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地图,没有生命阀门,没有头盔,没有仿生背心……除了爱情,他们什么也没有。小中士被耽误了任务时间,气得差点儿掉眼泪,立刻通知了演习部门“无关人员闯入嬉戏”的情况,很快地,带队领导跑过来把两人连吼带骂踢到了相关区域外,还非常不高兴地甩了一份地图过去。
秦月朗长叹:“完蛋了。”言下之意
是又被江扬抓个正着。
卢立本掏了一张薄荷味的消毒纸巾沾着舌尖的血口,许久才说:“你想调回首都吗?”
“按理说应该。”秦月朗两手抄在口袋里走得非常潇洒,非常不军官,“我现在是家主呀,实业、银行帐户、各种宴会和相关的事情都需要我出面才可以办妥。”
卢立本等着他的那个“但是”。
“但是江扬这里走不开。”秦月朗谈起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正经样子的,“只少这两年,他需要多几个能推心置腹的人。”
卢立本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就一路无话。两人并肩往回走,准备开车上山,地鼠拖着没成熟的小丝瓜吃力地跑过便道却卡在洞穴门口,秦月朗还去戳了一指头,被卢立本笑了半天。他喜欢的生活就在这么霸道任性出人意料的一个吻里翩然来临了,卢立本坦诚地陪在身边,哭了笑了有人知道,疼了暖了自己知道,世界怎么在瞬间就无比绚烂呢?
而卢立本也觉得扔掉了所有束缚。所谓的世俗的爱,不伦的爱,他不敢要的爱和得不到的爱,都和着小口的血腥吞进肚子里,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他们几乎已经相爱了一辈子。
但是就有一个电话生来就注定要用于打扰这种令人感动的。秦月朗刚接起来,就听见爆炸的声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像一枚炸弹一样的江扬自己引爆——“怎么可以在演习时间里闯到场地中去?嗯?秦!副!参! ”
憨厚的亲卫队长也笑出声来,秦月朗干脆挂了电话,还叛逆的卸掉电池和SIM卡,看小外甥敢不敢开飞机来轰炸他。两人钻进车里,直直开过刚才拼命比赛吐樱桃核的地方向北前进。他们跑累了,吴小京提供的吃爆炒小公鸡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立刻预定,立刻实施。
生命里就是有这么多不得不办的事情,比如爱情,拖得再长再久,该开始和该结束的都不会错过。秦月朗喜欢这种当即立断、说风就是雨的做法,至少不会错过当下的东西。而活着的时候,昨天总是后悔,明天总是憧憬,也就是当下还值得珍惜。
一只强壮的工蚁看着两人吐在草丛里的樱桃核,肯定地点了点头,扛起它,迈动腿脚,飞快远去。
☆、被销毁的青春
青年旅舍本就是仅供背包客休息调整,设施简陋,加之一大清早,隔壁的一对纳斯男女就在激烈运动,□不断,把凌寒生生吵醒,对着薄薄的墙壁无可奈何地开始想念他的爱人。一夜浅眠,镜子里的人面色疲惫。年少做特工的时候,经常48小时不眠不休蹲守、甚至工作,一到了能休息的时候,领队总是拍着头说“小孩觉多,先休息”,那时候凌寒很生气,以为是爸爸打了招呼要别人照顾自己,一种被鄙视和被孤立出来的感觉会立刻让他的理智飘到天边去,即使没事也要醒着,以此宣称自己不比其他的特工差。
后来他真的需要整宿整宿地熬下去的时候,会万分想念当年的那些领队叔叔们。他们坐在车底板上,把整个后座和大衣留给他,冬天的时候也有一个温暖的梦。凌寒用凉水洗脸,换了套衣服下楼找吃的,只有零星的早餐摊子上冒出热气,他买了一对粽子一碗米粥在路边吃,眼看着上班的人流车流渐渐粘稠。这个城市不大,用一种近乎享受的姿态延续生命,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凌寒的身份是观察员,蒋方随行,告诉凌寒应该注意些什么。那是寒冬,春节将近,城市里忽起大风暴雪,回程的车里冰冷又沉默。蒋方代替凌寒在那些血腥的现场图片上签字,把他裹在大衣里:“没事,但凡有所牺牲必有所得,今年的年关平安了。”
凌寒微笑,他喜欢这种平安的状态,也许卑微的拾荒人冻醒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人在温暖的客房里执行必杀的任务,但他可以过一个平安的日子,没吃没喝,至少平安,至少不用管客房里的那个人也许再也醒不来。这是责任的交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知道自己今后在很大几率上不会死于特殊任务,当生命走到自然的尽头,他能享受的是一个安谧的死亡过程,而不是乱枪的现场、荒芜的野外。因此,眼下让他格外珍惜,林爸爸骂儿子,林妈妈想见他,他爱林砚臣,林砚臣也爱他,抛开那些官职军衔地位世俗,这生活真实到令人感动。
貌似林家的平安
,就是被他的小感动打破的。
有天上午,林砚臣带凌寒去了当年他和几个兄弟的画室。兄弟们听说特种兵老大回来了,第一时间要见面。昔日里用来奋战考试的画室现在依然很拥挤,凌寒侧着身子才从两排石膏像里挤过来,看见已经有人骑在林砚臣背上,使劲揉着他的头发。画室里有五个学生上课,都不过高中生年纪,目光却并没有从画纸上移开,只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削完铅笔后拎了一只马扎过来:“坐吧。别碰着后面的罐子。”目光灼灼,把他看了个透。
凌寒在那些看起来脏乎乎的工具里找到了昔日爱人的身影。林砚臣和哥们儿拥着肩膀到另一间房里去看什么,短发女孩忽然转身说:“你很瘦。”凌寒点点头。另外两个男孩交头接耳了一下,其中一个邀请似地问:“她已经有画廊的合约了,你可以把她的那张拿走,如果你……”
短发女孩剜了他一眼,咬牙不语。
“如果我给你们当模特?”凌寒挑眉。
“最好是……”男生用手里的油画刮刀当剑,在凌寒身上画了个大大的“X”,“裸体。”
凌寒笑了。
林砚臣已经好几年没见他的哥们儿,先前一起被老师用成捆的油画刷子打着头骂,现在,他们已经是老师了,其中一人还进了书画协会。画室保留,哪怕两人穷困潦倒最难过的时候,也舍不得这栋装着梦的房子。
“那个,就是他?”哥们儿笑得不怀好意。
林砚臣坐在桌子上看翻看去年二人主编的美术应考指南:“嗯。”
“真不错,什么时候结婚。”
“哼。”
哥们儿戳他:“你爸肯定不同意吧。”
“嗯。”话音未落就被二人摁倒在桌面上。“吃颜料了啊你,说话一个字个字的。”
林砚臣望着天花板长叹:“我有什么办法,我爸都没让他进门。哎,你们俩,是不是一对?”
“滚。”俩哥们儿互相呸了一阵子,其中一人摸出一支烟点上,“去年有了个孩子。”
“捡的?”林砚臣腾地坐起来。
“我捡了你!”对方丢过烟和打火机,林砚臣轻轻放下,像放下一件文物。“是个丫头,像我老婆。”脸上是无奈和幸福,爸爸发愁的事情永远这么多,怕女儿冷了热了,怕她学坏了,怕她没结婚就生了小孩,怕她嫁给了对她不好的人——还未长大,先愁完一辈子。
林砚臣怅然,忽然明白了爸爸妈妈的焦躁。哥们儿从角落里拎出一框画,一个脸蛋嫩嫩的小孩,内双,手腕上有肉肉的褶皱。“挂起来呀,
放着落灰。”林砚臣说。
“等以后画更好的吧,这张不像。”哥们儿揽他肩膀:“中午哪儿吃去?”林砚臣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画。像,绝对像,他没见过那孩子都知道像,爸爸的每一笔都是对小生命的狂热,用色那么肯定——也许永远不像,女儿长到丰润的时候,早已经不肯让爸爸画了。
拐进工作间叫凌寒一起来聊,林砚臣刚进门,就差点儿掉了下巴,他的凌寒背朝外坐在椅子上,虽然是2/3侧面,但仍能看出是一丝不挂的。五个学生已经各自进入状态,凌寒身上的肌肉、骨骼线条分明,状态很不错的皮肤像新定型的石膏像一样温润,他瘦一些,平时锻炼很好的肌肉群像教科书一样展示了人体的精妙,这样的模特很难找,学生们知道,一旦碰见,就不能放过。
林砚臣蹲下看着,沉默。哥们儿抽着烟和他蹲成一排,三人贴着墙脚,听见铅笔在纸上发出好听的响动。模特。时间。安静的画室。已经分开多年又在一起的哥们儿。他们有了女儿和爱人,他们结婚了或者没结婚,站在一起就知道臭味相投,哪怕曾经永远不洗的一模一样的牛仔裤早就扔到垃圾桶里,他们蹲成一排的瞬间就又回到了多年前一起给模特凑钱的日子,自自然然地,当他们还是一个让人发愁的少年。
“靠,真他妈的煽情。”一个哥们儿忽然揉了揉眼睛,拍拍裤子站起来去敲学生的画板,“这儿的透视,看仔细。”
林砚臣抓着头发长叹:“唉……我爸那儿怎么办。”
凌寒穿好了衣服后手指还是冰的,林砚臣捂着它们。短发女孩端来一小纸杯热水:“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凌寒眨眼:“打架,然后差点儿被人捅死。”女孩半信半疑地瞧着,把画板转过来:“想让我在哪儿签名?”林砚臣瞄了一眼,笔法已经成熟,甚至有商业味儿,只是还需要把世界看得更透才能完美。凌寒用手机把它拍下来:“放在画廊里吧,不拿走。”
午饭桌上,林砚臣的哥们儿没有遵守诺言狠狠灌他,倒是敬了凌寒好几杯。林砚臣被江扬拘习惯了,现在不怎么能喝,凌寒只抿了几口暖身体,之后就看俩个哥们儿开始边喝边絮叨,连“林砚臣这东西给你添麻烦了,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胡话都扔出来。没人笑,他们都知道这些胡话是真心的,要紧的。
把两人送回家,林砚臣和凌寒站在路边。“下午有安排吗?”
“没,不然你再去我家试试?”林砚臣是认真的。
凌寒哼了一声:“不,你爸准在门口放了棍子。”
林砚臣拦下出租车:“先
回旅馆再说。”
路程不远,却因为十字路口红绿灯维修而被迫绕了个大圈子,正好看遍了整个城市,司机掰了掰后视镜,看着林砚臣和凌寒年轻,又要去旅馆,就以为是背包客,于是简直热情得过分,把该说不该说的城市大事小事讲了个遍,弄得两人下车之后只有“终于到了”这种感觉。
目送二人进门。司机吹个口哨开过三个街角靠边停了,卷起袖子,左臂上一只蓝色对讲机:“牛头,我看见一个你最想看见的人。”
“目标?”有片刻延迟的声音沉静极了,仿佛能看透命。
司机一面观察着周围的行人一面答:“金舟。”
对讲那端沉默了一阵子:“你没见过他,认错了。”
“他的卷宗,组里人人看过。”司机打开手机,“传来我确认一下。”
短促地叹息,有机器的滴滴声。牛头问:“他在这儿干嘛?”
“不像是有任务,和一个同龄男人一起,住旅店。”
牛头略带讥讽地笑了一声:“呦。”
司机心领神会,看着照片在手机上慢慢展开:那是20岁的凌寒,锋利刚毅,不算繁复的资料却显示着此人不同寻常的资历。“就是他,凌部长的儿子,没错。”资料的最后一个行动代码是0734,后面还有一个短到触目惊心的注解:身份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