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听器不贵的。”
“我不想要便宜的,这么多年都没配过助听器,要配就配个好的。”
“你想配多少钱的?”
“好的得几万。我想配个深耳道的就行,七八千吧?”
“行,咱就配七八千的,我这几天正考试……”我稍微停顿一下,说,“……考完试我们去实习,然后就放暑假,等我放暑假了领你去配助听器,有了助听器你就跟正常人一样,整不好听力比我还强。”
“说得那么轻松,七八千也是钱啊。咱家连你上大学都是借的钱,你不知道啊?”
我笑着说:“哎呀,借那点钱算什么,儿子会给你挣钱的,给你挣好多好多钱,还给你娶一漂亮儿媳妇,贼孝顺的那种,儿子以后挑媳妇就一条,孝敬我妈,不孝敬,她就是个天仙我也休了她!”
“呵呵。”我妈轻轻笑了一声,“就会哄我开心,就动嘴能耐,哼。”这最后的语气词简直有些撒娇的意味了,我知道我妈是真正开心了,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不自觉地笑起来。这还是我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真正由衷的笑容。
“妈……”
“咋了?”
“妈……”
“干啥!”
“妈……”
“作死啊!说事,咋了?别磨叽。”
“妈,其实我……”我很爱您。
我说不出来,嗓子里像有东西堵着。
“你说话,喂喂喂?又听不见了吗?这什么破手机!”
“不是手机的事!我刚才根本没说话啦。”我叹气,“妈,我就是想说其实我会给您挣钱的,您儿子不是一般人,您儿子能耐着呢,别看平常不咋地,傻乎乎的,关键时刻办事厉害极了,您儿子是外粗内细,大智若愚,心里聪明睿智英明神武,要不然能是您儿子吗?”
“呵呵,吹牛不上税,好了,不跟你说了,浪费电话费,挂了啊。”
“妈我其实今天……”
“嘟嘟嘟……”那边已经挂了。
每次都挂得这么快,就不能等我先挂吗?好歹表现一下留恋啊,就算家里再穷也不差这几分钟电话费吧?
妈,我说真的,您儿子厉害着呢,厉害到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让您知道他过得不好不会让您担心。
如果我跟我妈说了我要被开除的事,我妈除了跟我一起难过,不会给我提供任何的帮助,她不是不想帮,她是无力去帮。我初高中不学好成天打架,高中复习一年,那时候不理解她,天天跟她吵架,她为我操碎了心,我觉得我已经榨干了她最后一滴血,实在不能再向她求助了。
小朱曾说如果他不能出人头地他就没脸回去见他/妈,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要是跟她讲我因为抄袭被开除,她能打死我。
她是一个非常固执和偏激的人,她认为对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就认为学习是唯一的出路,她就认为被开除相当于被判死刑,我敢说,我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哪怕以后我成了亿万富翁,在她眼里我都是个失败者,永远翻不了身。
我连我在世上最亲的人都不能求助。
我终于发现,我其实早已无路可走。
实际上这件事情非常简单,一个字就能解决:钱。
好像有句话叫: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个问题。
可问题就是,我没钱。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肯给我钱,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这个时候老四跟我说:
“阿尧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帮你,咱们花钱找关系送礼,但我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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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老四的条件就是以后不管我找什么工作去哪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跟他断了联系。
老四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大笨蛋,真对得起他“大笨”的称号。
这种时候,这种情况,我敢说,他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可他只是说,请我不要跟他断了联系,这不是白痴是什么?
老四说,他家里这些年做生意,也结识一些人,可以为我找找关系。
我拒绝了。
就像我没办法求司图一样,我也没办法接受老四的帮助。
如果他对我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作为交换条件,兴许我会接受他的帮助。他那么坦坦荡荡地不求回报地来帮我,我反而无法坦然受之。
我不敢再欠他的人情。
欠别人人情,就算人家不让你还,你心里也不好受,你从此在那个人面前矮一等。
我决定不接受他的钱,不去送礼,什么都不做,干等着14号考完试去见韩老师,我就不信,我在考场外传答案会闹到开除这么严重,如果是记大过,那我也认了。
7月8号学习委员柳茗诗约我见面,说司图跟她讲,司图家里找完人了,柳茗诗问我怎么办。我说挺好,司图找了人,司图就不会被开除,一个人有事,咋也比两个人有事强。
柳茗诗忍不住哭了,说,阿尧,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你这样的人不应该遇到这种事。
我说,得得得,你可别整哲学,再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好人,我就是在做我该做的事,不做我不想做的事。
彼时我们两个人在咖啡馆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柳茗诗哭得梨花带雨,美人就是美人,要不是司图喜欢她,我早追她了。哭泣的样子都这么养眼。我手托着下巴斜着眼睛看她,平常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人不礼貌,趁她哭,倒是可以放肆地看——如果真被开除以后就看不到她了吧?
柳茗诗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如果有什么难事,千万来找我,换电话什么的,也千万告诉我新号,别突然消失。
这话跟老四的担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答应她之后,她红着眼睛走了。
7月9号,小朱给我打电话,说他可以借我钱,是送礼是买学位证随便我弄,多少钱都没问题。
我说你哪来那么多钱?
他说清明借给他的。
我说你怎么不叫“老师”叫“清明”?你俩都这么好了?
他说,嘿嘿。
我那时候已经去无机化学实验室听到了小朱和赵老师的奸/情,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只是小朱以为我不知道。
小朱说别搁这儿废话,你就撒楞说你要多少钱吧?
我说,送礼我都送不出去,我连找谁都不知道,我不可能直接把这事捅到院长那去,捅到一把手那里,我一点活路没有,导员就是不告诉我谁管这个事,他非让我去找司图一起送礼。
小朱大骂司图没义气。
我不想听他那些陈词滥调,再说我心里其实没怎么怪司图,把电话挂了。
7月10号,考完试出来在厕所碰见栾刚老师,栾老师趁没人,把我拉到一边,说,李尧你的事你不用担心,怎么也不会开除,你记住我这句话。
我说,老师,现在也就你能跟我说说实话了,我念大学没白念,认识了你,那为什么之前韩老师也好导员也好,都说有开除的可能性?
栾老师说,他们故意卡你,等你送礼呢。
我一撇嘴,一皱眉,说我没钱。
栾老师说,他们现在也知道你没钱了。
我问,听说司图找人了?
栾老师说,找人了,他肯定没事了,整不好是记过,整好了是取消一年评优评干资格而已,就相当于啥事没有。
我说,那也好,他没事也好。
栾老师说你不嫉妒司图啊?
我说,嫉妒啊,嫉妒得要死,凭什么他就屁事没有啊,但是嫉妒不能当饭吃,我这边嫉妒那边还得活我自己的,该咋活咋活。
栾老师说,这次的事怨不得司图,他那么做没有错,我觉得司图要是还把你当兄弟,他找人给自己求情的时候肯定也会捎带上你,就看你俩交情啥样了。其实李尧,你早想到这一点了吧?要不你能这么安心?
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栾老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7月11号,广播里说7月14号最后一场考试大院会派人巡考,让各位同学好好考试,别整什么幺蛾子,这通知怎么看都像告诫我和司图的,就仿佛对我们俩个说:你俩要是再抄,你们就玩完了!
还用它说,我当然不可能再抄了。但我又想,如果后面的考试老四让我给他传答案我会不会传?想了半天觉得我还是会给他传,我就是狗改不了□□,我的人品就这样,不可能改了。
7月12号,老四硬塞了一张银行卡给我,我晚上趁他不在寝室偷偷放在他的床板底下,还给了他。
7月13号,考试结束的前一天,柳茗诗再一次来找我,说她爸爸认识学校的某位大人物,要带我去见他爸。我听着听着不对劲,我一个苦学生,凭什么让柳茗诗爸爸帮助?柳茗诗爸爸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帮我?我啥资本都没有啊。柳茗诗不好意思地说,我跟我爸说你是我男朋友。
我说这不是扯吗?
柳茗诗说,你就是装一会,过一段时间,我再甩了你。
我要是接受了柳爸爸的帮忙,最后跟他女儿还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我的原则是钱财的事不能牵扯到感情,钱财和感情是两回事,利用感情来获取钱财也太缺德了。
我到底没同意。
柳茗诗说你这头犟驴!死要面子活受罪!迂腐,天真,幼稚!我管你去死!
7月14号最后一场考试,08级全体学生一起考,我和老四等熟人都在一个考场。七点五十我准时进考场,坐下来,发现司图的座位横对着我的。
不知道这座是怎么排的,司图刚好坐在我左边,中间隔一个过道,我们两人的距离还不到一米。
这还是我十天来,头一次看见司图。
司图没什么变化,穿着以前总穿的名牌,照样像山寨货,胸口纹的龙照样露出半拉脑袋,耳朵上照样带金耳钉,说话照样下巴仰起来对着人,还是一副混混样。
我没跟司图说话。
司图也没跟我说话。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分开,假装没看见对方,司图去跟后桌聊天,我去跟前桌的张勤说话,我们俩都假装很忙。
八点整,考试开始。
卷子发下来,我认真地答着,浑不觉时光流逝。
答着答着,听见门响,从身旁的异动敏锐地察觉出有人来,抬头看了一眼,是大院巡考。不管他,接着低头答卷,答得很入神,正奋笔疾书,感觉到一个阴影站在我前方。
我不由停下了笔。
巡考的老师站在我面前,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团纸,展开,面色一沉。拿着纸团问:“这是你的?”
我愣住。
“不是我的!”我刷一下站起来,大喊,“我没抄!”
巡考老师转过身,问离得很近的司图,“那就是你的了?”
司图也惊恐地大喊:“不是我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和司图两个人都傻了。
我很清楚地上的纸团绝不是我和司图的,我们俩再笨也不会赶在这天抄袭。可是这纸团到底他/妈是哪冒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只顾答卷,哪顾得上看四周的地上。
巡考老师把展开的纸团铺在我桌上,有手指点了点,我看见上面写着:“乙酰CoA的乙酰基部分通过一种循环被彻底氧化……”
是三羧酸循环的定义。
我们考试卷刚好有三羧酸循环的名词解释。
正是这次考试的答案,我百口莫辩。
纸团掉在过道上,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