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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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无错-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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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分舵掌门也闻讯而来。
  秦溶跪在堂上,他凛然的抬头望那“义薄云天”的黑底金字匾额下空荡荡的虎皮交椅,那张牙舞爪的老虎在瞪视他。风飕进衣领,他觉得后背凉凉的,就跪了一阵,直到最后一位香主当场落座。
  
  屏风墙后一声咳嗽,秦溶见父亲叼了雪茄一身青绸长衫福金马甲踱步出来,吐了几个烟圈熄灭烟,对众人拱手,就带领兄弟们拜关老爷的像。升堂鼓再次响起,水火棍戳在地上“呕呕呕呕”的叫嚷声声,直到声音熄灭,香堂里一片寂静。
  
  “秦溶!”秦老大喊道。
  “弟子在!”秦溶答,却不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
  “你可知罪?”
  “是!”秦溶答。
  “左右护法!”
  “在!”
  “依堂规如何处置?”秦老大问。
  左护法上前一步抱拳禀道:“重者断臂,轻者杖责二十水火无情棍。依情节轻重,货物轻重论处。”
  “秦溶擅做主张,弃失商会货物,价值五十万大洋,如何论处?”秦老大朗声问。
  旁边方堂主接话道:“左堂主的话也不尽然。断臂,都是要在误失货物上,若是有意挪用公物,怕不在其列,要掉脑袋吧?”
  一句话众人皆惊,秦老大始料未及,惊得变色,不想老方为报一箭之仇,在这里等着呢。
  左右护法都愕然无言。
  秦溶一惊,措不及防,难道这五十万就如此的要命,要掉他的脑袋?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敢擅自搭话。
  
  “就是二公子犯事,也要一视同仁。上次我儿子押货给嫖赌掉十万大洋,本来是一顿板子了事,左护法说是私吞,不就是给断了腿!”
  原来是寻仇的,秦老大认出是飞鹤堂堂主袁绪,不由怒从心生,痛斥道:“你那儿子是吃喝嫖赌,秦溶是……”
  从不见这些人如此胆量,如黑沟里的老鼠躲在阴暗处,蓄势待发,关键时跳出狠狠咬在自己喉咙。秦老大气急败坏。
  
  “那就要问秦舵主,是私放还是私藏,还是内外勾结?”左护法转向秦溶问。
  “无私,无旧,只是路见不平,申张正义。我们蓝帮如今家大业大,还做这种买卖人肉的生意,让人笑话。”秦溶说,又补充道:“人是我放走的,我不想再为此事描画,如何处置,护法大人定夺!”
  对秦老大说:“您不必为难,我敢做,就是想好了。若蓝帮还做这种买卖,岂不是真成了江湖鼠类?若我早知道是这些货,我都不去!”
  众人窃窃私语,感叹良多。
  
  左护法又传唤阿彪、猴子,询问当时的情形,阿彪吓得声音发颤说:“都怪我不好,南哥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二爷看到那批肉货,谁想到中途没逃过二爷的眼。也怪阿彪嘴拙没拦住,就给放了。五十万钱呀,要剁就剁阿彪的胳膊腿儿吧!秦爷千辛万苦寻回的儿子,不能就这么断条胳膊,不可以呀。就剁阿彪的胳膊吧!”
  
  秦溶沉着面容,毫不犹豫的解下黑色的绸衫,米白色的旧式褡裢。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肌肉,麦色的肌肤,后背收拢的肌肉脊椎下一道凹槽,草色的汗巾子系在裤腰上,结实如小豹子一般健壮。秦老大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刑!”
  
 
50。问心无愧
 
 
  两边的执法弟子愣在原地,有胆大的在秦老大再次喝令时上前,两人分肩头拢二背擒住秦溶的双臂,有人抬来一圆形硕大的砧板,一柄刃口雪亮的大斧头就摆在砧板上,看得人心惊肉跳,寒到心底。
  执法弟子按住秦溶俯身趴去砧板上,一条胳膊拉开,秦溶心头咯噔一坠,心想一阵镇痛后,自己就要痛失一臂,自此残缺不全了吗?只是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仿佛在云里雾里一般没个头绪,就被残了一臂。
  他费力的抬眼看父亲,父亲的面颊肌肉颤抖抽搐,不敢正眼看他,堂内的气氛紧张,人人屏住呼吸。
  
  “不行呀,大哥,你好不容易寻回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伤残了,要剁就剁我的胳膊。”有人上前劝。
  “老爷,三思,手下留情,怎么处置二少都可以,就是不要剁胳膊呀。”阿力噗通跪下噗通通磕头恳求,跪下的人越来越多,秦老大徐徐转身回头,痛惜的目光望了众人,又看了秦溶,咬牙说:“就因为是我秦阿朗的儿子,就更不能故纵他,要严惩,否则日后何以服众!”
  “大哥,大哥”
  “秦爷,不可以。”
  一阵慌乱,秦阿朗大喝:“住嘴!谁敢求情,先打二十水火棍!”
  
  “且慢!”右护法上前镇定地说:“秦爷,就因为您是会长,是我们大哥,阿溶是二侄子,同我们自己的儿子一样,当然不能徇私枉法!不止不能徇私枉法,还要严惩!”
  有鄙视愤恨的目光投向右执法傅鹞,傅鹞瘦削的脸,如斧头劈开的山峦,冷冷的说:“依了堂规,秦溶没有从中贪财,又不是因色起歹意有意徇私,这就罪不至严惩。断臂是不必的,这怕是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老傅,你的心,大哥明白,但是这规矩……”秦老大反驳,被傅鹞截去话头,“对!规矩,规矩是摆在香堂上的。不能因人而异,也不应因秦溶是大哥的儿子,就要量刑过重,惹人闲议。日后还有谁敢去办货?”
  
  众人听傅鹞护法分析得头头是道,都纷纷点头称是,交头接耳议论。
  “所以,即便是秦溶放了货,该罚该打,却不至于断臂。薄惩是应该的,我看,打个二十板子,已经是从重惩罚了。”
  秦老大沉吟不语,左护法认同道:“傅哥的话有理,是这个道理,说出来我们心里想的,是这个理。依我说,该重罚阿彪,不该打秦溶。”
  
  “阿彪认罚!”阿彪跪倒磕头说,泪流满面着嘀咕,“只要放过二爷,阿彪死而无怨。”
  秦溶哪里肯连累兄弟们,忙说:“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是阿彪劝我我不听,不关阿彪和兄弟们的事。”
  “打!若说是秦爷的儿子,就该再打个加倍,二十板变四十板,行刑!”傅鹞右护法喝令。
  一时间众人惊骇,惶恐的目光都望向跪地的二少爷秦溶,秦老大千辛万苦得来的儿子。众人提及蓝帮家法都是谈虎色变,如今受刑的确是蓝帮老大的儿子,怎不叫人心惊胆战。
  
  左右松开秦溶的臂,只提了他向前一拖,整个人身子趴在冰凉的地上,屁股恰放在那大圆木墩子砧板上,有人上前一扯秦溶腰间汗巾子,裤子向下一拉,一条裤子就在啧啧惊叹声中扯下来一截。
  秦溶脸一热,如猛灌进一口烧刀子老酒,面颊滚烫。他咬了牙,只得苦忍。挨打总比断臂幸运,他犯了规矩,就无可辩驳。
  只觉得身子下砧板硬硬冷冷的,硌得难受。刚要挪动身子,哗啦一桶冷水直泼身后,冰凉如冰刀子扎入肌肤。他一个激灵,水已顺了脊背向下反淌,直到脖颈,从肩窝流下,阴湿地面。有人在身后麻利地用木棍架分在他膝窝内侧猛然用力。秦溶一惊不及反抗,身后的人脚踩住他的脚腕,吩咐一声:“二少不要闹,仔细打到不该打的地方。”
  臊得秦溶入地无门,听有人在堂上叹气说:“二少这是只顾一时痛快,忘记了蓝帮家法无情。”
  
  两只带水的毛竹板子就搭在他皮肉上,冰寒的,硬硬的。秦溶心一沉。这里是香堂,欠债还钱,没有什么可以饶舌的。瞬间,那搁在肉上的毛竹板水迅然提起,秦溶紧吸一口气,皮肉紧绷应战一般。
  “等等!”秦老大忽然扬手发话,行刑人停手。秦溶心惊,难道父亲心疼他,有些不忍?但他不需要,并不需要他的怜悯。
  秦老大悠悠说:“阿彪说得明白,秦溶放货,不是为贪财,也不是为徇私,不过是擅作主张一时的江湖义气,不明是非,依了例法,罪不至残肢,只是重责四十大板。但因为他是我秦阿朗的儿子,四十大板,不够,重责六十,皮开肉绽,见血翻肉才许罢手,打!”
  最后一个“打!”字,几乎是威吼,震得香堂上匾额颤动。
  
  两边的执法一声应,同声的吆喝一声,那板子就交替打下。
  “哎呀!”秦溶惨呼一声,情不自禁,又忙咬牙,无奈又是一板狠狠撂在肉上,碎骨剁肉般疼痛。痛意麻木了全身,他无法喘息,只觉噼里啪啦一阵下来,急促又稳劲,打得他措不及防牙关颤抖,就觉得屁股上翻江倒海,如无数钢杵在砸打搅拌。那皮肉被揪翻起来,又翻转下去,疼得不知道板子落在哪里。那毛竹板子似有意同自己的皮肉做戏,令他捕捉不到疼痛将落在何处,就只觉得麻辣辣蛰咬一般。就是一个字,“疼!”
  
  他咬紧牙,男子汉挨打怎么能喊痛呻吟呢?他死死咬住手,脸贴在青砖地上,潮湿一片,是汗水还是泼溅的那水桶里溢出的水?执法“十五、二十、”的喊着,吆喝着报数,每十下换手挺住,就有人用木瓢在他臀背处泼水,那殷红的水渍在青砖地上蔓延开,疼得秦溶紧紧咬牙不语。但那牙关在颤抖,嘚嘚嘚嘚的不听指挥,如寒风吹打破窗上那无奈的窗纸,烦躁的作响,显得人是如此的渺小无力。他痛苦渐渐的痛入骨髓,难以支撑的痛。他在青道堂曾无数次被哥哥们打,如今才知道哥哥们如此的仁慈。但他不能低头,他认错,却不能认熊,他紧紧咬着袖口,紧紧的,恨不得把牙关咬碎,耳边朦胧着报数的声音:“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怎么还差十多下,怎么还没有打完!
  猛然抬头时,他发现楼上立着的楚耀南,黑色风衣搭在肩头,抽个烟悠闲地欣赏着他痛苦挣扎,他慌得并拢腿,面颊通红,再狠狠地瞪向楼上时,楚耀南不见了。
  
  秦溶昏沉沉的盼到那板子停下,不再抬起,就沉沉的躺在他皮肉上。打完了?他竟然没听到报数的声音,只觉得四周一阵沉寂,鸦雀无声的,只那臀腿上热辣辣的,黏糊糊的一片,有液体沿着一切缝隙向沟壑里流淌,难以启齿的羞辱。虽然精疲力竭,但他心里顿然间畅快许多,他想这样也好,就像欠了一笔债终于还清了,自此他不再欠谁什么?虽然是断臂卖血还上的债,他心甘情愿。他费力的想挪动腿,好歹要遮羞,但是无法动弹。
  身旁一个执法蹲跪在他面前,只将手中一叠厚厚的马粪纸分开,分贴去他两块腚蛋上捂住止血,这是土法子,香堂里多半这么做,可是那种羞辱令他难堪。他费力伸手去提裤子,身旁的护法会意的动手帮他。那圆圆的砧板,冰凉的地面,他手指间黏糊糊的,伸来一看,是血,暗红的血渍满指缝。
  阿彪也凑过来扶他起身,可他伤得周身无力,哪里还能起身。
  
  “叉下去!”他听到父亲一声怒斥,有人抬他起身,他周身无力,模糊的视线朦胧一团虎皮椅上那团身影倏然起身,大步向他走来。
  难道他心疼了?只是秦溶心里满是怨愤,他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可是那步伐却丝毫没在他身边停止,而是径直的从身旁走去,向大门走去。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失落。秦溶鼻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是被阿彪托一把碰到伤处,只是周身神经揪紧的片刻,再恍过神,父亲已经不见了身影,丝毫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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