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哲扶着墙从任昊身边擦过,像一个失去眼睛的盲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电梯走去。
对不起,给你的承诺终究是没一个能做到。
电梯门开了,杨哲没有回头,那个人的模样早已深深的烙在了他的灵魂,他不敢也没有必要再回过头。
电梯里都是公司的人,看见杨哲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没一个敢跟他打声招呼,看着他在出电梯的时候被稍稍隆起的突起绊了一下,刚要扶住他,却见他逃一般的消失在视线里。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公司里见到杨哲。
杨哲没再回任昊的家,本就没多少他的东西,他也不想留着那些徒增伤感的衣物。
现在他最头疼的事情,是怎么跟父母解释这件事情,任昊那盘棋已经走到最后,最后一颗棋子也已举起,他要在落下前告诉父亲,以做好万全准备。
可是,他不想在父母面前揭穿任昊。
纵然他跟任昊早已再无可能,他却偏执的希望任昊在父母眼里依旧能保留那个稳妥可靠的形象。
却不曾想,父母已经先他一步打来了电话。
杨哲母亲给他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惊慌失措道,“你父亲被检举了。”
原来,那颗棋子已经落下了。
杨哲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苦笑一声,这场感情的角力战里,他用尽了力量,却输的渣都不剩。
与去年第一次知道任昊算计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次,他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所谓哀恸莫过心死,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纪委的老朋友给杨哲父亲透漏的消息,如杨哲所料,被检举的除了他父亲外,还有刘书记。
到家之后,本就略显冷清的家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郁。
一向自信威严的父亲,突然之间,萎靡了许多。
“妈,你别害怕,我爸在舅舅那边的帐都做的干净,不怕查,常州那边的,有我呢,没事。”杨哲出奇的冷静,好像所有的惊慌失措和紧张疑虑都在任昊面前用尽了一样。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让杨哲母亲彻底哭了出来,“你跟你爸谁都不能出事,你们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这事儿不是特安全的么?怎么就让人知道了呢?是不是你们那财务?啊?是不是他?”
杨哲不想说出任昊的名字,只好含糊的答应着,等母亲念叨完了,才抬头道,“爸,这些年能被拿到手的证据只有常州的事情吧?”
“还有些杂七乱八的,但都不是事儿,”他父亲想了想,“我没多少把柄在程手里,你舅舅那边估计也没问题。”
“我是分公司的负责人,这事儿我给您顶着,再把事情往刘书记身上能推就推,……”
杨哲父亲突然暴怒,一拍桌子愤然道,“你口口声声要帮我顶着是什么意思?我至于拼着自己儿子吃牢饭么?”
杨哲不接他的话,继续自顾自道,“刘书记那里一堆烂摊子,光他在南京那几年犯的事儿就够判无期了,”杨哲抬头看着父亲,“爸,您自己保住了,刘书记再一倒台,到时候市里权利真空,不就是您上位么?”勉强笑了笑,“我能吃多久牢饭啊?”
杨哲的父母愣怔怔的看着他,他说的的确不错,可是为人父母的,哪能看着自己儿子进监狱?
三人沉默了许久,杨哲父亲才开口道,“你刚才说刘在南京的事情,是真的?”那样的话,他的确可以在自己落水之前,踩着刘的尸体上岸。
“是真的,不过我手里没证据,”杨哲突然想起沈迈来,“不过有朋友可以帮忙。”
杨哲从小就对父亲又敬又怕,总觉得什么事情到了他手上,都没有解决不了的时候。
可是,现在,他看着父亲有些花白的头发,颓废无助又一脸期待的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拿着竹板把他打得屁股开花的父亲,已经老了。
而自己这个曾经除了闯祸就只会享乐的二世祖,却承担着稳定大局四处奔波的角色。
悄然之间,角色就已对调。
古人说,成家立业,杨哲一直以为这句话顺序错了,若是不能立业,怎么养家?
现在却有点明白了,若不是成了家有了责任心和抱负,哪里能成得了大业。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总想着要给任昊一个并肩同步的感情,想着给他一份能让他安稳的依赖,拼命的拉扯着自己,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顶天立地,跟他一起斜睨天下。
现在,他终于能撑起一片天,却不是为那个激励着他成长的人。
纪检委的人这次动作十分迅速,清明刚过,就把杨哲父子带去谈话了。
父子两人早已演练过多遍,杨哲对行贿一事供认不讳,不提他父亲,却只说是按照刘书记的要求做的。
他们是拿准了刘书记的顾虑,他恶迹斑斑,多这一条不多,却可以通过保杨哲父亲为自己留条后路,而且当初任昊把他儿子也拉下水,他自然也就把所有的事情多包揽下来,免得把儿子也拖进去。
心照不宣,各谋己利,事情进展迅速,到月底的时候,已经到了法院庭审的阶段。
杨哲自知免不了要在监狱蹲个三五年,趁着还没进去赶紧把该了的事情都了了。
其实就还有两件,把沈迈的事情也交代出去后,就只剩下一件了。
他却迟迟没有做。
虽然他早已辞职,但是分公司的新负责人还没有上任,华辰打电话让他把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发给他,算是职务交接的最后一步。
自那天后,任昊再没联系过他,公司的事情也全是华辰负责,杨哲心里明白,他们现在这样的尴尬对立,本就不该再见面。
可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冀,希望在入狱前,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催促他把工作的事情了结了。
什么放得下放下了,在面对未来冰冷的恐惧时,还是本能的放不下。
一直拖到庭审的前一个下午,杨哲才打电话给冯达,没想到却是关机状态,再给人事部打电话,得知他已经请假一个多星期了。
杨哲这段时间一直跟纪委的人打太极,早就忘了冯达请假的事情。
挂了电话后觉得奇怪,请假又关机,总感觉像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突然有陌生号码的来电,杨哲以为又是纪委的人,“喂。”
那边的人不说话,杨哲又喂了几声后,还是没声音,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听到冯达的声音,“杨哲,是我。”
“杨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冯达在那边突然哭了起来,“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是个畜生!我怎么对得起你给我的信任啊,……”
后面的话杨哲已经听不清楚,冯达哭得太过伤心,说话也断断续续,杨哲却猜出了一二。
程羽然的父亲一直不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不肯让两人结婚,却在一个月前突然联系冯达,让他把公司行贿的记录给他一份,报酬是程羽然的户口本。
“我……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是个……私私私……生子啊……”冯达哭得撕心裂肺。
杨哲的手慢慢垂下来,手机滑落到地上。
不是为冯达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哭成这样,而是,他对任昊的误会和不信任。
任昊或许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曾许诺给任昊全部的信任,给他足够的耐心,可是,到头来,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任昊。
他以为任昊耗尽了自己全部的信任,却不曾想,他的自以为是,也耗尽了任昊本就不多的依赖。
所有,这一次,他也终于松手了吗?
庭审那天,杨哲一直望着门口和陪审席,看见了华辰,却再没见其他人。
华辰四处张望,似乎也在找人,正好跟杨哲四目相对,朝他挥了挥手,杨哲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察觉到华辰惊讶的眼神,他也朝旁边看去,在被告席上不期然看见了本不在剧本上的人。
冯达。
冯达的出现,让本来公式化的庭审出现了意外。
更让杨哲措手不及的是,他把杨哲供认不讳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以为程常委不肯同意我和他女儿的婚事的原因,是他位高权重,要顾及面子,所以才昏了头脑,想通过与他政敌为伍的方式,让他失势……”
“杨哲是我好兄弟,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他怕我孩子生下来见不着父亲,才替我承担罪名……”
冯达显然有备而来,所有的问题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最后杨哲被判了一年半,冯达是十年,刘书记则因为牵涉甚广,需要移交到其他法院。
杨哲没有判立即执行,还能在家呆半天,出了法院后,看见华辰在门口等他。
“瘦了。”华辰一脸苦楚的看着杨哲。
杨哲摸摸自己的下巴,笑了笑,“是不是帅了不少?”
华辰笑不出来,看着他直叹气,“何苦呢,让你父亲也担一点儿,顶多也就是个处分,你干嘛全揽自己身上?”
华辰就是杨哲父亲所谓的狐朋狗友,自然对他父亲也没多少好感,此刻更是愤愤不平。
杨哲低头不语,他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这一次,他错在先,不管任昊是不是已经放弃,他都已经决定要勇敢的追上去。
或许,他还需要等待,等待法律对他的制裁,可是,他也正是利用这次机会,跟父母彻底摊牌。
他用一年半的牢狱生涯,换他和任昊的一个光明正大。
“任昊呢?”杨哲见他一直左顾其他,忍不住问道。
华辰低头看着脚趾尖,讷讷道,“出差了。”
杨哲有些失落,却也没持续多久,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庭审前的一晚,他没有担心着第二天的审判,却在书桌前枯坐了一晚。
文采盎然的杨大才子,苦坐到凌晨三点,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
苦思冥想间,笔尖轻触,无需构思,不多时,就勾勒出那人眉目含情的样子,唇角轻翘看着自己。
杨哲看了许久,最后在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装进了信封里。
他本来打算亲手交给任昊,如果任昊不愿意收下,那他就带进监狱里,算是一个念想,不曾想,眼下却只能转交给华辰。
“帮我给任昊吧。”
华辰接过信封,艰难的点点头,“我见到的时候,就给他。”
杨哲却不知道,华辰之所以来到法院,除了给他鼓励之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以为任昊会出现这里。
自从公司体检结果出来,任昊被诊断患了胃癌后,他已经近一个月不曾见过任昊了,更不知道任昊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