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临安多少有些尴尬,我想,原来老板已经知道我同于临安住在一起的事情。
我无意于将生活中的事情掺杂到生活中去,然而老板与于家以及蒲家这种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下,说这种话来,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
忽然就这么,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我笑了笑,将烟点上,前几日听说原单位的一个退休老职工因为肺癌去世了,最初的起因就是抽烟过多。听闻消息的时候,我拧灭了手中刚点燃的烟,然而也不过几天,即便是已经有了这样近距离的案例,却已经没有什么震慑效果了。
人就是这样的,及时行乐才是对的。
办公桌上公司给配的烟灰缸,向来是放在抽屉里的,只有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因为麻烦,所以也减少了抽烟的次数——倒是很见效。这种事情也只有于临安才做的出来,用过的烟灰缸洗干净放起来,人总是怕麻烦的,说不定这样就将烟戒掉了。
年轻人的幻想。
没有烟缸,我可以将灰弹在桌面上,自然有助理来收拾干净,顶多落一个“不爱卫生的老男人”这样的称号。
对于我这种年龄,一辈子单身都无所谓的男人来说,什么样的称号也没有关系。
我如今并不十分介意无关紧要的如何看我,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下班的时候,老板将我叫过去,说是有点事情同我商量一下。
等知道老板所说商量合适,我笑笑,“说商量有些太客气了,这是分内的事情,只是这件事,倒不如找于临安来的快些。”
蒲南如今已经接手家族的企业,尽管蒲父仍掌握着大部分实权,然而对于生意上的许多事,也都十分放任蒲南,默认他凭个人喜好谈生意。
用老板的说法来讲,便是如今的年轻人实在不够念旧情分,老板同蒲家是有长期的合作的,今年招标,按理来说,应该是将指标给老板的,只是前几天,老板去见蒲家人的时候,蒲家人的态度有了些转变,似乎已经有了其它的合作伙伴。
对于蒲家人来说,老板这样的合作伙伴,即便是失去一个,也会有更多的,对于老板来说,失去了蒲家这棵大树,业绩的下滑将是有些让人心痛的。
谁也不会嫌钱少。
“你同蒲南是大学同学,不如你出面去说说。”老板是这样说的。
我的私事,不知老板知道多少,我同蒲南之间的那点事儿,也不知老板知多少底——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这种任命实在是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临安同蒲南关系似乎不大好。”
我自然不会牺牲自己来解救别人的痛苦。
自火车站空等后,我同蒲南再没有做任何联系,即便是他打了电话来,我也没有接过,时间久了,他的未接来电减少至没有,我的世界也终于清静了。
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过。
我没有答应老板的……这应该算是请求吧。
至于理由,随便找一个就可以敷衍过去了。
我对生活不会再有任何奢望,只希望能过的平淡一些,哪怕孤老终生也无所谓。
但是在这个时候,生活却显得有些过于厚待我了。
一个星期后的招标会,老板果然没有拿到曾经一直属于他的合作项目,但是几天以后,项目部的经理带回来好消息,说是蒲家的另一个工程,有意找我们公司合作,并且利润以及各种细节上的洽谈将会有很多商量的余地。
用项目部经理的话来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心中冷冷一笑,是啊,焉知非福。
又是没过几天,便在饭桌上边吃边谈谈之间事情,蒲家也派了一名经理过来洽谈。谈事的饭店是老板亲自订的,还有些余兴节目,也是老板亲自安排。对于老板来说,处于新老交替的蒲家伸出了这样的橄榄枝,无疑是决定以后是否有合作空间的小小试探。
自然是要格外重视的。
我也跟着去了,略作交谈后,才知道那名经理是最近提拔上来的项目经理助理,也不见得了解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密,只是气势非常咄咄逼人罢了。
这次来,我本就似乎做个陪衬,不需要说什么话,更何况我也委实不喜欢在这种场合表现的侃侃而谈,我点着烟,坐在老板旁边,只听该说话的人互相之间虚与委蛇。
那位新上任的助理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谈吐之间十分犀利,在关键问题上措词严密,使人无法从中揣摩蒲家到底是作何想法。
一顿饭吃下来,时间不少,然而明朗的结果却是没有,即便是接下来去开云会馆的一系列享受中,似乎除了我和那位助理以外,剩余的人都享受的惴惴不安。
待到深夜,一直沉默的我似乎有了些用处,老板要我将那位千金贵体的助理送回去,取车之前,老板低声叮嘱我“无论如何探探口风”,我点点头,算是明白。
其实不过是蒲家这块馅饼掉下来的小碎屑,只不过我是弱势群体,一点小碎屑都不能轻易丢弃,有钱是好的,却不免有些掉价——但是钱,永远最可爱。
我取了车,载上那位钦差助理,一路上实在没有什么好交流的,蒲家的态度实际上太明显,只是想要吊着老板玩,玩够了,心情好了,自然会赏点吃的,要是心情不好,实在对不起,尽管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有更好的选择对象。
那位助理指了京华路,车一路开过去,一片灯火辉煌,京华路是本市各娱乐场所的聚结地,档次不一,各个是不夜城。待得到了鸿石酒店的门前,他才开了金口:“蒲先生在上面等你。”
蒲南自然不会笨到用别人的前途来威胁我。
别人的死活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更是如此。
废了这么多周折,在这里见面,自然是不会谈招标的事情。
我们在十三层的咖啡厅见面,蒲南选了靠窗的位置,面前的那杯咖啡已经没有热气,手边的烟缸里多了半缸烟头,我是略有差异的,不知他什么时候养成这么重的烟瘾。
入了座,侍者为我上了一杯咖啡,热气腾腾,室内空调温度在这种夜晚显得很低,有几分冬天的感觉。
我笑了笑,将无名指插进杯耳中,端起杯子,热气渺渺中,我看看蒲南沉默的表情,“这种时候,找我来,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呷一口咖啡,舌尖被烫的有些痛,接着便是麻木。
所有的痛都是一样的,先是痛,后是不痛,总能习惯的。
蒲南只是看我,似乎一脸沉痛一般,就这么看着——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总是充满侵略性的,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有了几分内敛的沉稳。
但,即便是这样,他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种既非尴尬亦非敌对的沉默中,他终于开了口:“对不起。”他说。
不要说对不起,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对不起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你没有损害过我的利益,这话从何而来?”
“你别这样……”他喃喃的:“你别这样,朱泊,我知道我……”
他要说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对不起,无非是不该将我一人扔在车站枯等,无非是对我有愧一类。
这世界有太多的无非,却都是亡羊补牢。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笑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
不过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任何一条路都是殊路同归,我早已预知这样的未来,却依然错的执迷不悟。
不见棺材不落泪,便是这样的吧。
蒲南却比我更执着:“再给我一个机会,朱泊,再给我一个机会,等到孩子出生……”
他总是这样,再给我一个机会,等到……我们就……过去的我总是心甘情愿的一再上当受骗,如今听来这样的允诺依然诱人。
我做了过去的自己从来做不到选择。
“我累了,蒲南,真的累了,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什么交集了。”我笑了笑,“尽管我曾经那么爱你,但是爱情总要被磨光的。”
我将手边的咖啡喝干,窗外目光所及的夜景,一片富丽堂皇,我是坐在这样的高度,居高临下,美不胜收——这也不过是假象,我永远不可能大富大贵,这一切都是借来的。
我站起身来,对他依旧是笑了笑——除了笑以外,我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更合适,难道是悲痛么?
我已经不会觉得难过和悲伤,又何必这样虚伪?
“我们该和平的说一声再见,都是成年人,没有什么比理智处理问题更好的,是不是,蒲南?”
我转身离开,临别一声几不可闻的“再见”,却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走出鸿石酒店,计程车滑行至面前,我摆手放它离开,灯亮的如白昼,然而天毕竟是黑的,腕表上的时间接近黎明,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昏黄的路灯给我若干影子,于是在这个十字路口,有若干个我选择了若干个方向。
我笑笑,伸手不剩疲累的挡住了眼睛,那灯光刺激着我的泪腺,再见,蒲南。
我的爱已荒,心已老,再经不起一点折磨。
那一夜后,老板的一番苦心经营果然是白费了,将近一半的业绩要重新拿起来,习惯了安逸生活的老板,终于体会到前景的严峻,
接下来的生活就像是缺氧,我虽并主管业务,却也因为最近的活动频繁,而将大部分业余时间投放到各种应酬上来。如今如同撒网一样,捞到的都死咬着不放。
原来激烈的竞争是这么一回事。
想想去年我在原单位的办公室里喝茶摸鱼,工资奖金却只升不降,多少有一种昨日皆梦的叹息。
这样的生活,对于于临安来说影响也颇大,他的这学期的课程非常紧凑,业余时间还要来公司上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的好像他房间海报上的漫画人物一般。
他这学期开了一门实验课,有时泡在试验室太晚了,就在学校留宿,至于我,由于要同老板陪客户的缘故,也经常要通宵达旦。
我同于临安在公司碰面的次数甚至多于在他住处的。
我同他的关系没再有什么改变,干脆利落的性关系,他对我仍有期待,但不会再幼稚的向我索要什么承诺,我对此喜闻乐见。
他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同我偶有交谈也尽是些愉快的事情,心情不豫时,也绝不会用自己的不快来困扰我。
一切美好的就像我同他在恋爱一样。
也只是好像而已。
我这样的老男人,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还是钱和升职来的更实际一些。
日子便这么一日一日的过了。我的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规律,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惊喜,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有一日,我因为应酬在酒店碰见了蒲家人,算算时间也快要九个月,蒲南太太的肚子很大,看不见脚尖的样子,由蒲南一路搀扶着走,身边还有蒲南的堂姐——蒲苗。
碰见的地方实在是过于正面,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也就只有迎上去,笑着打个招呼。
“你好。”蒲南只点点头,不着痕迹看我一眼,便抬脚准备跟着服务生进包厢。
只是许久不见得蒲苗对于这种冷淡的招呼有点不大满意,这说明女人永远是最麻烦的生物,不仅睚眦必报,而且太过喜欢多管闲事。
“这不是朱泊么?”蒲苗的妆面精致细腻,看不到一点瑕疵——这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