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有妖魔般邪美魅力的男人陆西华,总能在“神话”这样一个迷幻堕落的地方,一眼就透视了他的孤独。
“忧郁的独角兽,我们都是被隔离在伊甸园之外的灵魂。”陆西华和他坐在酒馆后院的台阶上,悠然的长吐烟圈。
“你说话像念诗。”左尧淡淡一笑。
“我研究心理。”
“好玩吗?”
“你写剧本好不好玩?”他反问。
左尧淡淡一笑,回道:“好玩。”
“那么你就会成功。”
“我不想成功。”
“矛盾。”
“是很矛盾。”左尧语带叹息。
“人生的剧本最难写。”陆西华深深地看着他。“看不见命运的手,不知道下一幕它会安排什么场子让你演。”
“所以我创作,却不规画人生,我没有能力掌握它的变化。”
“呵。”陆西华笑得有些冷。“悲观的独角兽,你一点奋战精神都没有。”
“因为我矛盾。”
“就因为矛盾,所以要挣扎,要突破,然后抉择。”
“抉择?”左尧的眼光移向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深沉的笑意。
“抉择!人生必修的课题。”陆西华笑道。
“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会很伤人。”
“哦!”陆西华又笑了。“比如说什么?人生下来无法选择父母,无法选择性别,所以认命?哪一个对你有意义?男人?女人?我选择让我快乐的那一个。”
“那是你潇洒。”左尧淡笑了声。
“多数人认为我有问题。”
“谁没问题?”
“没错,但至少要勇于面对。”
左尧不再回答了,他早已面对了皓一深爱小蔷的事实,却无法表明自己对皓一的爱慕。一旦抉择,他很清楚……他们从此就会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那时,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独角兽了。
如果你是一只独角兽,也是太善良的独角兽,才会痛苦都往自己身上背,在旁人眼中,你是多么傻瓜的聪明人啊……陆西华心中叹道。
深夜的“神话”,彼此都沉默了。
***
左尧才走上楼,就看见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了头。
“尧……”
是楚蔷,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等他好久好久了。
“怎么了?”他来到她面前。
楚蔷仰着头望他,小脸楚楚可怜。
“你的电话打不通……”
“没电了。”
“我的脚麻了。”
左尧看着她,缓缓伸出手。楚蔷将手摆在他手心上,想站起来,双腿却失去了力气,麻痹的酸楚窜上全身,她唉叫了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脚……”她哭丧着脸。
“谁叫你一直蹲着。”他说,语气是柔和的,她听了却更委屈。
“还不是要等你。”
左尧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楚蔷顺势抱住了他,他身上总有一股令人迷恋的气息,仔细一闻,那窜入鼻息内的嗅觉,却都是孤独的味道。
进入他独居的家里,左尧扶她到沙发上才去开了灯。
“想喝什么?”
“水。”
左尧去倒水,楚蔷的眼光一路跟随。结果,他的水是倒给自己的,他帮她冲了一杯热咖啡。
“我不要咖啡。”她扁着嘴说。
“喝咖啡清醒点。”
“我看起来不清醒吗?”
“你看起来很累。”
“我不累。”她缓缓垂下头。“我只是……烦。”
“烦什么?”
烦什么你还会不知道吗?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
“我再帮你倒杯水吧。”左尧却及时起身,又走向厨房。
楚蔷丧气的又低下头,尧绝对知道,她有话想说,而她想说的话,或许他不想听,因为他都知道。
“水。”他把杯子递给她,坐了下来。
“尧……”她欲言又止,他的眼神总是令人灰心。
“我知道你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有事就说吧。”他说话的时候,总像在叹息。
“我……”愈是这样,她却愈说不出口。
“肚子饿了,烤个面包来吃,你要不要来一个?”他又一次起身。
楚蔷再也忍不住了,她倏地站起身在他身后一喊:
“尧!”
他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她,心情和他的表情一样无奈。
楚蔷冲到他背后,握紧了粉拳叫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之中,就你最会逃避!我们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就连这个时候,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左尧动也没动,无声的接受她的指控。
“你了解我们每一个人,却不让我们走进你的世界,我怀疑这样我们还可以做多久的好朋友?”
他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全是哽咽的心碎。
“为什么不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楚蔷激动的哭喊。
他回头了,没有表情,眼底是无尽的黑。就像自始至终,面对她的任性哭闹,他只能忍痛无动于衷,面对她的无助流泪,他只是流露出不忍的责备。
“小蔷……”
“我真的不知道在你心中,我们到底算什么?”她捧着头哭喊。“兄弟,一辈子的兄弟,可是……我不再是十六岁的小女生了,我是个女人,你有没有看见?我已经是个女人了啊!”
“小蔷。”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她的颤抖直接贴在他的掌心里。“你太激动了,小蔷,我不想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平衡。”
“平衡?”她使劲甩开了他的手。“今晚在”天长地久”,皓一逼我面对我们三个人之间的问题。尧,我们都在自欺欺人,可是你始终回避我们,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几个十年?这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但我宁愿相信有,尤其是感情。皓一对我十年没变,我对你十年没变,你呢?你坦白的说,让我们都好过点。”
“皓一对你十年没变,你其实很清楚。”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楚蔷气得跺脚。“我不相信皓一那种人会那么专情。”
“那是事实。”他心痛的说。
“事实!”她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我要知道的事实是你这里!”
“我这里对你们没有变过。”
“不是我们,是我!是我!”楚蔷几乎用咆哮地对他狂吼。
然而他的冷静近乎冷漠,他的沉默向来就很残酷。凝望的一对眸子,胶着得那么辛苦,那么折磨,他的黑眸浸在愁海里,那片荡漾的浪潮,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为什么……”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她哭红了一双原本明亮的星眸,美丽变得憔悴。“是我不够努力吗?你不是喜欢长头发吗?你不是喜欢蓝色吗?你不是喜欢莎士比亚吗?你看看我,我十年没剪过我的头发,我的衣橱里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我的书柜上是成套的莎翁全集。我连烟都和你抽一样的牌子,我已经忘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抱我,爱我?”她哭的歇斯底里,却是肝肠寸断。
他真的不知道能回应什么,他能选择什么?男人?女人?他想到陆西华的回答,他选择快乐的那一个。但他不能,不管选择哪一个,都是无尽的伤痛。
“你知不知道……”楚蔷整个人蹲了下去,环抱着自己狂颤的身躯,无助的泣道:“你不谈恋爱,我就不交男朋友……你不结婚,我就不嫁,我只希望你能看得见我……接受我……连我的第一次……我都想留给你……”
他低着头看着痛哭失声的她,他真的舍不得她这么心碎的哭,舍不得她这么痴,这么深情,她的情深义重,他根本配不上。
他缓缓蹲下身,温柔的拥住她发颤的身体,他的拥抱,让她在他怀里宣泄了她的眼泪。她紧紧地抱住了他,若这样的拥抱可以天长地久,她可以什么承诺都不要;只是这样的拥抱……却只是把两颗……不,是三颗破碎的心,扯痛更深的伤罢了。
他的唇吻去了她眼中的泪滴,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就是不吻她的唇;他的拥抱,也只是抚平她的颤抖,没有一丝她期待的热情。
他将她抱了起来走进他的卧房,平摆在他的床上,她的心跳如鼓。他习惯性地褪去了上衣入睡,她面红耳赤。
就这样,他抱着她睡,她太激动太伤心,而他能给的,只有温柔的拥抱而已,什么也没有了。
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她紊乱的情绪逐渐平复,转替而上的,是无限的惆怅与落寞,尧……始终当她是妹妹,是小女孩……
不曾觉得黑夜如此漫长,她真的希望,黎明永远不要来。
“你大可以赶我回家……”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终于轻声启口,她知道他和她一样没有睡意。
“我怕你做傻事。”两人只以彼此才听得见的音量说话。很多时候,她宁愿他多一点情绪,多一些激动,才不会显得每个人在他面前都变得任性孩子气。
“你明知道我不会。”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她想抬起头,他的手却轻轻将她的头压在他胸前,或许,此时还是不要正视彼此的表情吧。维持这样一个美丽的姿势,像十年来维持着表面的美好,一旦看透了彼此,就会伤痕累累。
“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他每一道呼吸都令她心酸得想落泪。
“为什么……你不想碰我?”她脸上的高温,他绝对感觉得到。
片刻,他才回答:“我不想伤害你。”
“是我自愿的……”她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左尧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楚蔷错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他很轻很柔很愁的回答:
“我不能这么做……”
这一次,换楚蔷沉默了,她似乎很少这么冷静过,这样的冷静,是激亢过后的绝望。许久,她说话了:
“因为我是女人?”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即使是那样细微的颤抖,她还是感觉到了。像心被撕扯了一下那样疼痛。
终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一直睁着眼,各有所思,各自伤心的熬过了漫长的夜。黎明还是来了,天却是灰瑟的。天亮的时候,歃血为盟的兄弟情,还能不能存在?
***
天完全亮了,楚蔷爬起身来,看着闭着眼,看似熟睡的他,就这么看着他好久,他动也没动。
缓缓地她俯下头,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又吻,她柔情的告白,由她的口,传入他的口。
“我爱你,尧……”
她不知道她还能爱他多久?只是现在要她清醒,她真的做不到。
她离开了,左尧睁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唇上余温,是她满溢的热情,是他给不起也配不上的痴情。
楚蔷直接回到家,洗了个澡,补了一觉,直到下午才起床,她又匆匆梳洗了一下,便直接出门到美容院。
“剪掉。”她对美发师说。
“小姐,你确定要剪吗?你的头发又长又漂亮,剪掉很可惜。”
“剪掉。”她毫不考虑,随手翻了翻发型杂志,她随意一点:“就这个发型。”
就这么一刀剪去了她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