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倒霉的依然是朗格。
‘这不是朗格军士吗?’弗兰茨满怀恶意的说,‘您看起来真是好极了。站岗这个位置对于您这种美男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阴阳怪调的说,诺依曼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他确信他看见弗兰茨的脚满是恶意的在朗格的脚上踩了好几下……他心里突兀的涌上一种愤怒,在朗格没有与他发生那种关系之前,他对这种情况大部分时间都视而不见,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不喜欢朗格,但是弗兰茨的这种举动还是激怒了他,‘朗格军士昨天已经站过岗了。’他硬邦邦的说。
弗兰兹看起来有些暴跳如雷,‘谁敢这样和自己的上级说话!’他气急败坏的问,看见诺依曼的脸的时候磕巴了一下,‘施海勃军士,’他干巴巴地说,‘您实在不应该这样冲撞上级。’他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排长身份,又趾高气扬起来,‘您很快会接受审问的!’
‘我很期待。’诺依曼针锋相对的说,‘您不要以为连长不知道您都做过什么。’
弗兰茨看起来怒气冲冲又有些畏缩,‘您尽管等着吧!’他匆忙地说,依然带着那张威风跋扈的派头走了,‘您马上就会收到一个禁闭的!’他这样警告。
他高高在上的气势与威风已经被摧毁了,已经有很多人向连长告他的状了,诺依曼实在不觉得他的威胁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而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奇异的—给他在那些年轻的新兵心中树立了一个高大英雄的形象。
他看见朗格走过来。诺依曼突然感到有些尴尬与狼狈—他平常并不经常说话,现在的处境让他一阵难堪。但他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只能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朗格离他越来越近。
‘这次真是谢谢您,施海勃军士。’(诺依曼注意到他又开始用‘您’)朗格彬彬有礼的说。
诺依曼突然有些烦躁,‘这不是什么大事。’他简短地说。
朗格对他眨了眨眼睛。
诺依曼的心狂跳起来,皮肤下的毛细血管迅速扩张,他满脸通红,全身发热,胃在他的腹腔里狠狠的扭动了一下,他大脑空白,眼前一片晕眩。
他奋力的眨了眨眼。
他当然知道朗格是什么意思,但他帮朗格一开始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并不是想要……’他粗声粗气的为自己辩驳道。
‘哦,’朗格随意地耸了耸肩,‘但是我想。你知道英军这一阵子的弹药很猛,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太多,我一会过来找你。’说完他冲他笑了笑。他一直都很好看—诺依曼也一直承认这一点,但他依然不可遏止的感到心脏收紧,胸腔发烫。
‘好。’他听见自己低声说。
他的性格似乎没有那么愚蠢而讨厌了,在转过身的时候,诺依曼不由自主的想。
Chapter 11
伏格尔很快意识到法国的炮兵力量正在不断增强。三个中队210毫米的大炮正在对准左翼狂轰,右翼则有四架迫击炮,正前方还有三架加农炮。伏格尔在心里骂了一声,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直有运输车的声音,原来是来给他们运弹药来了。
随着战事时间的延长,法国人明显越来越进入状态—炮弹的发射频率和瞄准度都高了很多,而在长时间的重炮轰击下,他们的炮兵则越来越焦躁,有失水准。在一个星期内已经发生了一次因为迫击炮重复装填而导致炮膛爆炸,同时摧毁了一架迫击炮和一个炮手,第二家迫击炮的炮管则有问题—炮管与炮弹贴合过于紧密,相当于废掉。他们一共四架迫击炮,四架加农炮,本身火力就不敌法军,现在其中两架还坏掉了。
伏格尔提心吊胆的看着头顶上飞往未知方向的弹片,他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却又无可奈何—哪里都是一样的,哪里都有这样未知的风险。没有人知道炮弹的落点在哪里(伏格尔曾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胡乱发射的),也不知道下一刻炮弹会从哪里出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眼睛和直觉躲过呼啸着从他身边穿梭的碎片。
幸好我视力足够好,伏格尔在心里庆幸着。虽然这在被炸得到处都是烟尘与沙土的坏境里,其实作用并不大。
实际上,对于这样的不确定伏格尔已经习惯了。从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过这种不确定的生活,运气构成了在这鬼地方活下来的很大因素之一。他的战友可能刚刚挖好一个防弹战壕紧接着就被炸死在里面,也有可能一直装死躺在战场上而却什么事都没有的。有些时候,伏格尔都觉得自己或许是愿意被炸死的,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炸弹,什么时候能吃饭,什么时候能睡觉而他他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但这也就只是想想罢了,伏格尔绝不会随便去送死的,他对自己的命异常珍惜。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连这种时候我都熬过去了,伏格尔趴在战壕里想,那还有什么是我熬不过去的呢?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了。
会的。
像是新兵的恐慌。
这简直是糟糕透顶。
好几个新的后备兵一直在哽咽的哭,他们明显被战争的残忍以及朋友毫无预兆的死亡与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神经错乱,还有几个一直捂着裤档。(‘你知道,第一次听到炮声的下意识产生的生理反应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关心这个问题真是毫无意义。’)他们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别的,事实上,是大部分的,新兵。他们的嘴唇抖动着,双腿发颤,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逃跑的老鼠。而在他们连队里,足足有六成的人都是新兵。
伏格尔实在不知道如果只能制造恐慌的话,这些新兵到战场上的作用是什么。你不能太苛求他们,他曾经对某个教官说,他们还年轻。而现在伏格尔只想骂人,年轻,他在心里愤怒而烦躁的想,年轻不是他妈的任何一件事情的理由。
我可能这次真的会死在这里,他看着那些新兵,有些绝望的想。
Chapter 12
诺依曼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更糟糕的是,他们的食物很紧张而且老鼠和虫子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老鼠和虫子。他们试过很多方法来驱赶老鼠,最荒谬的一次是所有人把面包放在一起,然后轮流看守见到有老鼠或虫子就马上赶跑或杀死。
‘这方法真的可行吗?’朗格怀疑地问,显得非常忧心忡忡的看着舒尔茨,‘我怀疑这个家伙会把所有人的面包都吃完然后说是老鼠吃了他们。’他振振有词的说。
舒尔茨赌咒发誓他绝对不会。
但朗格的疑虑并没有打消,‘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吃?’他毫不客气地问。
‘难道我们还要派一个人看着舒尔茨吗?’诺依曼皱着眉头看着他,‘现在就只有这一个方法,朗格军士,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朗格最后还是同意了,虽然他看起来极度不情愿—他认真的数了所有面包的数量(‘一共是41块’),才满腹疑虑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方法奏效了三天,三天以后,费舍尔在看守的时候睡着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四只肥硕丑陋的法国老鼠正坐在面包上大吃,那□□又肮脏的尾巴看了让人作呕。(‘我发誓我从没见过比这些法国老鼠更让人恶心的东西。’)
最后,他们都意识到这些老鼠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面包藏好然后把老鼠咬过的部位切下来继续吃。抓耗子已经成为了日常的娱乐活动之一,连长甚至突发奇想的设计了一个比赛—每天抓耗子抓的最多的人可以让抓耗子最少的人给他唱一首歌。这个奖励实在不具有诱惑力,基本上没有人积极参与,而且每个人抓耗子的数量参差不齐,很多人抓的数量是相同的,这个比赛也无疾而终了。
过于密集的炮火导致很难拿到物资—食物以及弹药,每个人都吃得很节省,但这似乎一点帮助也没有。诺依曼发现人人—包括连长,都看起来神情疲惫,饥肠辘辘,战壕几乎崩溃。
‘你知道吗?’朗格在这个时候放弃了那可笑的礼貌,他近乎是粗鲁的撕扯着面包上的硬皮恶狠狠地放进嘴里,‘每一次,我都是在想着对面的法国人肯定是在面临着和我们一样的情况,才活到现在的。’
诺依曼沉默着看向他—他的脸已经瘦得凹陷下去,脸上满是战壕里的泥灰,衣服破烂不堪,身上有好几块结痂的伤口。诺依曼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
‘你觉得他们是吗?’他嘶哑的问。
朗格停下咀嚼,看向他,‘那我们必输无疑了。’他笃定地说,诺依曼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虽然他自己也这样想,‘看到那些老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要大祸临头。’他煞有介事的断言。
诺依曼看着他,‘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了……’他慢慢的开口,但还没说完,就被朗格的举动打断了。
朗格很温柔的亲吻了他的嘴。
轻而迅速的掠过;如同一个柔软的梦境。
诺依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们是有那种关系,但他们从没有接过吻。
从未。
朗格的嘴上甚至还带着面包屑。
‘就算死在这里了,’朗格看起来非常平静,‘至少我死之前还跟一个帅哥亲过嘴。’
敌方前线持续按不断传出运输车和火车的轰隆声,夹杂着炮火震耳欲聋的巨响,照明弹上下窜动,而诺依曼短暂的失灵了。
他怀疑朗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响得盖过一切的巨大轰鸣,如同要爆炸一样的在他心里跳动着。他的胃一阵痉挛,朗格的脸在他的眼前被炸开,那些细小的碎片扎进他的身体,和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他想。
Chapter 13
炮弹像发了疯一样的击打在战壕的前墙上,带着要粉碎内坡的趋势冲进来,浓郁干燥让人窒息的高热充斥在战壕的空气里,每一颗炮弹的击打都让人胆战心惊,并在不知名的地方建起一座座坟墓。
又是一颗炮弹从头顶上方穿梭而过,伏格尔闭了闭眼睛。他所处的战壕已经满是创孔了,事实上,他今天已经有两次炮弹炸起的土石埋下去了。至少我还活着,他想着,手中不停的挖着,这已经比什么都好了。
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他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了,炮火一直不间断而疯狂的朝他们进攻,除了机械持续的挖战壕外,他暂时不知道要干什么。伏格尔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耳朵是否还能听到声音。
直到天开始发黑的时候,炮声才停止。伏格尔在这个时候迷茫了一下,耳鸣清晰地在耳中回响,他怔了一会才意识到今天的进攻已经暂时停止了。伏格尔疲惫的抹了把脸,向左挪了挪,试图换一个位置休息一下,但却被绊倒了。
伏格尔低头看了一眼,又是一个死人,被炸中肚腹,样子连他这种已经因为大量的死者而对死亡感到麻木了的老兵都觉得一阵反胃。
身后的一个新兵明显也看到了,脸色灰白的吐了出来。
伏格尔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现在都过去了,’他喘着气说,‘你还是少吐一点吧,现在的物资不足,你必须要适应这种生活。’他们还是需要历练,他悲伤的想,这又是一个还没完全训练过的新兵。
棕色头发的青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雀斑,满是惊恐,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