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禾十分年轻,是周星第一年当士官的时候带起来的新兵,来自布津西北山区的农村,稳重朴实,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白牙。他使劲点头,苏朝宇相信元帅府亲卫队的水准,於是转身就径直走向了陆家别墅的大铁门。
按下门铃没两分锺,就有个穿制服的中年仆人打开了门,一看到他那头招牌一样的海蓝色头发,就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笑著说:“是苏先生吧?夫人在客厅等您,要不要我帮您把车子开进来?”
苏朝宇笑著摇摇手指,随意揉了两下那只不停摇尾巴的金毛猎犬,回答:“我的司机会自己找快乐,不用管他。”
正说著,住宅的木门徐徐打开,穿著一袭大摆撞色拼布长裙的庄奕出现在台阶上,上身素色的紧身亚麻吊带背心则衬托出她丰满的胸部和窈窕的腰肢。她没有化妆,站在廊下对他招手,晒得红红的脸颊一如当年,明豔不可方物。
苏朝宇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快步走过去和她拥抱,就像哥哥或者老朋友那样吻她的面颊──分手之後他们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几次见面,他们都是规规矩矩远远站著。但是现在,苏朝宇却非常主动,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背心上,察觉到她的心跳速度很快又杂乱无章,嘴唇在抖,虽然满脸笑意,可是苏朝宇已经确认她在害怕。
庄奕提裙走在前面,笑吟吟地说陆林和儿子都在楼上的阳光天台上等他喝咖啡,蛋糕还给他留著呢,又问暮宇怎麽没来。苏朝宇怀疑她身上已经被歹徒放了监听器,当下随口撒谎:“我陪著江扬参加首相的助选,就在政府大楼那边,溜过来当然快,暮宇却得从老城区那边来。哎,你才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麽多年了,新旧城区交接的那条方城大道还是最爱堵车!”他说著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最多四十分锺,他准到。”
庄奕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下意识地一只手拍拍胸口,表情却假装很轻松,笑答:“我才出去不到七年,你少把我当侨民。我记得清楚著呢,以前咱们参加国庆活动去那边的时候,每次都要在那条左转左转又左转的路上花费半个多锺头。”
“没错,就那儿!”苏朝宇有一搭无一搭跟庄奕闲扯著,眼睛却一刻也没停止四下环视。陆家的别墅室内面积每层不过百米左右,南北通透,窗子是推拉的,外面有防盗的钢制百叶窗。木地板和乳白色的墙面暂时看不出玄机,他转而注意家里的仆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都低著头,戴著白手套,看走路的姿势大略都是练过的──是陆家投鼠忌器的保镖还是歹徒带人乔装改扮?苏朝宇心里一一记下,然後在高大的落地窗旁边停了一下,假意赞美那个水色碧蓝的游泳池,实际上却是在观察外面的自己人──元帅府的车子仍在大门之外五米的地方停著,刘嘉禾大概是闷得无聊,蹲在路边一棵大树底下抽烟,注意力却集中得很,一直盯著这边呢。
迈上五楼最後一个台阶前,一直在他身後小步跟著的庄奕忽然伸手拽住了苏朝宇的衣袖,当时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铜质的门把手上面,苏朝宇暂停拧门,关切地低声问:“怎麽啦,小奕?”
庄奕抬头,面庞如同一张惨白的纸,她勉强笑笑,用揶揄的口气说:“你和暮宇的名字真好,朝朝暮暮,如果你们将来有孩子,是不是就该叫晨昏定省?”
苏朝宇难以置信地望著她,这也是当年的一句玩笑──那时候他们刚刚结束高考,苏朝宇发疯一样在社区的孤儿院干了两个月义工,试图跟每一个被拐卖、被解救却还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孩子交朋友。後来他终於从那样疯狂地自我救赎中恢复过来,利用暑假的最後一周带庄奕去海边玩儿。有一个很美好的夜晚,他们在椰子树下做爱,累了就并肩躺在细细的白沙摊上看月亮渐渐隐没,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际,庄奕枕著他胳膊,说,以後我们有了小孩,就叫他苏晨吧。
苏朝宇当时就笑了,说,好,这样等我找到苏暮宇,我就逼他给孩子起名苏昏,哼,朝朝暮暮,偏让他晨昏定省!
此刻庄奕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中满含痛苦之色,却一眨不眨地回望苏朝宇。面对苏朝宇的征询,她确认般点了点头,又带了那麽一丝绝望的期待,苏朝宇的脑子里炸了一个晴天霹雳──那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彭耀的爸爸,当时已经决定了饮鸩自尽的彭燕戎平静地用现在庄奕亲口确认的秘密向他托孤,然後从容赴死。
现在,庄奕……也是在向他……托孤麽?
苏朝宇的心似乎被人劈成了两半,面对这个他四岁就认识、爱了几乎二十年的女孩子,甚至,他唯一的儿子的母亲──他不能像面对彭燕戎的时候那样镇静自若,有那麽一瞬间他完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乱响,手里那两瓶香槟砰然落地,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一地的覆水难收。
庄奕知道他已经理解,她垂下眼睛,闪身挡在他之前,冰凉的手掌轻轻挪开苏朝宇的手,然後她拧开通往阳光天台的门,银铃般清脆笑道:“老公,苏朝宇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5
苏朝宇中途离开以後,向来沈稳泰然的江扬就开始心慌意乱,总觉得种不祥的预感,一阵阵无法排遣的焦躁,虽然仍然可以微笑,也不至於出错,可是身边的爸爸却察觉了。联系到苏朝宇的突然离去,江瀚韬几乎可以确定有意外发生,他刷刷地写了个纸条塞给儿子,上面只有一行字:“去帮朝宇,一切小心。”
江扬惊讶地抬头注视父亲,江瀚韬正保持温和得体的笑容,回答布津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提问,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与儿子相接。那里面的鼓励和叮嘱江扬都听见了,他低下头,表达了他的理解和感谢,随即觅到一个空隙,悄无声息地从会场後门溜了出去。
周星等在门口,一路跟著他到停车场,体贴地替他拉开车门,面对江扬的疑惑,他微笑解释:“元帅要求您身边24小时有不少於四名亲卫队员,这边有卢长官和国安部的特工,请您放心。”
“好。”江扬颔首,钻进车里吩咐司机,“首都防御指挥部办公室,尽量快。”
汽车开动以後,江扬再次把手机掏出来确认时间──距离苏朝宇发出“已到达”的讯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分锺。
陆家位於五层露台的阳光花房是女主人花了最多心思的地方,一条由大青石组成的小径曲折通向被碧绿的阔叶植物摒挡的茶室,石头下面铺著各色雨花石,有清澈的溪水汩汩流动,许多小巧的红鲫鱼欢乐地游来游去,十分别致,比起元帅府的阳光天台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苏朝宇一定会真心实意地赞美一下的。
可惜他一进门就被人用枪指著,三个高大而训练有素的男人迅速分开了他和庄奕,为首的那个利落地下了他的配枪,然後用一个小巧的金属探测器把他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并没有被发现,而且最庆幸的是,国安部最新款的“打火机”和“钢笔”并没有被怀疑,他们甚至打了两下火,然後问苏朝宇:“你不抽烟,为什麽会有打火机?”
苏朝宇高举双手,保持不抵抗,高深莫测地挑眉,隔著两个人给吓坏了的庄奕传递令她安心的微笑:“你们调查不仔细,当且仅当江扬在的时候,我不抽烟。”
三个劫持者半信半疑,却没有把打火机还给苏朝宇,而是把它和钥匙一起扔在了门口处的杂物盘里面,用枪抵著他的後背,命令他走进去。
苏朝宇知道如果他现在反抗,仍有很大几率全身而退,但是他不可能救出庄奕或者可能已经被歹徒劫持的陆晨和陆林,所以他伪装顺从,用目光鼓励脸色惨白的庄奕,稳步往里面走。在这个过程中,他多看了那个为首的绑架者好几眼,莫名其妙的有种熟悉感,堪比CPU的大脑马力全开,却搜索不到匹配的结果,苏朝宇疑惑地皱紧了眉。
穿过一片茂密的阔叶植物,眼前豁然开朗,高大的落地窗前铺著昂贵的细毛提花地毯,上面只有一张漂亮极了的硬木雕花小姐椅,一个白裙的女子优雅地坐在那里,凝视著她的俘虏们,微微一笑。
原来是她,那个“暖宵”的废墟上蛊惑了千万人的少女,那个异军突起的“先驱学生联盟”的领导人,那个在布津政坛玩得风声水起的神秘女子,那个白虎王世子卓淳和他嫡亲姨妈通奸乱伦生的被诅咒的女孩子,那个持有波塞冬密札、几乎杀死苏暮宇的,月宁远。
苏朝宇不露声色,却更疑惑了:月宁远到这里干什麽?难道是她绑架了庄奕全家,胁迫她引自己过来?可是月宁远要他能做什麽呢?或者她的目标其实是苏暮宇?
颈间如假包换的波塞冬挂坠像是会咬人,一下一下地啃著他的皮肤,苏朝宇忍著不动,露出一个女孩子都会尖叫的绝美笑容:“你本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月小姐。”
月宁远仰著头,非常专注地观察苏朝宇脸上最微妙的表情。苏朝宇真诚地望著她,眼睛里是正常正经的男人看到年轻漂亮姑娘时候都会有的那一点欣赏和豔羡。她低头微笑,看上去十分娇羞,可是话却说得相当理智,甚至冷漠:“你太镇静了,苏朝宇,苏暮宇不会来了,是吗?告诉我你是怎麽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苏朝宇扬眉:“他在路上,当然,如果我能打电话,我一定会叫他立刻回家。镇静?”他环顾拿枪指著他的那些壮汉,摇摇头笑出声来:“如果你曾经用枪或者用别的武器杀过很多人,在外国元首的飞机上武力胁迫过他们的王妃,在波塞冬的神殿里几乎被活剥皮,在随时可能被狙击或者炸死的战场上几进几出,那麽就算你拿著香槟酒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的时候,发现等著你的不是蛋糕而是三把枪,你也会像我一样镇静,小妞儿!”
月宁远漂亮的脸蛋腾就红了。从小到大,她不是没接触过不正经的男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理智客观地嘲笑她的智商和阅历,还带著那麽一点点调戏的意味,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像苏朝宇那麽英俊的男人。她忍不住连续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复杂的情绪,苏朝宇侧头微笑,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无论怎麽样你还是赢了,不要哭鼻子,说吧,你到底要什麽?”
月宁远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波塞冬的吊坠!”可是她终究忍住了,为了避免被苏朝宇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从头到脚看个通透,她侧过头去,露出一个相当妩媚的微笑:“不先问问我手里有怎样的筹码,就打算翻底牌了吗?”
苏朝宇满不在乎地扬眉,凝眉瞧著右手边竹帘半掩的小空间,视线所及范围内,那里至少有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让他都瞧不见刚刚被带进去的庄奕了。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被枪指著的时候我只能翻底牌,当然,如果你愿意保障陆家人的生命安全,我想我会很乐意和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合作的,相信我。”
如果月宁远没有看过苏朝宇被刑讯时的全程记录,她也许真的会被那双蓝眼睛里坦诚而单纯的光所打动,但是她现在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也许会被人误认为是江扬附属的男人是如何一个强悍又坚韧的存在。她两根手指拈起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