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的短暂生命,将带给另一个人痛苦的回忆,那他宁愿两人从未相识。
人心有时候就是一座牢笼。
何易转过头,没有看那份报告,静静望着窗外。透过淡淡的暮色,依稀可见远处橘红色的晚霞。今天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可惜何易没有见到,它便已经过去了。只有即面死亡的人才能有这种体会,每当逝去一天,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自己的生命又短了一天。“无聊”这种现代人老是挂在嘴边的词语,对他们来说往往是种奢侈。
“不要逃避。”林海程伸手轻轻将他的脸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何易被迫望向林海程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透出某种坚定,在光线不明亮的房间,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让何易无法别开眼。
“不要轻易放弃,小易。”林海程的低沉声音带着几丝请求,“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沙沙的嗓音,让何易的心一阵阵的酸痛,眼睛开始变得涩涩的,只能闭上眼睛,才能抑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小易……”安静的房间除去仪器发出的轻微的嘀嘀声,就只有林海程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何易的耳朵。
何易在被窝中握紧拳头,似乎在守护着最后那份坚定,可这一切很快就被嘴唇上突如其来的温暖所打破了。轻柔的吻像春天的甘露,一点一点渗入心间。如同一块有了裂痕的寒冰,稍一用力,便崩塌融化。
如果心是一座牢笼,林海程就是拿着钥匙,执意要走入何易的心的那个人。
初春的阳光透过冒着新绿的枝头,洒在地面上,驱散冬天带来的阴霾。喧嚣逐渐回到城市中,在寒冷中度过了几个月的人们,纷纷开始走上街头,享受阳光来带的温暖。
虽然只是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可当何易走出医院那座白色的大楼,沐浴在上午的阳光下,却有一种恍若新生的感觉。
医院其实对何易来说并不陌生,这是他度过的二十几年的生命中,经常光顾的地方。可是这次,或许是因为陪在身边的人,或许是因为终于放开的心,让他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道路上,这一个星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不了这个城市,却可以改变一个人。
林海程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说了两句,就伸手递给何易。
何易疑惑地接过电话,还没有放到耳边,便听到里面传来Gloria熟悉的开朗热情的声音:“何?何?是你吗?”
“嗯!是我。”何易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昏迷中的时候,Gloria就已经飞回了西班牙。
“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何易不由微微笑着,这个无论何时都精力充沛的西班牙姑娘虽然狠狠把他折磨了一个星期,可是他对她的欣赏却依然没有改变。
“对不起,都怪我,让你生病了。”
“没有的事,我这是老毛病。”何易听出她声音里面的歉意,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不知道……林好凶啊……把我狠狠骂了一顿……”Gloria难得声音委屈地如同小女孩一般告起状来。
何易转过头,微笑着看着边开车边偷听他讲话的林海程,忽然觉得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温柔体贴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他发火的样子。
电话里的Gloria还在继续,林海程感受到何易的目光,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继续转过头开车。“……林真是重色轻友啊。”
听到“重色轻友”四个字,何易不由扶了下额,这四个字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古怪。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林真的很爱你。”
“嗯。我知道。谢谢你。”
挂了电话,何易才发现两边净是陌生的街景。
“去哪儿?”他忍不住问林海程。
“去了就知道了。”林海程仍然是这句话。
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高大粗壮,虽然此时还没有长出叶子,但盘旋在道路上空的树枝,已经可以让人想象夏天这里是如何一道光景。
梧桐树顺着道路一直延伸,林海程拐进路边一条小路,两边的小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黑色的柏油路面一层不染,小路的尽头,是一栋六层楼的小公寓,极具现代感的咖啡色外墙,搭配大大的透明落地窗。
何易跟着林海程走上3楼,林海程掏出钥匙打开门,将何易拉进去。
这是一件蓝色为基调的公寓,看上去并不小,纯现代的装修风格。客厅的一整面墙都是大大的落地窗,一组占据了半个客厅的凹型沙发,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和一整面墙从天花板到地板的书柜……
“这里是?”何易回过头问林海程。
“我们家。”林海程从后面轻轻环抱住何易,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们家?”何易一字一句地念。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林海程轻轻咬了咬何易的耳垂,看着他的脸迅速变得通红。
虽然有些不自然,可何易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决定了好好爱这个人,就让自己为数不多的每一天,都陪着他吧。
两个人的日子是平淡的,也是幸福的。
《阳光里的西班牙》又开始写了,却有了新的主题,这次的主题,是爱情。
“巴塞罗那是一场梦的开始,我在那里,邂逅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有的时候,人生并不能顺着安排好的轨迹走下去。如果人生是一艘帆船,那总会有掌握不了的风,将它吹里航线。
你面前只有两条路,逆风或许能回到航线上,却可能翻船;顺风或许会偏离很远,却能到达未知的彼岸。”
——《阳光里的西班牙》
当树上的叶子由嫩绿变为翠绿,街上的梧桐从遮天蔽日到洒下一地的金黄,在这栋小公寓里,两人携手看过了春到夏、夏到秋的变换,然后又一次迎来了寒冷的冬季。
一到冬天,何易的身体变得比较糟糕,一如既往地怕冷不说,还住了几次医院,情况比去年那个冬天要糟糕,脸和手都是乌的,没有一丝血色。林海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也毫无办法。寒冷,对于何易来说是一个危险,他脆弱的心脏,很可能会因此停止跳动。因此除非必要,林海程禁止何易出门。
很快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何易每天呆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写文章。他倒是一点都不怕寂寞,这样的日子也过得津津有味。林海程每天忙到再晚也会回家,然后将何易抱在怀里入睡,给他力所能及的温暖。
12月24日,又一个圣诞节来临。
因为不能出门,何易提议两人在家自己做饭吃。林海程很喜欢这种平常的小温暖,因此欣然接受。
林海程早上出门买好东西,回家便和何易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何易的厨艺,其实远远比不上林海程。
可能是一个人的生活过惯了,他做东西都很随便,只要能吃就行。而林海程做菜很讲究,各种营养的搭配、配料的选择……丝毫不亚于酒店里的大厨。因此虽然说是两个人做饭,何易却只是充当了打下手的角色。
平时林海程很少有空能在家做饭给何易吃,抓住这个机会,他正好好好表现一番。因此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有模有样。
今天依然是烛光晚餐,同样是落地窗前的小餐桌,烛光映照下的两人的容颜,可是却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来,今年的圣诞礼物。”林海程掏出一个盒子,里面并排的两枚铂金戒指。样式很简单,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烛光,只有里圈刻着两个人名字的缩写L&H。
“这是什么意思?”何易笑着问他。
“你所想的意思。”林海程在执起何易的左手,往他无名指上套入一枚,然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指,又拿起另一枚,套入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中。
“你给我的礼物呢?不要说又没有。”林海程故意问何易。
“有。”何易走进书房,拿出一叠厚厚的打印纸。
“这是什么?”林海程有些不解。
“《阳光里的西班牙》,终于写完了,先送你了。”
林海程笑着在他唇上偷吻了一下,将这叠打印纸放整齐,找出一个文件夹小心地夹上。
两人吃完饭,靠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闪一闪的小圣诞树,静静享受着彼此的温度。
“海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何易忽然开口道。
“恩?”
何易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想去做手术。”
林海程听到这句话,沉默了。
☆、第九分钟
曾经有一篇文章这样写过:一对老夫妻,他们都声称一定要死在对方后面,因为到时候留下另一个人,一定会很孤单,谁都不愿意对方承受那种伤心和寂寞……
何易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静静的,就这样消失掉。可是当他有了林海程以后,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淡然地面对死亡。
钟医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做手术,何易当时只是淡淡的笑笑。手术的成功率很低,不到30%。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问题,可又是两人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何易和林海程此时就像是用以何易的生命去做筹码的赌徒。如果赢了,那何易可以健健康康活下去,两人可以长相厮守。如果输了,就是天人永别。
可是如果两人不去赌,则不知道何易的生命何时会终结,或许很快,或许还要等几年。
以前何易不想去赌,因为生命长也好短也好,只要能好好享受,他便没有遗憾。可是现在,他想赌,而且想要赌赢。
今年的圣诞没有纷飞的雪花,可是外面依然冰冷刺骨。
家里开着暖气,何易穿着套头的厚T恤和牛仔裤,清秀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大男孩。他坚定地看着林海程,想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
家里只开了林海程身后的落地灯,从浅灰色的丝质灯罩里透落的光线并不明亮。林海程面向何易的脸全部陷入深深的阴影。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全部背到脑后的头发,此时掉落几缕在前额,却遮不住他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深深地看了何易一会儿,半晌他才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易没有再说话,只是放软了身子,安静地靠向林海程的怀里,享受他身上令人心安的体温,感受透过自己的背脊传递过来的他的心跳。
林海程将他紧紧抱住,亲吻他的后颈窝,再慢慢地往前,到耳垂,再到脸颊,再将他的脸掰过来,咬住他的下唇,低低说道:“我相信你。”
何易没有回答,只是顺势将头枕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用所有力气去回应他的吻。
不知道是害怕自己后悔还是希望此事能快点进行,圣诞节刚过,何易给钟医生打了电话。
“林先生知道吗?”听完何易的决定,钟医生问。
对于自己和林海程的关系,何易并没有瞒着钟医生。或许是作为医生,看惯了生老病死,面对何易和林海程的事儿,钟医生也表现得很平淡。
“嗯。他没意见。”何易握着电话看了看守在他身边的林海程。
“那你换他接下电话。”
“钟医生,你好,我是林海程。”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