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等到十一点多,道具灯光全部就位。十月的天气,在这荒郊的夜里已经只有几度的温度,昼夜温差极大,让陈远生很不习惯。他在戏服外披了一条薄羊毛毯,还是被冻得脸色发白,唇无血色。导演倒是很满意他这个样子,十分符合他心目中将死唐王的落魄像。
雨车开始喷水,所谓瓢泼大雨,可是一点不含糊。陈远生缩手缩脚走了两步,最后一咬牙撩开羊毛毯,抬头挺胸迈进雨幕中。
演陈远生的贴身小太监的是一个从电影学院选出来的大三学生,样子很精明,人却着实木讷得很。将将几句台词,他拍了十五六条还不到位,陈远生也只能陪着受雨淋。导演皱着眉头喊卡,休息二十分钟再来。看着小伙子在一边怯怯的样子,陈远生发不出脾气,还安慰了他几句。
陈远生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凉风一股一股猛灌过来,他只觉得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戏还得继续拍下去。休息之后小伙子的状态虽好了些,也还是磕磕跘跘拍了好些条,导演才勉强满意。而陈远生此刻脑子里已经是麻线乱缠,台词忘到了姥姥家。
这样一路拍拍停停,等到最后陈远生竭力压抑颤抖的音调吟诵完李后主的《破阵子》,跪倒在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导演终于是满意了,宣布收工。陈远生却跪在地上起不来,他浑身已经没一丁点力气,哆哆嗦嗦像打摆子一样瘫倒下去,耳边嗡嗡作响,根本没听见导演喊结束。
最后陈远生是被抬回所住的酒店的。他撑着到浴室放热水,想泡一泡澡。他强挣着把手臂绑在旁边的扶栏上,好让自己不会滑到浴缸里去,才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晕了过去。在闭眼的那一瞬,陈远生竟莫名其妙想起和阮百行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来。
陈远生第一次见到阮百行,将两人定位成你死我活的情敌关系。其时陈远生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解约,最后在黎菉的帮忙下搞定了违约金。周蕴也热心相助,托关系让他签入Channel
S。
一切看似雨过天晴,而陈远生心里却并不好过。其一是当时公司高层人事变动,大中华区总经理辞职,带走一大班老臣子。对于Channel
S来说,这不啻于大地震,这种情形下,自然不会有人耐烦来关心一个刚刚签进来、毫无背景的新人。而最让陈远生心烦的,是黎箓开始对他热情减退,逐渐疏远起来。
后来陈远生回想,其实自己并不见得有多喜欢黎箓。他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父亲好赌滥酒,对他好一阵坏一阵,鲜有亲情。他在这翻云覆雨的娱乐圈里挣扎沉浮,身边只得黎箓一个人,自然条件反射地把他当成依靠。在此之前,陈远生不是没听过关于黎箓的一些流言。黎箓是个双插头,在圈子里出了名的私生活混乱,为了上位爬上好几位高层的床。他明白娱乐圈的生态环境,这些传言虽不会全部属实,但也八九不离十。但是黎箓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陈远生便不想穷根究底,那不过徒惹自己伤心。
可这次陈远生却再也当不得鸵鸟了,因为黎箓已经不把他放在心上了。那天是黎箓生日,陈远生提前好几天就跟黎箓约时间,黎箓左右推脱,最后答应晚上跟陈远生一起吃饭。陈远生费心设计了一番,还破费买了一支黎箓中意的红酒,想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晚上陈远生一直等到十二点,黎箓并没有出现。他彻底失望了,甚至开始怀疑黎箓从来没喜欢过自己。拍拖这么久,黎箓根本不碰他。他越想越多,一路钻牛角尖下去,却接到黎箓打过来的电话。
黎箓应该已经喝了些酒,说话有点不太清楚。他对陈远生发号施令,让他赶快到天封路上的云会所。陈远生想跟他赌气不去,犹豫了半天还是出了门。后来陈远生想,自此之后的纠纠缠缠、肺腑煎熬,都不过是这一念之差的事。
要开始话当年了。。。。
8
云会所是一家会员性质的高级休闲会所,陈远生自然是进不去的。他在门口给黎箓打了好几个电话,却都没人接听。正在陈远生决定离开的时候,出来一个人领他进去。那人个子甚矮,脸圆圆的却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让陈远生有点想笑。后来他知道,这个矮个子是阮百行最得力的助理和心腹,不得不另眼相待。
陈远生跟在矮个子后面,步子很是拘谨。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黎箓对于生活有着不同档次的认知,现下这种想法更加强烈。矮个子在为他指明去处之后便远远地退开了。陈远生犹犹豫豫地往前,推开包厢半掩的门。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门内,黎箓正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上,抱着男人的头接吻。他有意无意地摆动着臀部,一下一下摩擦男人的下身,动作充满了情欲的意味。
陈远生愣住了,他心里大声叫自己转头就走,可却无法挪动脚步——是了,就该是这样,他无不丧气地想。他本来就不自信,现下又发现了这样有力的佐证,顿时心灰意冷。
两人约吻了半分钟,男人掐着黎箓的腰把他推开,转过头望着门口。黎箓还喘着气,面色潮红,而那男人微微侧着头,带着一脸冷情,正是阮百行。
黎箓对着陈远生招手,示意他过去,嘴巴里对阮百行说:“阮老板,这个是要好的朋友陈远生,非要替我过生日,我就做主叫他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阮百行笑笑,不说话。他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五官轮廓分明,让他的笑看起来更深邃。
黎箓继续说:“我这位朋友也是圈里人,以后还要劳烦阮老板多多照顾。他可是难得的干净心善的人,娱乐圈里难找出第二个,只是怪时运不济。”
陈远生此刻不仅仅是生气了,黎箓魅惑而讨好的表情让他觉得恶心。正当他准备起身走人时,阮百行开口说话了:“既然今天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黎箓冲阮百行一笑:“要不老板签了我?”
阮百行抿下一口酒,却拿眼睛看陈远生:“你在GTV的合约还没到期。”
黎箓似知道阮百行会这样回答,也浑不在意。阮百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却没接,只是口气淡淡地对黎箓说:“你喝过头了,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黎箓酒劲上来了,一路拽着他的衣角喊他的名字:“远生,远生。”一声声像是喊着他,却又没在喊着他。车外的钢精水泥高楼一栋栋呼啸而过,冰冷而毫无生气,陈远生却忽然想明白了,他和黎箓,终究是不适和做情人。
陈远生是硬生生从睡梦中被人拍醒的。他勉强睁开眼,骤然入眼的是阮百行近逼放大的脸,这让他瞬间清醒不少。
陈远生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此刻被被子裹成一副粽子样,正躺在床上。他不由得拿眼去看站在面前的男人。
阮百行避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在他床头坐下:“我有事找你谈,在浴室总不成个话。”
陈远生立刻露出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被子下他可是赤身露体,于是又恨恨地把身上的被子裹得紧了些。阮百行不理会他这些故作矫情的小动作,问他:“是你给记者爆料姜郁的事吧?”
陈远生撇嘴地摇头:“我怎么会知道那狗仔怎么会恰好拍到郁姐闹肚子的照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阮百行把一本娱乐周刊甩到他面前,气势凌人:“别跟我装模做样。”
陈远生瞄了一眼。周刊封面是姜郁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虽只是背影,熟识的人也能认出阮百行来。照片旁边配的标题则是“姜郁深夜会富豪,婚变门竟是女方劈腿在先!”大红字体,看上去十分惊悚。
陈远生讪讪地笑了笑,小声说:“我也要赚点外快不是?一个大头条的线人费有两万五呢!”
阮百行猛然欺身上前,一只手撑在陈远生的耳朵边:“你就这么缺钱,嗯?”
陈远生眨眨眼,忽然伸出手圈住阮百行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去:“阮老板,要不然你买我,两万五一晚上。”
陈远生很瘦,手腕细瘦伶仃地搭在他身上,白白的一截,竟突然让阮百行有了欲望。他恶狠狠地将人压在身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两人的下身契合地贴在一起,陈远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生理上的变化,而他却突然心虚了。
好在最后阮百行冷冷地推开了他。他站起来理了理袖子。
“刚刚淋雨的感觉如何?看来你还没吃够苦头。”他拍拍陈远生的脸颊,说:“你那些把戏,姜郁看不出,我可清楚得很。”
陈远生看着阮百行离开,愣了一回神,倏然明白过来。那个饰演小太监的小伙子应该是得了阮百行的吩咐,故意整蛊自己。他这是给姜郁报仇呢。
陈远生什么也不愿深想,嘿嘿笑了两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倒下接着睡。
他实在是太困了。
9
陈远生足足睡了二十六个小时才醒过来。他撩开眼皮,头脑昏昏沉沉,知一定不能再睡下去。磨磨叽叽爬起床,顺手摸来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路佳途打来的,他心里立刻生出“还是面瘫君好,我一个人在外死了也只有他能发现”的感慨。
他给路佳途发了一个短信,说是连着拍夜戏补眠过头,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今晚就可以回家了。发完短信便去洗漱,可能睡得太久,手脚有点发软,在手机蓦然响起来时,手里的牙刷没拿稳,掉进洗脸池里去。
陈远生翻了个白眼,以为是路佳途打过来的电话,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Karol,我猜你也该起来了。抓紧时间,我在停车场等你。”
“等等。”陈远生拧了自己一把来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你是谁?”
女人笑得很开心:“我是你的助理咪咪啊。你的车我会让人开回去,不需要操心。等下我还有一个会,你动作迅速点。”
咪咪是个胖胖的小姑娘,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她乍一见到陈远生,啧啧叹了一声:“天啊,你比电视上帅多了!”
陈远生当成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客套话,一本正经问她从哪儿冒出来的。咪咪催促他上车,把自己的名片丢给陈远生。陈远生一痛扶头——那名片上堪堪印着著名偶像实力派演员陈远生助理,张咪。
咪咪笑嘻嘻地同他说:“我们等下去拿剧本,为你在杨秀导演的新片里争取一个角色。”陈远生侧起身,不敢置信地问:“拍《无痛人流》的杨秀?你没开玩笑吧!”
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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