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他没法呆在宿舍。
他觉得他现在难以融入宿舍。
他背负着一个重担。这个重担关于他们宿舍,关乎他所在的空间,甚至关乎他所在的学校。这里已经变了样,一切都不再是他所想的单纯,每个人似乎都成了电影里谨慎小心的特工,偷偷摸摸的监视着其他人,躯壳下藏着无数的情报秘密。
他现在也有着一个极重要的机密,而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想回家,但他又怕母亲问起小考的事,一想起那不上不下半死不活的成绩,他就没心情也没信心回了。
他一直沉闷烦躁到了中午,无可奈何想着先去食堂再说,便起了身。刚走到门口,宿舍里的电话就响了。
他并不在意,依然往外走。因为他平时每周都回家,所以基本上也没电话。然而他刚出门在楼道上走了两三步,他舍友就追了出来,手扒在门槛上整个身子探出门喊他:“正圆!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你!”
他一听,有些诧异,接着又好奇是谁,再一琢磨,面色又凝重了起来,想着不会是他妈吧。
他回了屋,郑重又谨慎的喂了一声,接着就听见了熟悉的男孩的声音:
“喂,哥。”
“任万成?”元正礼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刚补完课,你这周又不回来,我就过来看看了。反正也不着急回。”
元正礼嗯了一声,放松了不少,又问:“吃了没?”那边顿了下,反问:“你吃了没?”
元正礼就估摸着任万成没吃了,说:“没,我正准备去吃,你要没吃的话就一起去。”
那边应了声,“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这儿不让随便进。”
挂了电话,元正礼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慌慌张张的徘了一圈,像在找东西。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怕有东西忘拿了。琢磨着没有要拿的了,就又匆匆忙忙往门外跑。刚跑出去几步,停下,赶紧折了回来,拿钥匙打开了柜子,一把拿出钱夹迅速抽了张大钱,然后又把钱夹塞进柜子,把柜子门扇上、一锁,就攥着钱又急急火火的奔出去了。
这没什么好激动的,他其实也没激动,就是脑子里任何事都也没想,一口气的急匆匆往外冲。
他到传达室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了,额头鬓角附着层薄薄的汗,他见到了背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任万成。那种感觉就像任万成是来探监的一样。
任万成似乎对他跑成这样感到诧异,而他也是长大后头一次感到见任万成是件如此高兴的事:
“任万成!”
他兴高采烈的脱口而出。
任万成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盯了他半天,才说“哥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他却没有在意这些,搂住任万成的肩膀就往外一起走:
“先出去吃饭吧。”
任万成没说话,就看着他,然后跟他一起出了门。
等离开学校几米后,他才缓过神,觉得搂着任万成是件别扭的事,胳膊与身体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僵硬的抬了胳膊、挪开、放下,身子站直,往旁边了些。
他移走了视线,一声不吭的盯着地面,喜悦已经退去,表情复杂起来,似乎是尴尬,又似乎是在沉思着自己的事。
任万成被他放置在一边,就像只是被他用来逃离那个“身边所有人都在无时不刻窥探着秘密”的学校的物品而已。
任万成就看他——看他兴高采烈,看他又站到一旁皱着眉思考着自己的事——先是高兴,之后又随着,表情复杂。
元正礼是不知道说什么,又莫名其妙的感到刚才那样很别扭,所以盯着地面不吭声。任万成见他不吭声、像在想事,自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俩兄弟出了校门后气氛硬是沉闷诡异的一句话没说。
走到小餐馆门口的时候,任万成一看,才开了口:“其实路边摊也可以……”
元正礼没理他,甚至没看他,直接拉开破旧的玻璃门就进去了。
这会儿是饭点,小餐馆里人基本上满了。两人面对面坐到了一还在收拾的桌子前,服务员快速的收拾了残羹剩饭和餐盘,左手将装着洗洁精的小喷壶在桌上喷了两下,右手拿着发灰的湿抹布大幅度的在桌上抹了几把,然后就去拿菜单了。
元正礼一路上思绪纷杂,现在坐了下来,放松了些,竟觉得有点疲惫。任万成看了看他,放缓了语气:“这几天没睡好?”
这时服务员过来了,菜单放到了桌上,问了句“两位吃点什么?”就拿起了夹着小本的板子和笔在旁边等着了。
元正礼把菜单转给了任万成,长舒口气,“看吧,想吃什么自己点。我带钱了。”
任万成看看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接过了菜单看。
元正礼就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神游休息。
任万成看了会儿菜单,然后抬眼看了下元正礼。见元正礼看着窗外没反应,就征求意见:“素三鲜怎么样?”
菜如其名,素菜,草菇莴笋胡萝卜,清淡,味鲜。素菜里算是元正礼喜欢吃的了,而且便宜。
但元正礼一听,眉却微微皱了下,转过头对服务员说:“不要那个。”然后菜单也懒得看了,报了宫保鸡丁、干锅茶树菇腊肉。
任万成喜欢吃肉。
元正礼其实也喜欢吃,只是没任万成那么喜欢罢了。再加上他们学校的饭清汤寡水的厉害,他又不喜欢费钱趴在护栏那买外卖,于是三年食堂的饭菜忍下来,口味又比任万成的淡了些。
他寻思着这两个都味重、肉多,就又点了个上汤娃娃菜。
上汤,主要原料为瘦肉、老光鸡、火腿慢火熬至——当然小餐厅里不能指望那么多,放点火腿肠沫就不错了。元正礼只是觉得就算没肉,对任万成而言有个肉味也是不错的。
“要汤吗?”元正礼转而看向任万成。他挑了眉,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
任万成感激高兴的笑了笑:“不用了。”
元正礼就把菜单回给了服务员,要了两碗饭,之后又问任万成要喝什么饮料。任万成说茶水就行,元正礼就有点不快起来,要了一瓶汽水,然后搁到了任万成跟前。
他不太喜欢喝那些甜的东西,克己守礼的更不喝酒。他这个年纪已经有很多孩子开始喝酒了——不论男生女生——但他是从来不,而且极力避免那样的场合。
任万成看了看汽水,打开,招呼服务员拿来了两个一次性杯子,然后将汽水倒进了两个杯子里,然后将其中一个放到了任万成前面。也没说什么。
元正礼皱了眉,只是没说话。
两人就沉默了。
元正礼很烦躁。他不知道任万成为什么也不说话,这种气氛让他难受。
但实际上以他现在这种状态情绪,任万成说不说话他都会不高兴。
他自己一个人烦闷了一会儿就累了,消沉的只等着上菜。
菜终于上来了一盘,两人就先开始吃了,接着另外两盘菜也隔了一阵儿上来了,总算是放开了的吃了起来。
两人吃饭没有说话的习惯,就认认真真吃。吃了会儿元正礼心情舒服了不少,眉头也不紧了,看着菜,夹一筷子,然后不疾不徐的嚼着,其实已经在神游了。
“这个还挺好吃的。”
任万成突然开了口,夹了一筷子茶树菇腊肉。
元正礼看了看,嗯了一声。
“你们食堂怎么样?”任万成又问。
“难吃死了。”元正礼夹了一筷子娃娃菜,“我们的娃娃菜啊,我觉得就是在水里一煮,盐一撒,然后捞出来,就完了。”
任万成笑了笑,“也太‘清淡’了。”
“‘清淡’点还好,看起来清亮。有时候锅什么的可能都没洗净吧,整个都浑不拉几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再漂层油……算了,还是说说别的吧……”
之后是聊开了。
本来剩几筷子就能吃完的菜又是不疾不徐的带着聊天吃了一阵儿,等两个人聊的差不多了,元正礼才喊了服务员,准备结账。
任万成掏了掏兜把钱拿了出来,元正礼也已早拿钱等着了。服务员往他们桌跟前一站,两人都把钱递了过去。
元正礼一看任万成也递了钱,立刻一个不快的眼神就瞥了过去。
任万成看看他:“哥你平时还要在学校花钱……”
“把你的钱收起来!”元正礼皱着眉斥道。很不高兴。
服务员都有点被吓到了,愣了下。而任万成却是习惯了般,无奈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把拿着钱的手收了回来。
结了账后元正礼起身离开,而任万成顺便到了柜台前向店员要发票。这种小店一般都不给发票的,所以只给了一听饮料了事。
任万成拿着饮料追着元正礼出了门,然后把饮料递给了元正礼,“给。”
元正礼看了眼,挑眉:“我不喝,你拿着吧。”
任万成就拿着了。
元正礼望了望左右两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
他还不想回学校。他还没缓过神去重新坦然的进入哪里。
然而他更何况不知道任万成之后要去干什么:也许还有作业要写,或者已经准备回家了,还有可能要和同学去玩……
“你现在要去哪?”
他问任万成。表情有些茫然和紧张。
—未完—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会更不清楚去哪、没什么心情闲逛,只好回学校。
任万成看看他,反问:“哥要去哪?”
“……我无所谓。”
“那就随便转转吧,我还没怎么在你们这儿转过呢。”
说转,其实也没什么好转的,元正礼就带任万成去转不远处的市场。那里卖一些衣服裤子鞋子玩具文具吃的等等,平时来转的人就不少,再加上是周末,越发的人多、小偷也多、空气差。并不狭窄的过道里人塞得慢慢的,空气污浊、人声鼎沸,走个路都觉得困难,犹如在上下班高峰的公交车上一样拥挤。元正礼没一会儿就有些躁了,逆着人群,想赶紧出去,但他又要照看着任万成,免得任万成走丢了。
其实何来走丢一说。任万成已经初一了,而且这里也并非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然而元正礼就担心,皱着眉一步三回头,生怕他弟被人潮给卷走。
任万成看着他,三挤两挤就挤到他旁边,然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他看向任万成,有些诧异,而任万成也正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不由在心里感慨原来任万成还真是怕走丢了。然后在人潮涌动之下拉住任万成的手,面朝前,往开阔亮堂空气流通的外面走。
任万成的手用力的握着他的。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那只手全是汗了,又热又潮,却仍紧攥着,连带着他的手似乎都出汗了。
他想是市场里人太多所以太闷热。
他们终于挤出了市场,门口的人也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但比里面好不少了。任万成还拉着他的手没有放,然而他却松了手。
已经没必要拉着了。
而且之前是人挨人人挤人之下不会看见,现在人稀疏了,拉着的手暴露在光线下、空气中,人来人往的都能看见。
他那会儿才自觉有些别扭了。毕竟一个十三了,一个十五,两个都是男生。
小时候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拉着都无所谓,然而长大了,就会发现男生间是不会拉手的了,拉着似乎很奇怪。
任万成似乎也有些别扭般,手有些不自在的、缓慢的,放下了。
“走吧。”他对任万成说。
任万成就垂下眼睑“嗯”了声,手握了起来,像偷拿了什么东西般紧贴着衣服塞进了衣兜里。
两个人沿着马路走,元正礼又不怎么说话了。他皱着眉,垂着眼睑盯着路面慢慢走着,脑子浑浑噩噩。
吃饱饭,刚才在市场里做了运动般的挤了半天,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