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解的疑惑以惊人的速度繁殖著,曜辉开始回溯自己来到这小镇上发生的每件事。选上这儿落脚、住在「碧山庄」,以及找到代课老师的工作……一切会不会进行得太顺利了些?顺利到不启人疑窦都难。
要是再添上王逸那些人鬼鬼祟祟的可疑行径,曜辉再怎么粗枝大叶也无法继续安心地住下来。
「铁老师?你怎么会站在这儿?」
在曜辉发愣的时候,白色跑车早不见踪影,林校长也已经走回到校门边,「你还好吧?脸色很糟呢!」
姑且不论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曜辉的当务之急是先确认自己宝贝儿子的安危。将方才的一幕收进大脑的抽屉,他简单地陈述一遍来龙去脉後,向林校长告假。幸好林校长非常爽快地答应他,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家!
「豪豪!」
打开家中大门,曜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频频呼喊著儿子的名。然而四面墙壁间,只有自己气息紊乱的声音在空洞中回荡。
一道道打开门,怀著的希望,一个个跟著落空。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豪豪?
最後一扇门,也是他抱著最大希望的地方,握著自己寝室的门把,转开。曜辉望著门内凌乱不堪、衣柜抽屉全被翻得七歪八倒的景象,第一个念头是「遭小偷了一!?可是再仔细一瞧,「小偷」拿走的衣物,似乎全部都是儿童尺寸。
唯一的可能,就是豪豪曾经回家过,留下这些「杰作」,并带走他的小行李包——离、家、出、走了!
曜辉咬咬牙,踩著重重的脚步下楼,打开家中大门。以豪豪那双小短腿,如果他想离开村子的话,走在唯二条通往村子的道路上,方才就会和回家的曜辉「相遇」了,可见得他根本还没离开这附近。扣除这些可能後,豪豪最後会去哪里,答案昭然若揭!
怒气冲冲地走到「碧山庄」大门口,他不客气地以拳头敲著门扉。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现身的男子并无讶异,倒显得松了口气。
「他在哪儿?那个该死的任性小鬼!」
推开男子,曜辉横越过大厅,走向曾经造访过一次的客厅。一看见躺在沙发上蜷著身子呼呼大睡的儿子,立即克制下住地想上前痛扁他,然而追过来的男子,大大地层开双臂,横阻在他与豪豪问,摇了摇头。
「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打他屁股!不能再让他这么任性下去了,才七岁,说离家就离家,也不想想我会有多么担心!」
我不让。男子无言的眼神,坚定且清澈。
「我是他父亲,你是哪根葱?」脑门充血的曜辉口不择言地说:「我要教训自家的孩子,用得著你插手吗?再说,像你这种来路不明、莫名其妙装聋作哑的怪家伙,接近豪豪不知道存何居心?你离我们父子俩远一点儿!」
男子白皙的睑益发惨绿,可是他仍然坚持地摇著头,不让曜辉过去。
「你再不闪开,我连你都扁!」作势举起拳。
男子绷起睑,闭上眼睛,眼皮不断地颤抖著……像极了可怜兮兮、吓得腿软的小生物,可是他依旧没栘开脚步。
举高的拳,怎么也落不下。
恃强叹弱的人,是最卑鄙可耻的、连人都称不上的畜生。要是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高头大马又孔武有力的家伙,被人下了战帖,曜辉可会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但是一来王逸既没挑衅他,二来他又像朵在温室里栽培出来的名花,曜辉若扁了他,以後还怎么在豪豪面前讲些「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大道理?
……进退两难的僵持局面,被豪豪怯生生的一句「把拔,对不起啦!豪豪错了,豪豪下次不敢了!」给打破。
顾著争执,没发现儿子已经惊醒过来。
睁著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豪豪揉著红通通的眼睛,抽泣地说:「大哥哥告诉我,现在虽然胖胖的,但以後我会长得又高又大,像爸爸一样。所以……所以……豪豪以後会像爸爸小时候一样努力做运动,长高高、长壮壮,这样就不会被人笑了。」
放下手,惊讶使得曜辉的怒火消了一半,他狐疑地看著王逸,再转头看著豪豪问:「你说大哥哥「告诉」你?他跟你「说」的?」还特别在上头加重音调。
「嗯,大哥哥用图画本跟我说的!」吸吸鼻,豪豪拿起压在屁股下面的素描本,掀开来给父亲看。「这些都是大哥哥画的!」
很久很久以前……
工整端秀的字迹,在第一张画纸上写著,并且画著一颗肥肥胖胖的小种子,埋在土里头。
有颗不起眼的小树种子,它睡在泥土里,拚命地吸收著养分,
想到这是王逸一笔笔努力为儿子亲手绘制的「画本」,曜辉下禁认真地观赏著。故事本身并不艰深,很浅白易懂,困难的字都贴心地标上注音。它讲述著小种子怎么样诞生、怎么样在双亲的爱情灌溉下茁壮长大、脱胎换骨。里面有一段,是在风中飘过的棉絮,嘲笑著小种子长得又矮又胖,和普通的种子截然不同,但小种子却很骄傲地回道——
「我爸爸又高又大,不要小看我,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得像他一样!」
滑稽可爱的笔触,活灵活现地在小种子的表情、动作里,点出豪豪的神韵。至於在小种子的旁边,伫立著开枝散叶、细心呵护著小种子的大树,则有几分曜辉的五宫影子。凭空想像也能画出这么棒的图,这份非比寻常的用心……
「为什么?」喃喃地,曜辉合上素描本子。:
男子瞠大不知所措的眼。
曜辉跨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凝视著对方,提高音量道:「我们不过是凑巧搬到这儿的房客,为什么你会为我们父子做这些事?也不过是见了几面,你就一副仿佛和我们很熟的态度。难道在这之前,你便认识我们了?」
男子既没摇头也没点头,用著一双似有干言与万语,眼眶湿润的黑瞳,瞅著他。焦急……有什么话,你说啊!用眼睛看,谁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怒火狂肆……看什么看?以为这样我会被你吸魂吗?
毁灭一切的冲动……你究竟想怎样?
「把拔,你不要欺负大哥哥了!」
豪豪扯著他衣袖的动作,让曜辉不得不主动撤离胶著的视线。他蹲下身,双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把拔没有在欺负王逸,我是在问他一件事。」
「可是大哥哥不能说话,你还一直问、一直问,这样子大哥哥会哭哭的!把拔要是把大哥哥弄哭了,就羞羞脸,大坏蛋!」
说的也是。
自己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呢?假使这是桩有计划的阴谋,那王使者是谁?王逸在这里面是扮演什么角色?他和莫杰、林校长都是串通一夥的吗?纵使这些假设都是正确的,王逸又怎么可能「开口」自动招出来?他本身就是嫌疑犯之一了,说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突然问有许多事情,都不似他原以为的那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全都变得难以厘清,致使曜辉方寸大乱。
「好吧,把拔不问就是。」暂时的。曜辉决心要弄清楚这团谜。
豪豪高兴地点点头,跑到王逸身边,拉起他的手晃啊晃地说:「你不要难过了,大哥哥,我把拔不是坏人,虽然他现在凶巴巴的,不过他平常都很好。而且我也没有把你的秘密说出来,你有很多把拔照片的事,我一句话也没说喔!」
王逸愕张著嘴,慌乱地瞟向曜辉。
小男孩的一句话,让波澜再起。皱起眉,做父亲的沈下脸严肃地喊道:「豪豪,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照片?」
「喔喔」地喊了声,豪豪吐吐舌。「人家不小心讲出来了耶,大哥哥。」
王逸淡淡地苦笑著。
「你在哪里看到把拔的照片?」一把揪住儿子,曜辉不假辞色地盘问。
「人家和大哥哥约好,不可以讲,讲了会被月亮割耳朵、拔舌头的。」豪豪扭动著胖胖的身躯,挣开,一溜烟躲藏到王逸的屁股後。
曜辉慢慢站起身。明明真相近在眼前,可是一个大的不开口,一个小的口不开,他又不可能揍这两个人……岂下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既然事情已经被拆穿,那就全部都说出来算了!阿逸。」;
急忙忙地转身,曜辉竟一点儿都没发现,莫杰就站在客厅的门口处。没有关门与开门的声音,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铁先生,你好像跟林校长打听我们两人的事,是吗?这很伤脑筋耶!我不是早说过,有什么问题,你来问我就是。你找阿逸也没什么用。」吊儿郎当地衔著根牙签,双手插在低腰牛仔裤中的莫杰,咧咧嘴说:「他要是肯开口,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莫先生,我看开场白就省了,现在我只在乎真相两个字。你愿意帮我解开疑惑,这是再好不过了。」
曜辉将这些日子累积的「怒火」压缩在鹰扬的眉宇间,冷瞪著对方道:「首先,就从你们接近我们父子俩有什么企图说起。」
「不,现在不是好时机。」
「拖延战术?」少跟我来这套!曜辉以目光嘲道。
莫杰耸耸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还是下要在孩子面前谈吧?我和阿逸哪里都下会去,也不会躲,你大可以等孩子睡了,再过来找我们。到时候,无论你有什么疑问,我都会帮你解答清楚的。这样可以吗?」
豪豪仰头小声地问王逸道:「呐,把拔是在和那个叔叔吵架吗?大哥哥。」
王逸还没点头或摇头,莫杰已经挑起一眉,跨著大步来到豪豪面前,他掐掐豪豪的脸颊说:「啧啧,真是个小胖猪啊!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小胖猪呢,他老是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下过也是非常可爱的小胖猪,比你还可爱。」
豪豪嘟嘟嘴。「我以後就是大树了,我会压死坏人,压死坏叔叔!」
「哈啊?」莫杰捧腹大笑起来,他对著王逸说:「这小子有趣,比他那个老爸有趣多了。把他做成小烤乳猪,味道应该下错吧?」
王逸无奈地斜睇著表兄,在莫杰笑得快翻过去时,豪豪早就吓得跑到父亲那边,直嚷著:「把拔、把拔,有坏人要把人家捉去烤,快救我!」
曜辉没有陪莫杰膛浑水搞笑的心情。「豪豪,跟把拔回家,你今天都没有上到课,该用功一下了。」
「噢。」举起手,豪豪对王逸说:「大哥哥掰掰~~」然後对莫杰扮个鬼脸,跟著曜辉离开。
步出客厅前,曜辉刻意瞄了留在客厅的两个大男人,以眼神清楚地告诉他们、——不是不追究,是时候未到,他今晚一定会问个水落石出的。
「欢~~迎光临。」男人满脸嘲讽地出来迎接曜辉同一天里的第—一次拜访。先行处理完该做的家事、哄著异常兴奋的豪豪洗澡,刷牙、上床睡觉後,曜辉终於能再访「碧山庄」时,已是深夜十点左右。他敲了下门,莫杰很快地出来应门,领著他前往设有小酒吧的宽敞起居间。
「在这边可以比较放松。你想暍点什么?这里什么酒都有。」宛如是在自己家中,一派闲适的男人,不见任何即将被逼供的紧张感。
「随便都可以。」
「是吗?你酒量好不好?我可不想事後你暍醉了,还怪我故意给你烈酒,灌醉你。」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曜辉冷著脸说:「请给我「末开封」的啤酒一罐。」
挑挑眉,莫杰走向小冰箱,捉起两罐台啤,一罐丢出去。「老兄,你接好了!」另一罐他啪地打开,仰头灌下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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