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因为平时鲜少见,看她这么笑,苏隐常有种错觉般认为顾老师其实也蛮好看的。
“顾老师,你拿去用吧。”苏隐常递过雨伞。
顾老师两手摇晃着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去接递过来的伞:“下着雨,你要用的啊。”
苏隐常让她握住伞柄,自己就走了:“误了时间可不好,去吧顾老师。”
正诧异着的顾老师见苏隐常小跑开了,才反应过来,脸上洋溢真挚的喜悦,喊道:“这,谢谢你啊苏老师!你人真好!”
路人都好奇地打量她,她不好意思地抿嘴,又不服气地回瞪了那些目光。
苏隐常躲在了一家钟表店门口,从外面望进去,里面柜台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钟表。摆放的有点不规则,不似金器店里那种间隙有序感,也许是一家二手钟表店。踱步进去,老板正在招呼着客人。被招呼的人咯咯地和身边的女子有说有笑。老板戴着副眼睛,镜片里的眼睛咪咪小,他打量着苏隐常:“这位客人,您有什么需要?”
店里三人的目光同时射向苏隐常。
“方处长,这块表别说上海了,中国都已经绝了。您不看看其它的,我这儿都是好表。”老板见苏隐常摇摇头,便继续招呼着客人。
“这块是家传的手表,到我手上只此一块,若是修不好我当然是买块一模一样的。若是不一样,那又有何意义。白小姐,我们走吧。”方宗宇淡淡地说完话,搂着身边的白小姐出了店门打起伞,也没朝苏隐常看一眼。
“是是,方处长您慢些走哈。”老板探头和气地送别。不一会儿,拿开桌子上的镜子,拉长着脸抹着玻璃台面。
苏隐常心中有话却说不出,有些郁结,竟追了上去拦住那两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方处长,您那块表借我看看,说不定我知道哪里可以修。以前,我在钟表店里打过杂活儿,见得不多,却懂点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方宗宇怔了怔,虽然预料到苏隐常会首先放□段,不知怎的还是会觉得意外,他故作平静问道:“你也说自己是打杂活儿,我的手表现在坏了,要修,你会么?”
“宗宇,他是谁啊?”白小姐亲昵地低声问。
“子鹏的朋友。”方宗宇细语。
原来这个白小姐也认识子鹏,自己倒像是个不打紧的外人干站着。心里居然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本想跟他解释清楚道个歉,现在却像个不打自招的无赖。反正也不会再见他了,干脆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出口走掉就是了:“我不会修。我,我只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 …就不扫方处长和白小姐的雅兴了。告辞。”急急地说完话,就走了。
白小姐见方宗宇诧异地看着苏隐常离去的背影也不做声,不禁轻声道:“宗宇。”
方宗宇回过神来,白小姐蹙眉道:“宗宇,外面下着雨呢。”白小姐长着一张圆脸,眼睛不大,不是陈清颜那种铜铃眼,笑起来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形状。算不上漂亮,倒是很有亲切感,唯有那支上挑的眉毛显示出大户人家的尊贵。他白底金边的牡丹花色旗袍有些被沾湿了,不由地往方宗宇身边挨近一些。
“我们不是有伞有车么。”方宗宇道,稍稍避开了身子,手中的伞往白小姐这边挪了挪。
白小姐微笑,她体贴地提醒:“你朋友手里可没带伞,子鹏是个很重义气的人。”后半句话白小姐特意加重了语气。
方宗宇略有所知:“没事,我答应今晚陪你吃法国菜的。”
白小姐柔声道:“可不是,昨天撇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可不,你一直喊我方处长左方处长右的,我听得都别扭,今天总算是改口了。”方宗宇调侃似地扯开话题。
“那你还称我作‘白小姐’,难道方处长把我名字都给忘记了?白依依不难记吧。小时候,我还怪我爸爸给我起这么个简单名字,都不特别。”白依依嘟哝着嘴。
“名字就是给人记的,往生里起容易拗口,简简单单不是挺好。”方宗宇道。
“真是说不过我们警局处长。”见方宗宇宠溺似地看着自己,不禁红了脸颊:“我们还是走吧,待会儿人多。”
“我定了位子,走吧!”方宗宇微笑着打断她,眼里却飘过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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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苏隐常狼狈离开,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想起那些话字里行间还缠着酸溜溜的味道,懊悔不堪。回到家才发现,只有一颗枯黄了的青菜孤零零地躺在厨房的水泥窗台上,朱漆木窗上的玻璃也湿漉漉的。他想,反正已经把伞给了顾老师,倒不如回来拿了伞出去下馆子的。全身湿嗒嗒的,换一身衣服又觉得麻烦。这边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咕咕叫,想想买了菜回到家还得动手一番才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于是他迅速换了一身便服,披着旧羊皮大衣匆匆出了门。出门的时候,雨停了,天空清朗一片,他也就不带伞了。
苏隐常进了一家小馆子,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四周都是成群结伴的人们有说有笑的,相比之下自己却显得孤寂,但是反过来想想倒也觉得自在,微笑着自我安慰。外面的风徐徐吹来,他坐的位置离大门不远,紧了紧衣服,两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搓着。喝酒暖身,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喊了跑堂点了菜,叫了一瓶酒,埋头享受。三个菜没多少工夫就下了肚子,打了个饱嗝,满意地摸摸肚子。付了钱,走出馆子。
夜上海,繁华非常。他很少在夜里出游,而今天,外婆又不在,一个人吃饱喝足乐得自在享受,走了没多久,突然打起了去哪里溜溜的念头。想起外婆小时候跟他说,那些爱玩的人玩的都是命,没个克制不定会做出什么犯法的事情来。像他这样没有玩的本钱又经不起玩的人,倒不如规规矩矩做人。可他这一回偏偏不信了,玩的地方说来说去,也就是歌舞厅和赌场。进赌场,口袋里的钱下一注别人也嫌你寒碜。去歌舞厅,进去点一杯喝的,还能听听歌。
不知不觉,两只脚已经走到了“百乐门”门口。未进其门,已闻里面的欢腾雀跃声。推开门,富丽堂皇的布置直刺两眼,闹哄哄的嘈杂声震得鼓膜一下子无法适应。林子鹏说过,这可是天上人间,平日里找不到的乐子,这里都能找到,来了这里,那些个烦恼统统忘记。这里不同于别的地方,他穿的那身衣服,端茶递水的小姐都不会瞧上一眼。眼睛一瞥,竟然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边上还坐着一个女子,就是在钟表店碰上的白小姐,这倒也罢了,林子鹏竟然也在,三个人坐在戏台对面的第一排位置。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踌躇着终于决定离开。不料,转身的时候撞上了一位端着果盆的小姐,被溅了一身的果汁。
苏隐常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在意,你没事吧。”
“怎么不看路啊你!”小姐见对方用手掸着衣服,自己托盘里的杯子却空空如也,怒气地斜他一眼。
林子鹏回头,显然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看见一个熟悉的侧脸,发现是苏隐常后他大步走过去:“隐常,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这是?”
林子鹏算是这里的熟客了,小姐也认得他,于是就客客气气道:“原来是林先生的朋友啊,没事没事,一场误会。”说着立刻就溜开了。
苏隐常还一脸歉意,目送招待小姐直至看不见她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来。林子鹏笑道:“你一个人平时也来么,真是看不出啊。”
这个时候方宗宇和白依依一起走过来了,苏隐常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引来他们围观,倒不如不来的好。当即满脸通红。
“你们都在这啊。”苏隐常尴尬道。
“是啊,进来门口碰见宗宇和白小姐,你说巧不巧。哦,这位是白依依白小姐,你们还没见过面吧。这是我的同事兼老同学,苏隐常。”林子鹏为两人介绍道。
白依依见方宗宇不吭声,也就装了回糊涂,颔首微笑:“哦,苏先生你好。”
苏隐常也伸出手与白依依浅握:“你好白小姐。”彼此对视心照不宣。
方宗宇道:“子鹏,带他一起过来坐吧。”正要转身,只听苏隐常说:“你平时把这里说的那么神秘曼妙,我不过进来看看就弄成这样,想必这地方跟我水火不容吧。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他跟林子鹏告了别,林子鹏却一把拉住他:“来了就一起坐坐吧,宗宇也在。”他向苏隐常使了个眼色,也想让两人冰释前嫌。这样要是还走,就显得没趣了,苏隐常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不愧是个光鲜亮丽的地方,原来人仅仅有仪表是不够的,这里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觉与上流社会拉近了距离,原来所谓的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但这一脚跨进去,后果可是自己担着的。但是此刻,苏隐常想着自己已经融入了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不免有些飘飘然。
一边陶醉着,却不知另一边有道灼热的眼光射向自己。初来乍到自然新鲜好奇,苏隐常不时地四周打量,正好对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已经盯看了自己很久,顿了顿才收回去。这个平时认为怪异的眼光,此刻竟会让心口暖暖的。苏隐常心想定是灯光太过耀眼夺目了,以至于自己产生错觉。
唱完了一场,四个人便出来了。林子鹏考虑到方宗宇和白小姐正打得火热,怎能打扰他们二人世界,自己也没多留,盘算着好去潇洒。苏隐常更是要早回家的人。林子鹏说送他,苏隐常摆手推辞。林子鹏也不勉强,又不是什么姑娘家的,推三阻四,于是就随他了。林子鹏自己开着车子走了。
方宗宇和白依依上了同一辆车。
一路上,白依依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宗宇,待会儿要不去我家吧,你很久没去了,爸爸嘴里常念叨着你。”
方宗宇一路脸色漠然,汽车开到白公馆门口,他有些牵强地笑道:“依依,今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我刚才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白依依嘟哝着嘴,言语中有几分责怪。
方宗宇正色道:“你看我都没什么准备,怎么去啊,都那么晚了,现在进去,你妈妈会责怪我又圈着你这么迟送你回来。你说是不是?”
白依依想想也有道理:“哎,妈妈这里我会跟她说的,她这人就是戒备心重。哦,宗宇,我可没别的意思。”意识到自己说话方式不对,忙解释。
方宗宇道:“你妈妈担心你,也是为你好。乖,早点回去睡觉。”
“那你到家了可要打个电话给我。”白依依嗲着嗓子。
“这么晚了,你想让我吵醒你全家啊。明天你妈妈还不带人来找我!”方宗宇半说着笑话。
“你把我妈说成什么了。那你自己回去开车小心,我先走了。”
见白依依进了屋,方宗宇掉头前行。
苏隐常慢悠悠地走进“福乐里”,在第一个口子转弯笔直走,借着路灯看见自己屋子门外站着一个黑影。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可能是贼,贼要是偷了东西怎么还会站着。难不成还没下手,那自己是不是要报警?他大着胆子走近,那个人转身,他惊慌地瞪大双眼,也没看清楚就扭头快跑。
身后的人一边叫一边追着他跑。他躲在弄堂的转角处,身后的人似乎没再追上来了,仔细想想那个人的声音像在哪里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