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个拿着纸条,请求租房的羞涩而可爱的年轻人。
哦,那是假的,想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点点头,进了屋子,拉开行李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并没有带走,我还不至于穷到连几身衣服都买不起的地步。
对于那两个人,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再见了。
我的行李袋倒是并不沉重,否则大包小包的提出去实在太过难看。
我庆幸自己还没有爱的太深。
我感谢蒲苗的性急。
这个时候,我竟然是感谢她的。
我自己都想笑了。
我回了自己的住处,许久没打扫,一股子尘土味,但我也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将自己的房子清洁干净。
我掀开沙发上防尘的报纸,顺势坐在里面,点了烟,顺手捞过硕果仅存的那只烟灰缸,将第一截烟灰弹在里面。
我该好好理理这事情的始末,其实也并不难,却好像错综复杂似的,理的人头疼欲裂。我就这么抽着烟,待到一整盒烟都丢进烟灰缸里,得来的结论也不过是开了手机盖,顾不得这个时候是否属于休息时间,打了电话给老板口头说了辞职的事情,“辞职信我会寄给你的,有什么需要赔偿的我也会配合。”
老板摸不清头绪的追问,我却已经再懒得多说一句话了,将手机的电池板抠掉,随手扔在一边。
我看看墙上苟延残喘的挂表,凌晨三点零七分,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或许是两个小时,也或许是三个小时,或许更长,但谁管的了那么多呢。
我草草将屋子收拾干净,在充满灰尘味道的床单上,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自从搬回来以后,我一直昏昏欲睡,为私人公司干活,双休日自然是没有的,多日以来透支的睡眠,在这几天倒是结结实实的补了补,而且一直在补。
我并非愿意逃避事实,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我自然是在意的。
但是在意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于临安那个小混蛋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低估了蒲苗的恶毒,也错看了于临安的善良。
我是愿意相信于临安的善良纯真的,我以为那么好看的长相,那么容易被影响的情绪,那么直白的眼神,那么热烈的感情,还有……那么小的年纪,又怎么会是假的。
到头来,只有长相和年龄是真的。
我笑笑,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摸一根烟来,点燃,随手将烟灰弹在地上——我不管不顾了,累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更何况那么一截烟灰,人生本也就是如此,充满了得意与失败。
我不过是在面临又一次失败罢了。
当我将屋子里能找到的烟都消灭掉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该是下去转转的时候了。
这几日的天气也并不大好,似乎是因为临近秋天了,所以阴雨绵绵,本市向来不是热爱雨水的城市,今年倒是非常例外,我在床上躺着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困意便会变本加厉。
出了门,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点日用品,还有什么时候都方便的方便面,在路过收发室的时候,门卫递了一封信给我。
“这是您的信,”他说,“敲过您家的门,似乎没有人的样子,手机也打不通。”
我捏着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像门卫道谢,他自然是敲不开门的,我睡着的时候哪管外面海浪滔天。
拆了信,草草浏览一遍,我便已经明白,原来一切并没有结束。
至少,在将我的所有积蓄压榨干净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结束的。
于临安用我的房子作抵押,却以他人的名义贷款开超市,如今超市资金周转不灵,需要三十六万四盘活。
我不知道于临安是什么时候将我的户口本弄走的,也不知道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又如何能签订贷款合同。
我自然也不会去仔细琢磨,他既然要整治我,自然多的是办法。
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将电池板重新插回手机,也并不着急,关于钱这方面,自然有人会主动找我的。
超市老板的电话打来,也不过是三分钟以后的事情,他张口便指责我没有道德心,在这种时刻竟然将手机关闭。
我没有多做解释,问清楚到底需要多少钱:“我认为,多余的话你不用再说了,只要告诉我一共需要多少钱。”
“……”
我补充道:“于临安要你从我这里弄多少钱走,你说个准确数目。”
超市老板也就不再虚与委蛇,将具体数目告诉我。
我算了一算,于临安也并不算赶尽杀绝,他还留了一万给我。
我取了一万块钱出来,将存折和银行卡悉数挂号信给了超市老板。
我并非没有能力力挽狂澜,如今我也算是那超市的股东一名,发言权恐怕也是有的,将超市起死回生也并非毫无可能,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已经无意于同那些人斗争,他们既然希望我一蹶不振,我就给他们这样的结局,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落得耳根子清净;我也并非没想到诉诸法律,只是律师费太过昂贵,一场官司打下来,情况比如今好不了多少,更何况我也并无意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
即便是我将那超市盘活了,于临安和蒲苗依然会相出别的办法来绊我,倒不如就势低头的好。
用钱买个教训,也已经值得了。
我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清清静静的。
解决了金钱上的纠纷,便是老板打来的电话。
他想必也已经听闻风声,以他那见风使舵的商人本性,应该是对我不再过问,却没想到他依然打了电话过来:“朱泊,你要是愿意,就还回来干吧,我这儿挺需要你。”
我笑笑,办公室主任那个位置,也并非缺我不可,人才这么多,很快就有人来填补空缺,我此刻不需要他人的施舍,于是也就不再虚与委蛇,“我准备去别的地方转转,去散散心。”
老板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我的手机终于恢复了清净。
我重新办了电话卡,重新将自己的房子收拾干净,还重新添置了几件衣服,买了两条烟,最终手里也只剩下一千多块钱。
我没有为自己节省钱财的意识,我不是白痴,也并非低能,钱总能挣出来。
存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打了水漂。
我想起商场服务员热忱的笑脸,呵,还是有钱好。
但是我想错了。
我过了太久的好日子,已经忘记了从头开始到底有多么艰难。
将剩余的钱挥霍掉,又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情,我镇日在家中呆着,吃饭叫外卖,偶尔自己开火做饭,更多的时间是在睡觉,在已经开始变冷的空气里,找寻一个越来越有安全感的姿势,可以一觉睡上十几个小时。
我还花掉了宝贵的三百块,同心理医生谈了一个小时的废话。
他认为我这种日日睡懒觉的惬意生活来源于对生活的抗拒,他诊断我患上了忧郁症。
我只知道忧郁症的症状是过于敏感,并且经常失眠,倒不知道睡眠充足竟然也属于忧郁症的范畴。
医生笑笑,说:“你的情况同他人不一样,尽管你的睡眠充足,实际上是有些过于充足了,但是你的精神仍然非常不好,这是精神压力大的特征。而过于嗜睡,又是逃避现实的做法之一……”
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离开他的诊所,无意于再浪费自己的钱。
在终于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后,我开始考虑生存的事情。
但是如我刚才所想,我似乎是将有些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如今经济不景气,许多工作的酬劳都贬值,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应付一份抛头露面的工作,将范围定义在可以在家里工作,而不必面对旁人的性质上。
我的生活交际一直非常窄,在这种时候,终于发现了自己能开口的朋友,似乎也只剩下张梁一人。
我打了电话给他,他正要上一台手术,匆忙之间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说下班后给我打电话。
然而我一直等到凌晨,也没有见他的电话回过来。
一时间,我倒终于发现自己做人竟然失败到这个地步了。
我随手就砸了烟灰缸,还有手边能砸的东西,不需要多久,就将客厅里搞得一团乱。
我点了烟,在那一片狼藉的屋子里,不知该想些什么。
也或许,在这种时刻,我应该真正伤怀一把,是的,若说伤感自然是有的,但于我这种成年人来说,将这种软弱的感受抓着不放,恐怕有些幼稚,我自然是要往前看的。
早晨八点钟的时候,张梁的电话却来了,说是又下了手术台,要我陪他吃顿早饭。
“那台手术做完已经是十一点,我想着你睡了,也就没再打电话。”
我也并没有异议,临走前,看着满地玻璃碎片的客厅,忽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愚蠢。
我到底是在感谢什么?
简直要自我解嘲了。
同张梁在医院附近的小吃店里见得面,他一脸疲惫,眼睛下面有着深深地黑眼圈,等我掀开小吃店的门帘进来,两人都不禁一怔。
“我累是因为上班,你这么萎靡,是因为什么?”
原来她还不知道我的事情。
也是,他并非富家子弟。
我只简略的说了说最近手头紧张,想找点事情做。
张梁略微皱了一下眉毛,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出了什么事情?以我对你的认识,你还不至于潦倒到求人帮忙的地步吧。”
我笑笑,却也只有苦笑,“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有什么可以在家里做的活,帮我留意一下吧。”
张梁也并不再多问什么,却将我的事情满口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张梁的电话,说是有个翻译的活,看我愿不愿意。
其实还有个软件公司程序员的工作,两个工作相互比较一下,我自然选择前者。编程已经是大学时代的事情,我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张梁这人就是如此,说来我与他交情,也不算是特别深厚,他对我竟能这么用心,其实是我唐突了。
这份工作薪酬很低,我也并非什么权威人士,但有钱总能吃上饱饭,这又比什么都好了,反正我如今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同原来多少有了些差别。
于是我开始镇日围绕着枯燥的英文打转,张梁找来的这个工作,其实也是转手他人得来的,据说是个研究生的活,教授按千字付钱,只是那学生过于懒散,找人代劳,只不过少拿些酬劳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坏处,时间久了终于发现天天坐在房子里埋头苦干,最终得来的报仇也只能温饱。
我不是年轻人,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趴在电脑前也每一点酸疼毛病,半个月下来颈椎和肩膀的痛的难忍,对此除了忍受以外,我也不可能做出实质性的措施——每月所挣也只能维持水电和三餐而已,到了连烟都买不起的地步了。
我因为烟瘾而脾气暴躁,甚至影响了正常的工作,在出了两次极大的错误后,张梁不得不抱歉的告诉我,就是连这么简单的活,也已经不能是我的了。
张梁将我叫出来,说是要好好谈谈,他请我在附近的小饭馆坐下,燃起的三五香烟撩拨着我无从舒缓的烟瘾,我皱着眉毛,面对着许久未见的荤菜,却依然没有好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