，“原来叫我回来就这事？当我是生育机器？！”

怎么回事呢？

事关沈太太语重心长道：“虽普通大户人家不会情愿。可苏家不同，本就与沈家交情匪浅。苏老爷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坦言，入赘倒是不用，照理下聘娶妻。待婚后你有了，让第一个男丁从了沈姓。婚后亦不阻止你走动娘家，掌管家业。你瞧，这般通情达理多好。更何况，苏家大少爷也是个好孩子。照片我见过，那是生的相貌堂堂。与你可是十分相称。姆妈去找找照片，你瞧瞧？”

沈大太太欢心的踏着小碎步去一旁寻照片。全然没注意到沈卓航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绿。那是生气愤然加之而出的成果。

强压着心头欲爆发的怒意。沈卓航紧握着粉拳，义正言辞道：“姆妈。现是民国。不是旧社会。包办婚姻已不可取。”

那沈太太自然是知道自家女儿是新式想法。便是打着哈哈继续翻箱倒柜，嘴里絮絮叨叨，“妹妹啊，你是孩子，不懂。这结婚还是要说个门当户对的。什么自由恋爱，全是胡来。你瞧瞧哪里有过得好的呀。况且，苏家大少爷生的一表人才。哎呀，找到了。快快快，你瞧瞧。”

沈卓航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执意不看那照片。即便生的如天神下凡又如何？论才识，论眼界，比得过胡从良？！她沈卓航哪里会稀罕！

强压着怒气，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尖声说道：“门当户对？哼，姆妈你还迷信什么门当户对？你与爹爹是门当户对了吧。可结果呢，落得个如此下场。若是门当户对是幸福，那媚姨是哪里来的？哼~”

她明知这是母亲的死穴。却是刻薄的一字一句慢慢讲出。

果然，待她一席话毕。沈太太已然是举着照片僵直定在她面前。脸色煞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微微浮动着胸口喘着气，眼角耷拉着，仿佛是有泪水。又是几十年来的哀莫大于心死。耻辱，真的是耻辱。这番言论，就好似被自己的女儿狠狠抽了个嘴巴子。

沈卓航于心不忍，深知自己失言，却是从不会说道歉之类的言辞。转念一想，大家只是藏着掖着不敢说罢了。凭什么一副是她错的样子！便是愈发将头昂的高高的，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皆是事实。

母女就这么对持站着。

良久，终是母亲拗不过女儿，收起了悲哀的情绪，换上了笑，却不似方才那般由衷明媚，倒是哭笑不得的苦笑。

她吸着鼻子，道：“妹妹啊，你还是先看看照片。也许……喜欢呢~”

沈卓航瞪大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

这就是门当户对？封建制度包办的婚姻？造出她这么个没有自尊，没有情绪的女子？还要将自己的独女往这火坑里推？！

想来都是后怕的。她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自己多年后的模样。亦是抱着孩子苦苦忍受、诸如此类，打断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而自家丈夫呢？自然是在外吃香喝辣。

不，她不要！

“不！我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结婚！我不要门当户对！”

这一下，沈卓航内心压力的愤怒在无边的想象中尽数爆发。歇斯底里的胡乱吼叫起来。扯着嗓子红着脸，一把夺过了母亲手中的相片，伸手就是撕了个粉粉碎。

在沈太太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是提着裙边，“噔噔噔”的冲回了房间。

可怜沈太太那三寸金莲又怎么追的上。待费尽心力追赶到沈卓航闺房门口之时，她早已是由里插了门栓。根本推不开半分。任凭沈太太怎么说破了嘴皮子。沈卓航始终不开门。

同时也坚硬态度，不愿嫁，不必多说。

无奈，沈太太绞着帕子抹了把泪。那是真的伤心了，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可自家这女儿，怎么就是湿棉袄呢？是一阵阵的凉她的心呐。

随即，把心一横，透着门缝亦是不容否认，低低坚定道：“沈卓航，既然回来了，就由不得你随性胡来。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苏家早已准备好。待我连夜叫人去通知，明日就能过大礼，三日后便是吉日。你安心上花轿吧。还有，别指意着要逃跑。你出得了这个院也出不了沈家这大门。”

说完，便是回头，将头昂的高高的，踏着小碎步扬长而去。当家主母始终是有强硬决绝的风范，即便是对最疼及的女儿。

女儿这骄纵成性的毛病，也是时候该治了。

晚风吹拂的人心荡漾，沈卓航翻着手中一本书籍。只觉无趣的很。母亲一席话后，见她仍旧没动静，便是一早离开了她房门前。

踏着月色，在府中散散步。本是想着到县上去逛一圈的，却没料到母亲说到做到，前门偏门，就连后门，亦是有人牢牢看守着。一见到沈卓航，便是面露难色道：“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沈卓航无奈，这偌大的沈宅，竟是成了禁锢她的大牢笼。母亲更是升级为夺人魂魄的夜叉一般恐怖。

惆怅不已。脑中更是萌生了各种逃跑的念头，却是一一作罢，这家虽是迂腐封建，可却始终是她的家。怎能说走便走。思来想去，这唯一的法子，便是叫母亲断了为自己包办婚姻的念头。只要有自由，在何处皆是天高任鸟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