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们嘀嘀咕咕,议论纷纷,楚耀南默然无语。
牛氏忽然觉得满身是口也难以分辩,急得泣不成声,不停地叨念:“我没有,你们血口喷人,为什么,为什么呀?”
无数目光静静地望着她,秦老大也眯个眼静静打量她,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她,似乎并不相识的陌生。
“老爷,沛儿他当真是我家小姐的儿子,真是我家小姐的儿子!”牛氏不知如何解释,那边婆子冷笑道:“是啦,沛儿自然是你家小姐的儿子,可海儿是我孙家的孙子,货真价实的孙子。”
老太太被惊动,亲自拄着拐杖被众人搀扶着下楼来,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许多,空气都凝滞一般。惊奇的目光都看着“戏台上”的牛氏母子和那对儿老夫妇,戏剧般的引人入胜。
“老太太,老太太您给我做主呀。”牛氏慌得跪下磕头哭诉,老太太却沉个脸问:“现在的沛儿,他到底是谁?”
一句话,秦溶震怒了,大喝道:“你什么意思?阿沛他是谁,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
“你们怎么证明呢?”老太太逼问着,随即冷笑一声道:“嗯,我信她们不是善来的,可是无风不起浪,若是春桃儿她检点,她姑母能冤枉她呀?”
“老太太,我真是冤枉的呀。”牛氏痛哭不已。
秦溶一把拉过母亲说:“娘,你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若是他们不信,你说出大天去他们也不信你。”
他本想说,当初我并不想来,是你们请我们来,还千方百计留住我们在这秦府的,可是又觉得那话说来已经无趣了。
“嘿,我就一直不明白,这当丫鬟的怎么那么命好,同老爷一夜,这就生出少爷来啦?还登堂入室啦?”
那自称姑婆的婆子立刻哭诉往事,絮絮叨叨也听不大清,只是有些当年牛氏逃回家的细节说得详尽。
十二姨在一旁得意地说:“我就说嘛,怎么这么的巧,一下子寻回了两个儿,一双好事,十八岁的大小伙子。”
旁边的六姨太叹气说:“唉,有人心里笑开花了,巴不得呢。”
十二姨狠狠盯她一眼说:“我乐得有个儿子养老。”
“那是自然了,大太太倒了,不知谁要母凭子贵了。”
一阵奚落声,那姑婆说:“老太太,我就说实话,我说实话。你们是不知道呀,那个春桃儿带来贵府的沛儿,真不是贵府少奶奶的亲生。贵府少奶奶的亲生孩子呀,逢上春桃儿回家乡后就去干那不要脸的营生,去当暗门子,被那恩客嫌吵,她就给卖掉了。”
众人惊愕得唏嘘,秦溶已经怒不可遏,上前就揪起那婆子,“灭口呀,灭口呀!”婆子被提起,勒得要断气般伸个舌头咳喘着。
“溶儿,住手!”秦老大呵斥一声,拖开秦溶,婆子边逃边喊着:“你凶什么凶,当你是什么好种儿呢。你爹是谁你娘都不知道呢,野种!还有你那个弟弟,我的孙儿呀,拿来冒充那个被卖掉的孩子沛儿,缺德不缺德呀。我说春桃儿呀,你吃香喝辣的不养我们也可以,可是总要把海子还我们呀,是我们孙家的根儿。”
秦溶急得一头青筋暴露,如发狂的小兽,楚耀南紧紧拉住他劝说:“你若是有理就讲理,急得什么?”
“哪里跑来的下三滥,信口开河冤枉好人!我不在乎秦家的门庭,我和娘出去过依旧可以过得好,只是你们不许冤枉人!”听了秦溶的怒吼,楚耀南苦笑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好受吗?当然不好受,感同身受时,你才会明白,有口难辩,污水往你身上泼却无法躲。明明想呐喊,嗓子却哑掉,你一声难出,对吗?”楚耀南忽然哈哈大笑。
当秦老大恼怒的目光渐渐移到楚耀南身上开始凝视他不语时,楚耀南忽然大笑着拍拍姑婆的肩头说:“好了,姑婆,想不到您这么把年纪,演戏的功夫还真不赖,可以去当演员了。好了好了,找你们来做戏是报复秦溶的,不过是报他的一箭之仇,五年前,就是他不明真相地胡说八道几句,害得我被冤枉得浑身是口说不清。正好,我答应的,帮您二老说和,日后享清福,就这样到这里了,看我大娘都吓坏了。”
众人愕然,恍然大悟般开始有人大笑了说:“南儿还是这么促狭,怎么改不掉的顽皮。”
姑婆眨眨眼张大嘴有些措手不及的愕然,还不等说话,秦老大咬了牙挥起巴掌就向楚耀南抽来,骂一句:“闲得你什么玩笑不能开,这种玩笑也是你随便开的吗?”
楚耀南一闪身躲开,笑个不停地喊着“爹”,那边吩咐人快带姑婆二老去更衣。
“这,不是呀,老爷,不是的,海儿,那个,春桃儿她……”姑婆还要慌张地说什么,楚耀南已经笑得直不起身子说:“那个,姑婆,够了,我可说了,是说一句话冤枉一次给一百大洋,可是到此为止,就这样,多说也不再给钱了。”
“你,你说什么?”姑婆还要开口,姑爷扯扯她想说话,旁边的十二姨叹气说:“唉,真没个新意,这么收场了。”转身叹气的离开。
秦溶上前揪住楚耀南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要打,小楚却笑意温然地对他说:“你恼什么?冤枉我打‘吊鸭子’时,可没见你那么浩气凛然的。你如今知道什么是求死不得,有冤难诉了?”
秦溶放下拳头,无奈地转身跑去楼上,牛氏大哭着离去,又哭又笑。
老太太哭笑不得,伸手打楚耀南骂:“阿朗,这南儿委实的该打了,五年了,还这么调皮。”
秦老大“嗯”一声,慌得楚耀南夺路而逃。
平静的一夜过去,清晨那姑婆姑爷夫妇就不见了踪影,骷髅管家说,是老两口住不惯,又对牛氏有愧,拿了钱回老家去了。
但第二夜,一声尖叫声打破静夜,秦公馆的灯依次大亮,孩子的哭声传来。
“源儿,源儿怎么了?”正在打理公务的秦溶惊呼一声从书房冲出,寻声奔去,已有人向十二姨娘的房间冲去。
“有贼,有贼!”一片惊叫声打破静夜,秦溶忽然觉得这声音这响动似曾相识,他做杀手夜里越户做事儿时,总是在这种呼叫声中撤离,如今,似回昔日。
窗帘被风刮卷得呼啦啦飘向暗夜,源儿哇哇大哭着。
有人大个胆子探头望去,十二姨已经坠落在楼下,一动不动。
十二姨娘死了,传说是秦府闹飞贼,来无影去无踪,被发现后将十二姨太太误推下楼坠楼身亡。
124、真真假假
秦老大立在风雪里,扯絮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撒落,他举头,看不清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如他此刻心情一样压抑。
嘎喳喳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中格外清晰的声音,身后传来楚耀南的声音:“定江很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吧?耀南在南洋时,日日关注国内的消息。”
秦老大望着枯枝头的一个鸟窝,目光呆滞,他问:“你如何看出的破绽?”
“其实爹也早看出破绽,只是太过犹豫。爹迟疑的时候,耀南还在想,这似乎不是爹的风格,爹做事是当机立断的。爹要的是取舍,不是对错。”楚耀南一句话,秦老大倏然回头惊诧地望他,仿佛儿子一把撕开自己面上的一层面具,措不及防地让他以真面目直面世人。
他蠕动口,可不知如何说,其实他起初也不信那夫妇的鬼话,只是他好奇什么人做后台,让这农妇说得有板有眼,同真的一样。但他犯了犹豫的,是因为那夫妇确实是牛氏的亲戚。
“臭小子!怎么同爹讲话呢?别以为翅膀硬了,爹就制不了你。”秦老大嘴硬的坚持,却见楚耀南唇角漾出笑意,似带了些许嘲弄,反令他气焰立时消减了许多,就深深咽口气说:“南儿,爹知道,当初那事儿,你心里一直忌恨爹。只是那次……”
其实那次也是个取舍,他和秦溶这两个儿子间的取舍,楚耀南心知肚明,却侧个头,明亮的眸子蒙了层迷惑的雾气哑了声音问:“哦?爹说得什么,南儿记不得了。南儿只记得南儿自幼顽皮,在秦府里就是霸王,小时候一有病就大哭不止,六岁前就是在姨娘们的手里传来传去的整夜整府不得安宁的。”
秦老大“嗯”一声,也不知该如何说,就问:“秦溶他,他在哪里?”
“大娘房间里。才我过来时,他在安抚大娘呢。”楚耀南说。
“十二这个贱货,我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就知道,可是自欺欺人。”秦老大狠狠捶墙,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楚耀南始料未及父亲会同他直言至此,也是吃惊不已,毕竟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我本想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的。”秦老大说,痛苦地闭目不语。
“这个儿子便不得而知了。”楚耀南含糊地敷衍。
“你不必再隐瞒了。南儿,爹没有看错你,你当机立断得对,这个家,要得是太平和睦,要得是风平浪静。”
沉默许久,楚耀南才跪下说:“爹,儿子胆大妄为了。儿子不曾想十二姨胆小,就真跳楼寻死,儿子只是想使诈,敲山震虎,告诉她一句那牛家姑婆姑爷已经向爹和盘托出真相和幕后主使,招认了。”
“自作孽,不可活!”秦老大连连叹气,扶起楚耀南说:“不怪你,不怪你。”
秦老大来到秦溶的房间,他正在整理行囊。
从未有过的惊骇,秦老大大叫一声:“你这是去哪里去?”
秦溶回头看他,面无表情,冷冷道:“阿溶不是前天就向您禀明了吗?苏州大定丝绸厂的货出了些问题,要过去同对方谈判。要去个三五日才回来。”
见秦老大窘然地发笑,多少猜出他误会了些什么。秦溶说:“我娘那边安静下来了。若是你处置了那疯婆子疯汉子,最好不要告诉她,否则她会发疯。”
秦老大点点头,不去看秦溶。
秦溶提起箱子戴上帽子就要离开时,忽然道:“不要再去惊扰我娘,她受不得这种屈辱。被人冤枉时,他男人没能站出来保护她。”
秦老大愕然,却无从解释,其实楚耀南说得对,那种时候,他应该当机立断,即使断得错了,总能停止一场骚乱。他汗颜,点点头说:“你娘,这里有我。”
秦溶大步出门,想去给母亲告别,恰见楼道里楚耀南在逗弄八哥儿,八哥儿在学舌:“平安大吉,平安大吉。”
“怎么,这是出远门?”楚耀南问。
秦溶苦笑道:“多谢你,多谢你的高明。一直无暇向你道谢。”
楚耀南笑笑说:“谢我吗?回来请我吃饭,我记住了。”
“源儿,他是无辜的。”秦溶说。
楚耀南微惊,旋即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还没想象的那么傻。”秦溶说,“只是十二姨做得并不高明,这招数太落俗套。”秦溶频频摇头,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一般。
楚耀南也说:“其实铤而走险,未必是不高明。只是阿沛和你,尤其是你的这招风耳,那眉眼,和老爷子生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你说老爷子该信谁的?”楚耀南拍拍秦溶的肩头说:“我该恭喜你,因为关键时刻,老爷子还是选择了你,尽管铁证如山他不得不犹豫,可见他心里你最重,起码比起我。”
立在那里,楚耀南仰头向上望,引得秦溶也向上望去。楚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