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江扬中将只有十六岁,如果苛责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上帝都不会原谅我们的,海军陆战队每个队员都挨过武装带,不过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军长的长子,只有他自己才以为瞒得很好。所以惩罚会选择无伤害的方式,比如额外的体能训练等等。”路易斯班长愉快地笑了起来,“客观地说,他很拼命,又很聪明,是我带过的最可爱的兵之一。”
说完,他再次向众人敬礼,身影渐渐模糊,随即,便化作一阵飘缈的烟雾,凭空消失。
投影仪暗下去,吸顶灯重新亮起来。在座的所有人都觉得憋闷压抑。林砚臣走到咖啡台附近去煮咖啡,安敏去给他帮忙,凌寒和程亦涵仔细检查著那台投影仪,苏朝宇喝空了一罐啤酒,然後问:“我可不可以抽支烟?”
没有人理他。
苏朝宇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玻璃窗,望著窗外的倾盆大雨发了一阵子呆,到底还是没有点燃夹在指缝的香烟,而是又塞回了口袋。
滚热的咖啡被均匀地注入6只白瓷咖啡杯,配上一碟方糖和6罐鲜牛奶,程亦涵击掌表示会议再次开始,众人便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指挥官的责任心很强,我相信无论是什麽原因,他都不是一个会自寻短见的人。”程亦涵灌了几口咖啡,浑身上下都仿佛暖起来了,他接著说,“虽然成长的过程有许多不如意和难以想象的苦楚,可是仍然是个富於情趣的人──比如,他常常利用工作之便,将我的零食全部搜罗干净,甚至还要额外定制。”
苏朝宇看著江扬的照片,目光非常温柔:“你们倒都是兄弟,我一直奇怪,你们怎麽都那麽喜欢零食和点心?”
林砚臣眯著眼睛微笑:“爱好决定习惯,爱看电影的老大,爱看小说的副官,爱旅行的队长,爱画画的团长,我们几个的爱好,都适合边干边吃零食,跟你不一样──陆战精英赛的各种训练,一定容不得一心二用。”
“能在自己喜欢的食物上体会到满足感,其实是相当幸福的事情。”凌寒接茬,“朝宇,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更果决和无所畏惧,但是,也比我们任何人都不知疼惜自己,这点太像江扬,甚至比他更甚。毕竟,我还记得他带我翘班,跑去森林咖啡馆闲坐的往事。正像砚臣说的,那个家夥,有种要命的浪漫感。”
那是首都郊外林间的咖啡店,纯木屋,咖啡都要现磨现制,一杯简单的当日例咖就要等至少半个小时。凌寒记得那天阳光很刺眼,透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地面却只剩一个光斑指尖,他敲打桌面,追逐因风动而起跑的光影,微笑。
回忆的气息随著淡淡的讲述一点一滴地感染了所有的人,大雨仍然没有停止的倾向,玻璃窗外,已经是一片茫然的白雾。
慕昭白接到一条短信,於是飞快地跑出去,片刻回来把一摞调查报告摆在桌上说:“综合情报处查找了国内所有民用和军用的航空公司,目前没有找到指挥官的飞行记录。”
程亦涵环视所有人:“像指挥官那样的人,既不会自寻短见,更不会凭空抛下这里的责任和工作,独自离开。”
安敏被打发出去,到楼下军官餐厅给诸位显然要打持久战的大家订晚餐。凌寒又倒了一杯咖啡,小口抿著皱眉:“像他那样的人,难道还会被人绑架不成?”
“周五早晨8点,军部将召开关於本年度各单位总结嘉奖会议,如果指挥官不能出席……”程亦涵站起来,把文件夹啪地拍在桌面上,“……後果十分严重。”
林砚臣沈痛地看了看手表:“还有31个小时,诸位。”
“目前尚未收到任何勒赎的信息,但是,此人的确拥有数额惊人的财富、数量令人瞠目的仇敌,以及更多的追求者。”
“江家是帝国七大家族之首,身为长子的江扬自然拥有惊人的财富,他开酒红色的BMW跑车,在很多地方都有私人别墅,如果去度假,就会有管家厨师勤务兵提前入住准备。为人慷慨体贴,嫡系部下们都收到过定制的礼物。比如全手工制作的精工手表,或者新型佩枪,随便一支,都顶得上中将半年的薪水。”
“不仅如此,甚至在方珊珊事件里,他可以随手写出一个足以支付上万盎司黄金售价的中立国账户,而事後证明,那笔钱居然是他的私人账户,报过税,来源与存在都完全合法。”
林砚臣吸了口气,问凌寒:“老大经常中彩票?”
凌寒摇头:“除了苏朝宇以外,连包纸巾都没中过。说来奇怪,江家是豪门望族,族产自然惊人,但江扬不会有权力自由支配,何况他又不是家主,名下的财产应该有限才对。”
“哥哥的财产一向由我负责投资和管理,但税务方面的事情,一向都由亦涵哥哥负责,所以如果出现漏报或者其他问题,请不要问我。”江扬的弟弟江立出现在屏幕里,为了掩饰太过年轻给人带来的不确定感,他戴了一副金边的平光镜,西装革履,看上去十分专业。
“江家的孩子在16岁成人礼之後,会得到一份包含地产、房产、有价证券和部分现金的财产,都是多年家族积累,但数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惊人。哥哥在继承了这笔财富之後,花了一大半现金买了一辆豪华跑车,并且用到现在,相信诸位都曾经见过。”
江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能够360度旋转,於是他把它拧到对准镜头的地方,让所有人看屏幕上的照片──都是少年时的贵公子江扬,穿著一丝不苟的晚礼服,携著一位美丽的女伴,站在酒红色的BMW旁边。
江立微笑:“这是每天都要上社交版的人,不得不进行的必要的前期投资,传说所有坐过这辆车的美女,都对我哥死心塌地。”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看窗外,一副“与我无关”的尴尬表情。
“如诸位所知,他是个非常精於计划而且擅於积累的人,因此之前的零花钱和之後的军饷不是存在银行里就是买点国库券,直到大概五年前。那时候我刚刚赚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十万块,很想玩点大的,就把哥哥的现金帐户要了过来……”
众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江扬现在的另一半苏朝宇,向来对金钱没有执念、甚至不知道江扬资产状况的苏朝宇尴尬地笑了一下。
江立耸肩:“他不给我,我就会自己拿,所以他总是非常大方,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之後,他的资产和我的资产合在一起,一半用来做金融方面的投资,另外一半则用来投资房地产,这些年下来,成就斐然。从前年开始,机缘巧合,开始做古代艺术品方面的生意,收入颇丰。”说著,颇为愤愤地撇了撇嘴,“爸爸还好,老哥和小舅舅对此绝对是一窍不通,尤其是小舅,居然用一对珐琅彩的盖碗喝咖啡,实在是暴殄天物。”
程亦涵点头:“我终於明白他报税单上为什麽会有‘饭店经营收入’、‘销售收入’之类奇怪的项目了。”
慕昭白长叹:“我也想要一个招财猫弟弟,真的。”
江立笑:“哥哥比我要专心得多,在某些领域非常精明,而在其他领域则不肯多费一点脑筋。苏朝宇师兄不要怪他,他不是不愿意将这些事情交代给你,而是他是真的不清楚详情。我不是招财猫弟弟,而是机器猫弟弟,我哥需要什麽都会打给我,我是一站式服务的电话直销。所以他才不关心每年赚了多少钱,又购置了什麽产业。除了倾城风景区那个元帅府别墅,他也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度假,实在是无聊得很。”
苏朝宇想起他们一起去过的叶舞山别墅,脸上微微发烧,又觉得难过,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江立摊开双手:“以後显然会有更多的责任和杂务,可能以後会选择相对保守的方式。不过我发现小铭的理财天赋相当不错,而且比我踏实,十分热衷实业的样子,可能再过三五年,我们兄弟俩的财产就会都交给她投资哪。听说我哥不见了,不过我想他一定什麽事情都没有,大家不用太担心。好了,我有点事情要忙,有消息请及时通知我,再见。”他说著,就挂断了通讯。
慕昭白摇头:“我要是绑匪,一定要抓二少爷,老大那款的,怎麽看也不像肉票……”话音未落,已经被程亦涵狠狠戳了一下,其他人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打开了。
秦月朗走了进来,笑著跟他们打招呼:“元帅放心不下,让我过来帮忙。没想到来了就有收获。”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海蓝色封皮的MEMO,放在桌子上:“江扬的随身笔记,我知道因为保密级别的问题,你们都不方便看。我已经查过了。”
“有什麽发现?”苏朝宇立刻问。
“一切正常,除了失踪前一天的笔记上有一段奇怪的记录。”秦月朗展开笔记本,把那一页展示给所有人。
淡蓝色的纸面上,江扬挺拔的字迹写著:“洛克斯堡。”本子里夹著一朵已经被塑封为书签的小小的淡粉色玫瑰。
程亦涵皱眉看了半晌,缓缓说:“洛克斯堡是江扬曾经很喜欢的一部小说的发生地,他用这个词来代指私人约会,画一个圈则说明约会非常重要,一定要去,玫瑰代表什麽,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玫瑰代表爱情,而粉玫瑰的花语是‘对你念念不忘’。”林砚臣对这些是专家,他皱眉,“老大虽然浪漫,可是这也太过脂粉气了些。”
“约会的意思就是说,”苏朝宇平静地分析,“他约了某个人,或者某个人约了他。至於玫瑰书签,则一定与此有关。”他海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他惯用的那枚书签。”
凌寒刚要说话,门突然开了。安敏抱著一摞大小一致的标准餐盒进来,按照个人喜好把不同的晚餐放在大家面前。程亦涵看了看慕昭白手里的那份,便自然又从容地伸手过去换:“大家边吃边说吧。反正丢了老大这种事,一顿饭功夫是解决不了的。”又对安敏吩咐了几句,这个乖孩子便回家去准备夜宵点心了。
苏朝宇喜欢先喝汤,一勺舀起几片蛋花,看著苦笑。那些江扬在身边的过往,真的如同浓汤里吝啬飘著的几片蛋花那样轻浮不可见。他无味地一口口嚼著炒饭,听见不知道是谁含含糊糊地说:“继续。”
然後是凌寒口齿清晰的声音:“身边出现了非惯用的东西并且标注了重要记号,我们有理由猜测,那是对方,呃,怎麽讲,绑架、试图加害江扬的那一方传递消息方法而已。”
林砚臣用舌尖把嘴角的饭粒卷进去:“老大的仇家可不少。”
“我们有名单。”
大屏幕一闪,程亦涵的光点指挥棒落在一排人脸上:“他们都有嫌疑。”
“第一位是洛沙克亲王妃,原名方珊珊,在某个神秘力量的操控下,江扬和她曾经有过一夜情,两年前,她对江家实施了有组织的报复,凌寒中校和苏朝宇少校都是受害者。”程亦涵翻著记录说,“苏朝宇少校挫败了她的阴谋之後,她不得已返航回国。很遗憾,飞越国境线後不久,她的飞机坠毁在了茫茫山林之中,残骸已经寻获,机上人员无一生还。”
房间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苏朝宇和凌寒,更是感叹人生无常。既然对方已经死亡,洛沙克亲王很快再婚,这麽些年过去,就是诉讼也过了有效期,更不提现在进行绑架行动了。
随後,众人的目光落在第二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