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的火车上,蒲南不再嗜睡,他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同坐在窗户旁的我一同看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
我偷窥他在车窗上的倒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总是难以琢磨他的想法,他也一样。
出了车站,我问他:“回家还是去我那儿坐坐?”
“去你家。”他说,十分果断。
我的房子依旧干净无尘,于临安不在,但是看的出来他对打扫房间很上心,厨房也没有什么油污,冰箱里整齐的放着水果还有剩下的饭菜。
“饿不饿?”我问。
“我要回来住。”蒲南说,“你想个办法把那个人弄走。”
离租期到期还有一段时间,按照合约上写的,我可以按押金百分之二十的价格当作赔偿,我并不是很在意钱,也并不在意于临安的去留…………我在意的是,蒲南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蒲南洗澡的时候,我打了电话给于临安,他正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
“你能现在回来一趟么,我想跟你谈谈房子的事情。”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并没有再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于临安会来,蒲南穿上换洗的衣服,捏着杯子,坐在沙发里对他虎视眈眈。
我让蒲南出去转转,他很不情愿的离开。
等到蒲南出去后,我招呼于临安,“坐吧。”
他很听话的坐下来,目光碰倒桌子上的租赁合同,闪了一下,又收回去,低下头来,等待我开口。
我咳嗽一下,将合约和装好钱的信封推到于临安面前:“我答应朋友让他回来住,所以……”我点了一下信封:“该付的赔偿还有你的押金都在里面。”
于临安低着头,看了信封一会儿,伸出手将信封拿起来,随便揣进衣兜里,然后抬起脸来对我说:“请给我一个星期时间。”
一个星期对蒲南来说太久了,然而他的表情是年轻人遭遇打击特有的失落,我并不是愿为他人着想之人,该是因为这段时间同蒲南的相处实在非常愉快,我并没有在时间上再次讨价还价。
“我这一个星期都会回宿舍睡,请你宽限一个星期是因为我的东西有些多,而且找合适的房子也不太方便。”他进一步解释。
我漫不经心的说:“你不需要解释什么的。”我看了他一眼,忽然生出十分刻薄的心情来:“反正一个星期以后你必须得走。”
于临安又赶回学校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来去匆匆。
我给蒲南打了电话,他正在超市游荡,买点粮食来打发晚饭。
晚上于临安果然没有回来,蒲南歪着嘴巴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看,摸摸看看,一脸鄙夷的说:“等那小子走了,我要换全套的卧具,还要换个新的衣柜!”
“卧具是于临安自己的,衣柜里又不脏。”
“我讨厌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他大声的说,还用脚使劲的踹了可怜的衣柜一脚。
是,因为他的这种精神洁癖……我同蒲南在大学时代曾经分开过一段时间,原因是我同一名同学走的太近…………蒲晓朗曾经道学校里找过我,要求我离开蒲南。那个时候还不够老成,还有很多煽情的大义凛然,于是刻意同别人走的近了些。然而最后蒲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我同他兜兜转转,又重新在一起。
怎么说呢,人就是这样的,回头看,似乎都是错误。
但我至少是明白的,蒲南最介意同别人用同一件东西。
蒲南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
他问我是否准备回去上班。
我难得空闲,好容易有半年的空闲,又何乐不为,尽管对职位的升迁会有些影响,然而同与蒲南能相处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这才想起问蒲南的工作,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那个啊,我没有管,直接就不去上班了。”
“……”
第四章 这甜蜜的你(4)
===
我以为半年的清净虽不至于,但至少两三个星期还算现实。
然而第二天,我家里的座机就响了,是蒲南的母亲,不若以往她激动暴躁的风格,她甚至很温柔的要我与蒲南回蒲家一趟,“吃个饭。”
蒲南的母亲说的轻描淡写。
然而到底有什么等着我们,尽管不知道,多少却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挂了电话,我打开衣柜,看看哪一件比较适合于同长辈见面。
蒲南一掌拍到大衣柜的门上,皱着眉毛不悦的问:“干嘛?你要干嘛?”
“换件衣服,去见你母亲。”
他的手依旧放在大衣柜上,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我告诉你,朱泊,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他倒是难得在这个问题如此态度强硬…………哦不,他向来是如此强硬的,只是最终仍不得不接受父母的安排…………蒲南向来是善于对我严厉,而对自己的家人和颜悦色。
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态度,敢于正面的反抗了。
于是我们爽了蒲南母亲的约。
下午的时候,我们打车去本市的郊区钓鱼,天气已经微冷,草木也显出萧条的意味来,我们又都是生手,连甩个竿都不甚熟练,最终草草收拾干净,回去了。
蒲南的手机依然没有开机,还将我的手机也一并收走。
然而收了鱼竿回家的时候,正要开冰箱随便弄点什么来填饱肚子,家里的电话响起来,蒲南跑去接,我在厨房动作轻缓的洗西红柿,只听见蒲南在电话那头先是十分不耐烦的应付了几句,最后忽然爆发性的大声吼:“我跟蒲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这么多年了,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啪,电话被挂上了。我将洗好的西红柿堆在案板上,大声问蒲南:“怎么了?”
“没事。”他走到厨房来,随手抓了个西红柿就往嘴里面填:“是我妈的电话。”
我哦了一声,“我看我们还是跟你家里好好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没有过,有用么?”他恶狠狠地将西红柿皮吐出来,扔进垃圾桶,见我仍然一脸微笑,毫无所动,忽然觉得不平了,嘴巴覆上来,西红柿酸甜的汁水味道充满我的口腔,被他的舌头翻搅起来,唾液中的酶将那些味道消散掉,只剩他的气息。
第五章 革命曲折(1)
于临安终于搬了出去。比最后期限早两天,他搬家的那天找了几个同学来,都身强力壮的,一个人抗三个包都不喘粗气的。于临安临走前对我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这孩子,还倒挺有礼貌的。
蒲南站在床边,看着那帮年轻人将那些包包袋袋的东西搬上租来的三轮车上,伸手指着一个穿灰色外套的年轻人说:“这人跟那小子是一对儿。”语气仍旧是颇为不屑………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何对于临安抱这么大的偏见,仅仅是因为于临安住了他的房间?
“你倒是眼尖。”
“哼。”他从鼻腔里出气。
都是gay,说来,于临安对蒲南来说,并不能构成威胁,我们都是口味挑剔的动物,更何况已经习惯了彼此,即便是真要分开,也仍是需要些时日的。
于临安搬走后,蒲南果然换掉了衣柜,连带着将自己的床也换了一张,像是向我证明什么似的,我笑他的过于在意…………我并不是适合使人吸引的那类人,属于站在人群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
重新收拾好家里,我与蒲南重新生活在一起,尽管年龄大了,仍旧还想着去庆祝庆祝,在外面的饭馆总归是不方便,我与蒲南去了离家最近的大型超市采购,想着自己做点什么,尽管简陋点,却能多点自然空间,何乐而不为?
中午十二点的超市人员稀少,导购员都浅浅打着呵欠,我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在超市里消磨时间,偶尔貌似不小心将手指碰在一起,会有如同初次恋爱时的青涩心情。
如果这种朦胧而梦幻的美好可以持续下去,我死而无憾。
真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们在超市碰见了蒲苗…………蒲苗的家和我家分属不同的区,坐公交车也要半个小时的样子,天知道我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相遇。蒲苗手里抓着西红柿,睁大了眼睛看着几乎装了整个购物车的我们…………她同我们一样吃惊。
然而蒲苗反应向来是快的,我是鲜少见到女人如她这样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真有闲心啊,蒲南,这几天玩的开心吧。”
公共场合,她也并不大声喧哗,只对蒲南冷笑…………她向来是不怎么屑于同我打交道的。
“是,挺开心的,你这几天也挺高兴的,是吧。”
蒲苗放下手中的西红柿,挑起尖削的下巴…………蒲家的人,无论男女都长有漂亮的下巴,含蓄而漂亮,惹人注目:“那你好好玩啊,我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这话时说给我听的,尽管她是看着蒲南说的。
蒲南冷笑,不再同蒲苗纠缠,拽着我去付账,蒲苗倒也并不着急,她向来是有主意的女人,非常不同于蒲南的母亲,蒲苗总是骄傲的,对于厌恶的人,向来吝于给予一丁点的关注…………简直同蒲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从超市出来,蒲南的心情明显变差了,回到住处后,他一个人握着手机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心神不宁,我于他的角色,向来不是分担忧愁,而是发泄怒火。
蒲南心事重重,晚上翻来覆去,睡得很晚,半夜起来还跑出去抽了根烟…………他是很难得抽烟的,早上起来烟缸里堆满了烟头,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得样子像是羊水中的婴儿。
我本来是想叫蒲南出去散散步,见他这个样子,便想着自己一个人走走,将自己收拾整齐后,刚走出门,就接了电话,是单位那边打过来的,叫我过去一趟。
我是在病假中,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更何况单位里人才多的是,也不缺我一人,科长让我回去,也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单位,同熟人们打个招呼,大家各自玩笑一番,问我到哪里风流快活去,我笑说,快活倒是,只可惜不够风流。
进了科长办公室的门,他正在里面办公,见我进来,从一旁拿出一个大号的牛皮袋子,推到我面前,神色凝重的说:“看看吧。”
人倒霉的时候,恐怕都是有预感的。
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时,我几乎是已经知道都有些什么东西了。
蒲南母亲的信,我和蒲南的照片,以及零零碎碎对我声讨的书面材料。
我并没有仔细看内容,只是草草翻了一下,将东西装回去,把袋子平放在桌面上,等着科长的发落。
科长将双手放在桌子上,交叉着,半晌终于开口,“这事是真的?”
我抬头看了科长一下,竟然笑了一下:“是的。”
“没有一点夸大事实?”
“没有。”
科长叹了口气,“朱泊,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有什么困难,单位是可以帮你解决的,但这种事情,谁都无能为力。”
我笑笑:“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办手续?”
科长有点不自然,十分尴尬的笑了笑:“先把病假销了吧。”
从单位出来的时候,科长送我,离分别时,他终于开口:“朱泊,如果我能帮你自然就帮了,对不住了。”
我笑笑,“我明白的,谢谢您。”
我的铁饭碗,就这么,吧唧一声,碎了。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同蒲南的父亲见了面,他说过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