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宇沉吟了一下,深呼吸,“第一,擅离职守,不计后果,陷同袍于危险,缺乏领导者的大局观。”
江扬扬手,却只有一半的力道,他是真的不忍心:“你已经为此受到了惩罚,可以了。”
“第二……”苏朝宇并不是疼得不可忍受,却因为担心而声音颤抖,“海神殿之行和零计划任务让下官被运气蒙蔽了。过度骄傲自信,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太天真,太单纯。”
江扬咬着唇,扬手,心里却难受:苏朝宇,苏朝宇!太天真?我在要求你扔掉天真,用跟我一样的方式过活,难道,你不会觉得疼?
苏朝宇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都会心里很难受,他的指尖冰冷:“第三,长官……”他歇了几秒才继续,“下官撒谎、算计了您。”
第三下真的狠,江扬深呼吸:“苏朝宇,你记着,你永远可以算计我,但是,我希望你的赌注不是自己。这一下才是真正的惩罚,为你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可以说我自私又冷漠,但是在爱情前面,我看不见别人。”
眼角湿润的,苏朝宇觉得呼吸艰难。他看见眼泪落下来,为释放疼痛,也为弥补过错,已经发生的,将要发生的。
他攥紧拳头:江扬,我爱你。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爱你。
“第四,私人原因,我算计了你的爱。”
江扬的手腕一抖,不小心地,藤杖狠狠一转,几乎掀起一层油皮,苏朝宇痛得逃都来不及,只是紧紧蜷起来,江扬从来没有失手过,只因为这一句话,却立刻失去了所有的镇静。
这不是算计……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呼出的气总是颤抖的。朝宇,我爱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我爱你,只要你活在身边,我倾尽全力爱你,哪怕只是让你感到多一份安全,那些到手的幸福,真的不是像诅咒一样,必然失去。
终于,他扔掉藤杖,展开浴巾把苏朝宇包起来。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此刻能感受到四条令人难受的伤在身体上肆虐,因此轻轻发抖。江扬抱着他,吻他的额头:“就此过去吧,朝宇。”
“对不起,对不起……”苏朝宇环住江扬,紧紧地。那是他最真实最温暖的梦,睁眼闭眼永远都在。他怎么舍得伤害,他只是太想珍惜,哪怕有一丝失去的可能,他拼了命也要维护。
“你活在过去,朝宇。你甚至用超量的训练、疼痛之类的东西强迫自己落进现实,”江扬推开他,冷静地说,“但人不能活在过去。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苏朝宇惊惧地看着。
“你早死,或者我早死,”江扬强笑,声音已经哽咽,“我们没法陪伴彼此完完整整的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只是……”让几万士兵仰视的指挥官捏了捏鼻子,继而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我只是请你不因为害怕过去的悲伤重演,就放弃了所有的幸福。”
“我不会,江扬。”苏朝宇勾着对方的脖子,“再也不会。”
江扬吻他。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相信,我爱你。”
江扬身子一震,尽管有些奇怪,依旧说:“我答应,无论发生任何事,请相信,我爱你。”
苏朝宇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支持,转移话题:“那晚我不该和你吵架,把你吵进医院了。”
“本来就是病根,迟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扬微笑,“少操心我,操心你自己。军部已经查到了庄奕,矛头立刻就指向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去做审查,也绝对不会疏远你以达到自我洗脱的目的。”
果然!苏朝宇心头一紧:“你又要独揽所有的责任。”
“我的职责。”
“这是泄密案,江扬,你一人之力,举不起这么重的杠铃。”
江扬用毛巾擦去苏朝宇额头上的冷汗,扶他用舒服的姿势躺着:“大风浪总会来。这是敌手要我牺牲了你再损失自己。”
苏朝宇心里暂存一丝希望:“这是个狡猾的命题。否命题是,不按照敌手的规矩玩,你会牺牲掉全部的自己。”
江扬没说话。他在心理默认这件事,既然所有的责难都是因为江家的缘故,那么何必让苏朝宇他们跟着无畏倒霉?江扬找到了另一半自己,他要做孤单英雄,跟苏朝宇一样,带仅属于自己的一切,近乎无畏地站到枪口附近去。此刻的他单纯地希望,能用自己换来所有人的平安,尽管他知道,这个概率小到令人鄙视。
“休息一下,我去把粥热一热。”江扬心虚,飞快地转移话题,希望苏朝宇能被疼痛骗过,暂时犯个迷糊。他去卧室里拿乳液,临走的时候没有忘记把苏朝宇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蓝色眸子的小兵说:“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长官驻足:“我在,我会一直在。”
苏朝宇说:“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45(告状)
那天晚上,江扬抱着苏朝宇睡。他知道基地里还有不知名的调查员默默潜伏,搜集他宠爱苏朝宇的所有证据,但是他顾不得了,他把苏朝宇环在胸口,一遍遍地说爱。苏朝宇吻他,他回吻,两人都紧紧抱住自己在世间最美的梦,沉沉睡去。
一觉到天亮。
江扬醒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不见了。他迷蒙里记起自己确实狠狠打了苏朝宇4下,便觉得有些愧疚。“大概是难受,起来找乳液了吧。”江扬披上睡袍去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餐——苏朝宇始终不在。
如常的早晨,除了爱人不在身边。秋雨过后,天气冷得可怕,江扬把自己裹严实才钻进车里,到了办公室更是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杯热乎乎的养胃茶。他真是疼怕了,胃出血和胃镜这两个名词,让他觉得恐惧,更恐惧的是,他不希望自己的生命被限制在诸多的条条框框里。自从和父亲缓解了矛盾以后,江扬忽然开始知道爱惜自己,忽然明白了自己并不仅仅是一个元帅最亲近的下属,也是一个大儿子,可以哭可以痛,应该享受肆意的爱。
上班时间,程亦涵神色如常地进来问好,然后转去自己的副官办公室。江扬给苏朝宇打电话,对方的手机关机。正值上午的训练时间,江扬想,他那个拼命的情人一定正在操场上伪装若无其事地热身,然后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加量——他有些心疼,开始走神。
可惜,这没有维持多久,程亦涵突然破门而入:“长官!”
一张军部的正式传真落在桌面上,来自风纪委员会的审核处,内容非常简单,希望江扬在明天上午10点准时来到首都参加听证。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沉吟了一下:“听证?”
程亦涵面色惨白地摸出另一叠纸,是标准格式的申诉状复印件:“有人状告您虐待下属,已经立状调查了。”
“哦?”江扬耸肩,接过申诉状:“是谁?”哗哗两下翻到最后,一个熟悉而清晰的签名呈现在眼前。
苏朝宇。
江扬合上状纸,平静地坐在转椅里,缓缓地说:“买机票。”
程亦涵咬着唇:“江扬……”
“今晚飞。”江扬很安静地站起来,努力稳着脚步去倒水。程亦涵赶紧帮忙,这样的长官让他觉得恐惧。江扬一掌把副官推得退了几步,自己的手指却颤抖地摁不下出水钮。僵了十几秒,程亦涵听见江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他倒了一杯温水给江扬,对方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就放下,许久,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才勉强双手撑着桌子沿儿站住,清晰地说:“为什么?”
程亦涵无言以对。
江扬用手死死抵着胃部,无力地倚着茶柜曲了身子:“为什么……”
程亦涵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的时候,秦月朗进来,立刻反锁门,又关掉了程亦涵桌上的所有通讯设备。“是我送苏朝宇走的。”他的声音,比江扬刚才还冷静。
这下轮到程亦涵胃疼了,他怔了3秒,立刻要拨江扬的电话,却被秦月朗即时擒拿住,直接卸掉了手机电池。
“您也不理智了!”程亦涵浑身都在颤抖,“您在干什么?您清醒吗?”
“当然。”秦月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型的录音笔,把外放拧到最大。程亦涵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有些懵,干脆没说话。录音记录一听就是从手机内部转录的,程亦涵知道军部配发的高端手机都有很强的一键记录功能,内存卡也大得惊人,秦月朗会把这段对话单独存在录音笔里,只能证明,为了保险起见,为了谨慎安全。
外放的声音很小,秦月朗把它拿到程亦涵的耳朵边,在细微的电流声里,程亦涵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我只想问问您,矛和盾的承诺是否有效?”
“有效。”
“江扬已经走到了最难的时候,我想帮他。”
“如何?”
“江扬做不到的,我来替他。”
一阵沉默。
“你已经想好了江扬做不到什么,对吗?”
“是,我很清楚。”
“那就去做。矛足够锋利,我相信,盾足够坚韧,也请你相信。”
“可是……”
“有顾虑?”
“是,可能会……呃……彼此伤害。”
“你们彼此相爱吗?”
“当然。”
“那为什么惧怕伤害?”
“迪卡斯这次……”
“错了,儿子。你不是一个会把一种错犯两次的人。”
“我只是怕无可挽回。毕竟我爱他。”
又是一阵沉默。
“有的方面,我比你了解江扬。相信他。”
“好,我会带着完全的信任去做。您的,江扬的。”
程亦涵保持着迷茫的姿态。秦月朗把录音笔关掉,一字一句:“不许告诉江扬。”程亦涵抿了一下唇,慌慌张张地跑到窗口拧开闩,一阵冷风透进来,秦月朗自然地找了个吹不到的角落坐着。程亦涵站在那里深呼吸,把冷空气吸进肺里,再吐出温暖的二氧化碳,他觉得自己就像医学院的的大型化学试验仪器,把含混的变成清晰的,把复杂的变成简单的。
“儿子?”他难以置信地转过来,两步走到秦月朗身边,“元帅和苏朝宇?”
秦月朗只是点头。
“世界真是乱了。”程亦涵从桌子上抓起一只大笔记本,居高临下地站在边境基地副总参谋长秦月朗上校面前,坚定地说:“我什么都听见了,我会告诉江扬中将,我是他的副官。”
“程亦涵!”秦月朗忽而厉色,让程亦涵吓了一跳。论辈分,秦月朗也是程亦涵的“小舅舅”,年长不说,经历多,行事作风上更稳妥凌厉,虽然程亦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副官,但是军衔确实低一级,尤其他知道,秦月朗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风流不羁,十足纨绔子弟的模样,但实际做起事情来却容不得一丝玩笑和马虎,如今把自己连名带姓地叫出来,更是有几分“勒令”的意味,让人不能不听了。
秦月朗正色:“这段录音是昨天下午,我看着苏朝宇打给元帅的。苏朝宇指控江扬,算是元帅授权的行动。”
“太荒唐了!”程亦涵大皱眉头,“江扬的家法怎么可以……”
“没有苏朝宇,江扬无法自救。”
“既然对方要咬苏朝宇是嫡系,那么江扬中将完全可以逐渐缩小苏朝宇少校的职权,然后……”程亦涵翻开大本子,然后突然愣了一下。秦月朗的嘴角勾了勾,算是笑。
程亦涵打了个寒战,却不愿意关窗:“确实,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