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生低着头说:“我不想在这儿跟你吵。”
“嫌丢脸是吧?”陈明福更加拔高了声音:“能丢脸过你?”他气呼呼地喘了几口,还是把声音降下来,说:“我老陈家养的小子,竟然跑去给人当媳妇儿,你还要脸吗?”
陈远生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脸盯出个眼来:“吃喝嫖赌你哪样不做,有资格说我!喝醉酒就知道打人,输了钱就跑路,完全不管我死活,现在又嫌我丢脸?你就当没这个儿子罢。”
“你还有道理了!”陈明福是个火爆脾气,火气上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他一脚把陈远生踹翻在地:“总之不管怎么说,你立马和那个男人断干净!我收了人阮小姐五十万,未必连这点主都做不了!”
陈远生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更冷了一层。他慢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竟笑了一笑:“我当时为什么突然管起我来了,原来还是为了钱。”
这时陈远生的电话响起来了,他按掉,那人便又打过来。他略想一想,接起来却不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也是沉默好久,最后粗声粗气地问:“又跑到哪里去了?”
“你管不着。”陈远生心想,哪里一下子就多出两个爹来了。
“马上回来!”
“你管不着。”陈远生还是那句话,说话就把电话给掐了,顺便卸下手机的电池板。
陈明福黑着脸问:“是谁打来的?是不是那个男人?”
“怎么,想教训他?”陈远生斜着眼睛看他:“要是这样,就跟我来。”
陈远生原本是随口说说,从他对阮一罗的态度里可以知道他并不敢对这资本家做什么,哪知陈明福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真的跟着陈远生去了别墅那里,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陈明福进屋之后,好像是立马忘记了气愤,开始啧啧称赞其陈远生住的地方。他不想理会这个话题,刚刚陈明福的一下子踢倒腿上,陈远生怀疑是不是又流血了,便到卧室去换衣服。
他卧室的门正大开着,两个赤条条的人正在床上缠绕得忘乎所以,空气里是体液的腥臭味,耳边是充满情欲的呻吟和拍打声。
陈远生忽然脚下发软,一步也迈不动。他的心脏里一定钻进了一只小虫子,一阵一阵锥着痛。本打算转身就走,他却顿了一下反而走进屋里去。他接了一杯热水,猛然泼了上去。
他听到一声尖叫,那是黎箓的声音。
阮百行站起来,面色晦暗。他盯着陈远生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出去了。陈远生的胸口上下起伏,喘息声声粗重。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发抖,却还装作镇定:“滚起来,我要洗床单。”
黎箓扭着腰爬起来,一件一件慢慢穿衣服,白花花的裸体在他眼前直晃。陈远生只觉得眼晕,他伸手把传单扯下来,上面混杂着两个人的气味,他忽然觉得受不住了。陈远生泄愤地把床单踩了几脚,转身就冲了出去。
阮百行堵在门口,远远地就望住他。陈远生要用尽全力才能同他说话:“让开。”
阮百行的样子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后悔,他只是堵在那儿。陈远生对着他疲惫地一笑:“阮百行,你以后爱咋样咋样,我不奉陪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陈远生一仰头,说:“谢谢你今天给我演这么一场好戏,大家该散就散了!”
阮百行一下子捉紧陈远生的手:“是你气我在先……”
“哈哈!”陈远生大声笑了起来:“这话你该对着别人说。阮百行,那个影帝奖真心不该颁给张少荣,应该发给你才对!”
阮百行慢慢松开陈远生的手,好半天才压着嗓子说:“你都知道了。但是……我和张少荣在去日本之前就已经分了。”
“是吗?真遗憾。”陈远生的声音麻木,他伸手推开阮百行,打开门再回头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大家好聚好散吧。”
夜色渐浓,四周景色模糊,冷风浸骨。天幕整个倒扣下来,似乎随时都会塌陷,陈远生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夜色里,身体愈来愈凉。他实在是搞不懂人类、更搞不懂自己,在无意间听到那个电话之后,竟然还会对阮百行抱有希望。他到底是在希望什么、忍气吞声、受尽折磨是为了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看到黎箓和阮百行上床的时候,他幡然醒悟,没有他,还能有黎箓,有张少荣,阮百行身边永远都不缺各式各样的爱情。
更何况,对于阮百行这种人来说,他心里真正珍惜的,一定会妥帖收藏,然后再造一条所谓软肋给人看。阮百行一定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出柜,那些苦啊难啊就直往他身上招呼,旁的人还以为掐住了阮百行的死穴,多聪明的人啊!
张少荣才是阮百行想保护的珍宝,而陈远生之于阮百行,只是那条凭空捏造出来的、假的软肋。
23
电影《夜盲症》是陈远生第一次拍民国戏。片子里他饰演帮派老大的公子,因为怀疑自己的身世而辗转找到一位艺名白凤凰的粤剧老倌学唱戏。因为电影里有唱戏的桥段,杨导希望陈远生自己来唱,因此找了知名戏曲老师赵槐来教他。
第一次去赵槐老师家中拜访的时候,恰好碰到装潢整修。赵槐叉腰站在客厅中央,声若洪钟地指挥人把家具搬到他指定的位置。陈远生便在一旁耐心地等他弄完。
赵槐是个侠客似的的脾气,对人很是爽快。他不与陈远生虚礼客套,上来直接就试陈远生的声音和功底。他是白纸一张,赵槐只能从头开始教。好在陈远生嗓子不错,领悟能力,一个下午就把一折《再世红梅记》的身法学得似模似样。
赵槐有点话痨,练完之后就拉着陈远生家常里短地唠嗑。
他嗓门实在有点大,陈远生不得不离他远点:“你当我刚刚在干什么?我找了个高人叫四象法师的给算了算,他说我这屋子风水不好,要改格局。我告诉你这个四象法师是个厉害人物,你们圈子里好多人都信他。”
陈远生敷衍地笑了一下,他知道人年纪大了难免迷信,却不太想接话。赵槐开了这个话题,就一路喋喋不休起来:“你别不信。圈里有个女艺人找四象法师求子,前不久就真的怀上了,你说多神!”
陈远生嗯嗯应了几声,是在苦于无法脱身,所以当电话响起来的那一刻,他心里大念阿弥陀佛,赶快接起来。
电话是周蕴打来要请他吃饭,陈远生本来还犹豫了一下,眼角瞄到赵槐,一个哆嗦赶快答应下来。
陈远生开着他的小本田往两人说好的餐厅赶,电台广播正在播报最新的娱乐新闻。吴仲言在车震门和婚变门之后首次回应媒体,提到他和姜郁的情变。他提到自己和姜郁已经在一个礼拜之前签字离婚,现在两人已经再无瓜葛牵扯,并且言语之中暗示是姜郁出轨在先,他伤心失意之后才和嫩模交往。陈远生听得直乐,这演艺圈的人真是现实得可爱,哪怕是夫妻,也是没有情面可讲的。
到了目的地,陈远生刚刚泊好车,就收到阮百行的电话。他给这位资本家设置了专用的铃声,是上回他故意气阮百行时偷偷录下来、阮老板气急败坏喊他名字的声音。所以尽管陈远生觉得接他的电话准没好事,还是心情无比舒爽。
“在哪呢?这个时候怎么不在公司?”阮百行的口气平淡,似乎是例行公事查岗。
“约会呢。”陈远生嘴巴翘起来,补了一句:“和女的。”
“马上回来,开会。”阮百行压低声音说话听起来很有压迫感,陈远生以前一听他这么说话,立马就会服软、怕了。可现在他是胆子比天还大,嘻嘻笑:“老板,有什么事你跟咪咪说,我脑子被撞过,记不住事,说了也白说。”
阮百行似乎是忍了一阵儿,终于发怒:“我倒想把你脑子劈开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有问题。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动姜郁,你转头就又去爆料。别太过分,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怎么着你么?”
“天地良心我爹做证,我真没这么想过。姜郁啥事儿我都不知道,您查清楚点,可别冤枉好人呐。我如今在您手下混食,那是战战兢兢忠忠心心,比摇尾巴的狗都向着您。”
阮百行忽然觉得拿这样的陈远生毫无办法,怒气也去了些,最后简短地撂下一句:“半个小时后我要在公司见到你。”接着就挂了电话。
陈远生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说了一句:“慢慢等着吧阮老板。”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插,推开餐厅的门走进去。
陈远生被领到包间里的时候,周蕴已经到了有一会了。她其实还觉得有点尴尬,握着刚买的娱乐周刊的手有点发潮,看见陈远生进来,赶忙站起来。陈远生礼貌地对她笑一下,坐下来说:“好久不见。”
其实他们一个礼拜前才见过,但在那之前,他们也许从来没想过两个人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对于这一点,周蕴心里十分感激陈远生的大量。
“怎么,点菜了吗?”陈远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三年没来了,有什么好介绍?”
周蕴嘴巴动了动,刚刚要说话,又被陈远生截下:“那些事一个字都别提,否则这饭吃不了。”
周蕴只能硬生生把道歉的话忍下来,给陈远生介绍菜色。等上菜的时候陈远生无聊,把周蕴的娱乐周刊翻起来看。不看不要紧,可这一看之下,脸色都变了。他合上杂志,沉着脸问周蕴:“这周刊上爆料说姜郁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我……”周蕴犹豫不决,咬着嘴唇半天才说:“是真的。”
陈远生伸手理了理衣领,脸上神色不定,最后拿眼睛使劲看周蕴:“你知道得可真清楚。姜郁现在大好前途,也舍得生孩子?”
周蕴点点头,她和姜郁私交算是不错:“在这之前郁姐还怀过一个,吴仲言就说前途大好,这个当口不能要孩子,逼着郁姐把孩子拿了,可转头就找了个嫩模给他怀了一个,两个人这样才闹翻了。”
不知怎么,一顿饭陈远生吃得心乱如麻,吃到一半阮百行又把电话打过来,他来了火气,接起来不待阮百行出声,就对着电话吼:“烦不烦啊!好好好,就是我爆料行了吧。我这是帮您呢,姜郁混不了演艺圈,就给阮家乖乖当豪门奶奶。你得谢谢我!”
“那就多谢了。”阮百行这回倒是气定神闲了。也不晓得这资本家不知刚刚打听了什么消息,陈远生冲他吼也不生气,只说:“你慢慢吃。”
24
恐怕陈远生和周蕴都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两个人居然能重新友好起来,简直有做回好朋友的架势。二人重新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