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酒吧内仅有的三只阿猫阿狗,也就点点头。
换下衣服,我从后门走出,近秋的夜晚开始变冷了。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我漫步走出小巷,前面阴暗处隐约有人靠墙站着。可能是酒鬼吧。我不想招惹这些人,故意远远绕开。
但这小巷就是这么小,我刻意绕开也不过离他三四步远。
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
不经意的微微瞟了一眼,那人扔了手中的烟向我走过。
我警觉的停下来,看向他。
巷外的车灯在眼前快速扫过,我看见他的脸,无奈的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久,你不是出来了么?」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我无力的摇摇头,懒得跟他说,反正他这人是我行我素惯了,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呢。而且……我又算是什么,能对他说教?
「我们一起回家。」他跟在我身后,低声说。
身体莫名的微微一颤,我微微侧头就对上了他温柔的眼神。
太奇怪……
「谷元恒,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没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前面的路和天空一样黑郁。
一盏盏昏黄的街灯圈出一个个黄色的亮点。
我作梦都没有想过会和谷元恒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穿过一个个孤单的街灯,仿佛是一种冒险。
心情有些紧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应该和他说话吗?
我犹豫不决时,他突然嘿嘿的笑起来。
「那时,我真的想跳下去。」
呃?
我脚下缓住,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第一次发现天空是那么大,我是那么渺小,没有我,这个城市还会一样的运转。我是不是很没有?」
原来是这样,我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我还以为他悟出了什么人生真谛呢。
「见悟,我会努力的。」
他突然很认真的对我说,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一声。
在满天星光下,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开了,那晚之后他真的变了很多。我指的是感觉上的改变,明明还是一样的人,做着同样的事情,我却觉得,我好像是今天才认识谷元恒这个人。
每天一早他就去买报纸找工作,顺便拧早餐回来给我。有时面试什么的,他会在前一个晚上把西装拿出来熨熨,第二天穿得非常正式的去面试。
他跟我说,现在找工比较难,家家公司都要求看学历,他没有学历只有以前那么些工作经验,就算找到工作,也是要从底层干起。
我只是笑笑,告诉他别太急。毕竟我还有份收入,再不济也能喂饱两个人没问题。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存款只剩下三千不到,下个月他要是找不到工,我们就得搬走。这里的房租太贵了,我付不起。
晚上我上班时,他会到酒吧内点杯『蓝色夜晚』或是一瓶啤酒,面对着我坐一晚,然后等我回家。
刚开始时,我还会因为他的注视而调错酒或是送错小菜,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反正劝他回家他是不会听的,他愿意在这里呆坐一晚就随他去好了……反正他也没有防碍我的工作。
可是当我觉得没事时,赵裕岷却对他略有微词。
「他干嘛老是盯着你啊?」赵裕岷老大不高兴的问。
我苦笑。
「是不是什么变态?哎,你下班时他有没有缠你?有麻烦的话说一声,我一定把他打到他儿子都不认识他。」
看着赵裕岷这么义愤丹田的说,我差点就笑出来。他儿子不就是我么?虽然,只是『养子』。
「没有,你别瞎说。」
幸好他没见过谷元恒,不然让他认出来,非要闹出事情来。我可不想再回忆两年前的事了。
我正调酒,赵裕岷突然撞撞我的手臂,害得我差点把酒给洒了。
「怎么了?」
赵裕岷孥孥嘴,看着大门的方向说:「岳文遄。」
我愕然的回头一看,他已经坐在柜台前,谷元恒正巧侧头,两人的视线对上。我发誓,我看见了刀光剑影。
「好巧啊,谷先生。」
「岳先生。」
心中掠过一丝惊疑,他们认识?
我职业性的问了一句:「点什么。」
「一杯『黑色俄罗斯』。」
我心底不知道怎么松了口气,幸好他没再点『迷恋』。
岳文遄似乎怀了一肚子心思坐下,大概是想对我说那件事吧,但碍于谷元恒在场,他一个头的喝闷酒,什么都没有说,眼光却不停的飘向谷元恒。两人眼光相对,自然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交战。
这两人是什么毛病?
赵裕岷和我的眼光碰上,随即又滑开。
我满肚子的疑惑又不想在这种公众场合下问出来,天啊,这个夜晚真是难熬透顶!
好不容易待到岳文遄喝完了酒,谷元恒也是拿着个空酒瓶,两人却还坐在柜台前,谁都不肯先离开。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连周围的客人都感觉到他们间的古怪气氛,不时转头看过来。最后,岳文遄熬不住了,推开酒杯,对我点点头说:「下次见。」转身离开。
谷元恒两眼盯住我,脸色似乎有些铁青。不过酒吧内的光线昏暗,我也不能确定,只能说他的脸色不善吧。
这么莫名奇妙的等到我下班出来后,谷元恒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厉声问:「你认识他?!」
「认识,他是我在六十一中的学长。」
在这种逼问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平静的回答。如果是以前,我早就一拳甩过去走人了。
奇怪,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境变得不一样呢?
我看着谷元恒的脸,意外的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他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他老爸是谁?!」
我点点头,「他说过了。」
谷元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你知道?」
我再次点头。
「包括岳敬海的事?」
他惘然地看了我好一会,忽然摇摇头说:「不可能,你知道了怎么还能这么镇静?」他猛然捉住我的肩头,激动的说:「他杀了莱雅啊,你的母亲死得那么冤,他只判了个误伤罪!你难道不爱你的母亲吗?!」
「你知不知当年我花了多少钱和人力,却奈不了他半点,他仗着自己家和妻家的势力,硬是把一级谋杀罪改成了误伤罪。法庭判了他十年,他却花钱买了个五年的虚刑!为了莱雅,我和他结下了大怨,他不择手段硬是要扳倒我,给我穿小鞋……」
他猛然住嘴。
我冷冷一笑,「你当年那么风光也不能怎么样他,我现在不过是个小井市民,连个一万八千的闲钱都没有的穷光蛋。你要我干什么?告他?整他?还是甘脆拿把刀去捅了他?」
「那岳文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甩开他的手,不耐烦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那他……」
我不等他说完就生气的大声说:「我、不、知、道!别再问了!」
「小悟!」赵裕岷从背后叫了一声,警惕地看向我,「我在里面听见你的声音,是不是这个人麻烦你?」
我看看谷元恒,他捉住我的手臂,不明白他倒底在紧张些什么。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转头对赵裕岷说:「没事。」
赵裕岷还是不肯走进去,盯了谷元恒一眼。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硬说他是客人的话,赵裕岷肯定不会相信。我只好老实介绍:「赵裕岷,他是我……爸。」那个『爸』字,花了好大功夫才从牙缝中逼出来。
赵裕岷愣了一下,诡异的看向谷元恒,尴尬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啊,那样的话,我进去忙了。」
「明天见。」
我看酒吧后门关上了,才拖着谷元恒走。
真不该在离酒吧这么近的地方吵起来,我暗暗后悔。
谷元恒跟在我身后默默走了好一会,忽然说:「你刚才叫我『爸』?」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嘲弄。
我一脚踢起路上的空汽水瓶,低头径自走着。
「你别想我以后会叫你『爸』。」我闷闷的说着,「刚才是不得已。我没有父亲,也不想要一个父亲。」
是我多心么?我好像听到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
下午四点多时,我被电话吵醒了。
谷元恒出了,没有人接电话,我只好从被窝里爬出来,到客厅去接电话。
电话是赵裕岷打来的,约我六点出去吃饭,听他的口气似乎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没细想就答应了。
赵裕岷和我一样,不喜欢雅气或是豪华的地方,我们经常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地方小炒,平凡的铺子,除了墙上堪称明亮的镜子外,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找不到。这里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味道不错,价格也很便宜,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安静。
我到的时候,赵裕岷已经点了一桌的小炒,两瓶冰啤酒都开了盖。
赵裕岷殷勤的说:「刚出锅的,热着呢。」
「谢了。」
我也不多说,拿起筷子开动了。
一桌小炒看起来好像很多,其实几口就没了。我风卷残云的狂吃了一通,喝完啤酒,才觉得浑身吃出了细汗。
「干嘛,没吃午餐?」
我讪讪笑着掩饰过去。今天睡过头,连早餐午餐都忘了,如果不是他那么早就打电话过来,我恐怕得睡到临上班前十五分钟,然后到街上买个面包了事。
赵裕岷点燃根烟,缓缓吐出一口云雾,对我说:「你这个人啊。」他只是摇摇头。
「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事?」
每次他约我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吃饭喝酒。
他突然很正经的靠在桌边,俯身对我说:「我跟你讲,你不喜欢听就当我没说过。」
「什么事?」
「你那个养父,小心点,我总觉得他对你很有那个意思。」
我微微一愣,「想太多了吧?他……怎么可能呢?」我很清楚他喜欢的是谁,连他这两年交往过的人都有一丝神似谦彦的地方,像我这副样子,和谦彦长得南辕北辙,他就算是饥不择食也不可能找我这个人。
赵裕岷却端出非常严肃的样子,「你这个人就是太迟钝了。你没看见他一脸馋相,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的样子。这种人我见多了,就算他再能掩饰我也一眼就看穿。不是我说,你还是小心点,最好是赶快搬出来,谁知道他晚上想干什么。」
这个……好像扯得太离谱了吧?
我哭笑不得的说:「你是不是哪里受刺激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是个同性恋,我却是个正常人。」
赵裕岷眼光一暗,随即又说:「同性恋又怎么的,人家是直的都能扭成弯的。」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你还怕我会被人用强吗?」
看他凝视我的眼神,我真是无话可说。
「你放心吧,凭我的身手,从来都只有我打人没有人打我的份。」
「哼,话是这么说,你还是小心点。你弟弟不就差点被那个了吗?我还真不知你怎么能和那种人安生住在一起。」
我的脸色瞬间冷下去。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明明说好了不见报不留案,为什么他会知道?!
赵裕岷吐出一口烟,冷静的回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阵子突然消失,我怎么也联系不上来,后来找老爸手下打听才知道你家出事了。我跟你说,你那个养父就是缺德事做太多了,所以才报复在他头上。」
「你在讲什么?」我皱眉追问。
「你不知道吧,虽然你养父砸钱把事情捂住,法院那撤消了案子,可是警察那还有他的案底。肯定是他得罪了什么人,硬是把底留下来了,等着以后翻旧帐吧。」
这些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更加胡涂了,那一点蛛丝马迹就要抽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