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 第17节

　　尹士尧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专心凝视紧闭着双眼的莫复言——

　　他已经睡了好久，怎么还不醒？

　　装睡到最后又不小心睡着的莫复言再次清醒，已经是黄昏时分。

　　夕阳透窗，洒下橘红的残色。

　　身边，尹士尧的手臂圈住他，脸颊压在他肩上，占有意味十足。

　　莫复言转头，凝视近在眼前的脸部特写，蓦然想起上次清醒时偷听见的表白。

　　这个男人是抱持什么样的觉悟决定跟自己在一起的？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死心眼……」

　　「你什么都好，就是妄自菲薄这点不好。」

　　莫复言微讶，「你醒了。」

　　「嗯。」尹士尧侧躺，额头抵在他额侧磨蹭。「你总算醒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莫复言翻身侧卧，与他面对面。伸手抚摸还有些瘀青的脸。「包括对付陈毅的事，为什么都瞒着我？」

　　「我不想你担心。」尹士尧仰颈，安抚意味浓厚地舔吻莫复言的唇。「更不想让他成为你退怯的理由。我想依照你的个性，应该会为了保护我提分手。」

　　「呃呃……」

　　「本来想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解决他的事，但——还是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尹士尧很抱歉地说。「是我的疏忽，不应该在这时候跟你冷战。」

　　莫复言摇头。「是我跟你吵架。记得吗？开始这场冷战的是我。但如果你们早点跟我说，我还可以配合——」

　　你们？「你知道了？」尹士尧倏地双颊胀红。该不会连他说的话也听见了！？

　　「我那时候醒着，只是装睡。」

　　「学长……」尹士尧转身背对他呻吟，实在没脸见人。「竟然来这招……」

　　莫复言朝他挪了挪位置，从后头搂住他的腰，将脸靠上他宽厚的背墙，轻轻吟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过去所经历的，是为了成就与他的相遇。

　　一股冲动使然，莫复言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带我去见你的家人。」

　　咦？尹士尧急忙翻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莫复言挺腰，轻啄他讶然微启的唇。「我要谢谢他们让你来到这世上，也要为抢走你这件事向他们道歉。」

　　「相信我——」尹士尧轻呵。「他们不会怪你，还会谢谢你。」

　　莫复言失笑，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尹士尧忽然欺向他，热切地含着他的唇，让他开口不能。

　　现在该做的事很多，但绝不包括忏悔或聊天。

　　《完》

　　「丑媳妇」与公婆的初相遇

　　离目的地愈近，莫复言的神经愈是紧绷。

　　虽然可笑，但莫复言终于明白，丑媳妇见公婆前紧张的心境——神经兮兮、心跳加速、手心直冒汗——

　　「真的可以吗？」

　　——还不时问些奇怪的问题，重复好几次而不自觉。

　　「我穿这样真的可以吗？」

　　「今天天气是不是太好了点？也许我们应该去郊外走走？」

　　驾驶座上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

　　「你太紧张了，复言。相信我，我家里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甚至——」尹士尧眯起眼，沉吟：「我还得担心你会不会被抢走。」

　　「怎么可能。」莫复言不信，很担心自己的女装扮相会让尹士尧的家人排斥自己。

　　但以男装出现——他想象过那个画面，又有说不出的吊诡。

　　但时间并不会在他反反复覆的挣扎中暂停，约定的这一天还是来临。莫复言选择女装打扮，多少还是希望诚实面对尹士尧的家人，希望他们接受这样的他。

　　如果最冲击的一面都能接受，之后还有什么不能呢？

　　「不用那么紧张。」尹士尧腾手握住他的手收紧了几下。「我的家人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不会咬你的。」

　　莫复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天晓得我为什么会答应……」他不只一次问自己。

　　「家人是我的后盾。」尹士尧忽然说：「我也希望他们能成为你的后盾。」

　　「有Angel跟Sabrina在，我的后盾其实已经够坚固了。」他叹气。

　　「那是不一样的。」尹士尧转了方向盘，车子流利地右转进一条巷道，巷道再往里头走一段路就是透天别墅社区的大门。

　　地狱之门为你而开——莫复言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尹士尧停妥车，侧身看穿上他送的洋装的情人，宣告：「到了。」

　　只见他双眉一攒，丽容添上愁苦：「我痛恨这两个字……」

　　尹士尧忍不住大笑。

　　莫复言先一步下车，才刚关上车门，就听见一阵争吵——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

　　「靠！死老太婆，不过撞了你一下，叫什么叫……」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哭夭啊！我很忙的！闪一边——」年轻人伸手欲推开眼前挡路的妇人，不料被人半途拦截。「谁……」一转身，瞧见阻止他的是漂亮高挑的女人，欲出口的国骂立刻消声。

　　路见不平，气死闲人。

　　莫复言眯起眼，冷冷地俯看穿着印有「争取学生自治，抗议学费调涨」字样T恤的年轻人。

　　「你忙什么？跟学校抗议？」

　　「啊？呃？」年轻人回神，拉起T恤，神气地炫耀。「没错，我可是为了学生的权益奔走，忙得很，偏偏这老太婆——」

　　「放尊重点。」莫复言打断他，冷声：「没有人教过你在做大事之前先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干净吗？」

　　年轻人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念书只学会抗议而不知道『敬老尊贤』四个字怎么写，也不知道什么是做人基本的礼貌，我建议你干脆别念了，一来可以帮父母省点钱，二来不至于浪费教育资源。」

　　「你——」

　　「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把这位女士的东西捡起来，并向她道歉，第二条是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之后，你再把这位女士的东西捡起来，跟她道歉。」莫复言笑容可掬地逼近。「你选哪条？」

　　年轻人忽然胆怯地退了步，咬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身捡拾老妇人散落的蔬果，重新装好，还给妇人，粗鲁地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怆惶逃走。

　　「您没事吧？」莫复言放软了声音，细心端详对方脸色。「还好吗？」

　　「还好还好，谢谢你啊，小姐。」妇人笑呵，视线越过他看向更后方道：「你这孩子，没事把眼镜拿下来吓人家小朋友做什么？」

　　莫复言不解，转身，就看见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尹士尧正慢条斯理地推着眼镜。

　　「我哪有。」

　　「也不想想看你那什么脸，要是人家去报警说有流氓怎么办——」妇人没好气抱怨。「不要忘了，你以前念高中的时候还被当成银行抢匪给抓到警察局，害我哭得死去活来——」

　　「妈……」尹士尧哀嚎。「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妈！？一旁的莫复言瞪大眼，「你刚叫她什么？」

　　「……妈。」

　　莫复言转头与妇人对视。「他是您的——」

　　「我儿子啊。」妇人道。「有什么问题吗？小姐？」

　　「没……」

　　没有才怪！

　　天……

　　莫复言抚额，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遇见尹士尧的母亲。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莫复言就在错愕中被尹士尧半搂半推进尹家大门。

　　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尹母便借故要尹士尧到厨房帮忙，似乎是有话要说。

　　前途堪虑……被独留在客厅里的莫复言很难不往坏的方向想。

　　「你是那个人妖？」

　　忽然，一声冷淡的询问兜头落。

　　莫复言转头，就见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轻女孩站在最靠近往楼梯的沙发旁看着他。

　　莫复言打量对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她是走雷鬼风的打扮，然而糟糕的眼妆和一头看不出是雷鬼卷的发型毁了一切。

　　而她那个「人妖」的字眼挑动了莫复言的神经，冲动地还以颜色：

　　「你就是士尧那个『化神奇为腐朽』的妹妹？」

　　一看见女孩露出诧异的表情，莫复言就后悔了。

　　天。他怀疑事情还能糟到什么地步。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尹士尧的家人相处。

　　「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但也请你不要用『人妖』这种字眼称呼第三性。」

　　「第三性？」女孩歪着脑袋，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接受变性手术的人。」

　　咚咚咚咚，女孩跑了过来。「你是吗？」

　　「我不是。」莫复言叹了口气，大有豁出去的态势。反正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我只是习惯做女装打扮。」

　　「……女装癖？」

　　莫复言愣了一下。类似的对话以前也有过……「呵。」

　　「你笑什么？」

　　「你果然是士尧的妹妹，跟他好像。」连反应都如出一辙。

　　「才没有。」女孩抗议道。「我跟那个长得像抢匪还被抓到警察局的哥哥一点都不像！」

　　莫复言差点大笑。兴许是想起这段回忆让他放松了神经。

　　「你今天的打扮是想走雷鬼风吗？」他问，看见女孩眼睛发亮。

　　「你知道？」

　　「但你的眼妆跟头发实在很糟。」

　　女孩皱了眉头，模样和尹士尧果然有几分神似。

　　「如果你不介意——」莫复言打开皮包，拿出随身的化妆包和梳子。「让我们一起来化腐朽为神奇好吗？」

　　上个礼拜接到儿子的电话，说要带情人回家玩。

　　照理说，为人父母听见儿子要带未来的另一半回家，那满心里的高兴啊——难以用笔墨形容。

　　他当然不例外，直到听见儿子说情人是男的。

　　真真是平地一声雷，炸开五里地！

　　尹父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同、同性恋！？

　　「都什么年代了。」接到电话那日，结缡三十载的老婆对他的错愕嗤之以鼻。「真是的，老公，你真的老了，赶不上流行。」

　　流行？同性恋是哪门子的流行！？

　　「安啦，听说是人妖。」小女儿冷淡的语气飘上二楼。「至少看起来是女的。」

　　还、还是人妖！？

　　平地二道雷，十里荒地生！尹父险些气爆血管加入中风俱乐部。

　　妻女愚昧，他身为尹家大家长岂可坐视不管。

　　不管是同性恋还是人妖，他决定了！绝对不会让这妖孽进他尹家大门！

　　累积了七天七夜的决心，以及与儿子对峙的坚定。

　　未来如何且看今日一战！在公司做好心理建设的尹父这才踏上回家的归途。

　　停妥车，看见儿子的车就停在一旁，尹父深吸口气——

　　「绝不妥协，死不妥协，永不妥协！」

　　知道家中有人，尹父懒得拿钥匙，按下门铃。

　　没有人知道，看似刚硬的尹父，也有种下班后家人为他开门，笑脸迎接他回家的一种「男人的浪漫」。

　　最好是再加上一句——

　　「欢迎回来。」

　　没错，就是这么一句话——

　　呃？尹父回神，看见一个娉婷美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哪位？」愕然。

　　尹士尧听见声音，跟着走到莫复言身后，为两人介绍。「爸，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