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阮文孝根本不领情,连话也不跟他搭,一转身便飞奔而去。
男人望着他不时举起手肘擦脸的背影,知道那小子究竟还是哭了,不由得握了握拳头。此刻月亮已经升起,站在退潮的礁盘上,银色的月光在幽蓝的海面上铺出一条洁白的通道,有那么一秒厉振华心想若是从这里走过去,是不是能见到如蓝,问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而最终男人只是叹息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回营地。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男孩呢喃般的歌声,“浮萍漂流白云飞,远去悠悠不可追……”
= = = = = = == = = ==
注:本诗是根据网友卢珏璇的歌词翻译改编。《白云飘飘浮萍流》是一首相当动人的越南民谣,有兴趣的GN可以去这个地址收听:http://。tudou。/programs/view/lzKyf_N4WcM/
10
为了掌握鬼屿礁附近的潮汐资料,晚上休息之前厉振华将测量队中年富力强的青壮年编成甲乙两组,每组四人每天夜间轮流值夜。
从当天晚上零时开始,甲组的队员就要两小时换一次班观测水位,每半小时记录一次数据,直到次日早上八时。
原本厉振华将自己安排在凌晨四到六点值班,但是覃越说什么也不答应,坚持要跟他换,“处长,这个班我来值,明天您还得开汽艇,应该好好休息。”
在覃越的坚持下厉振华换了早上六到八点的班,麦浩辉负责凌晨两点到四点。
深夜的海上不像白天那般气象万千引人入胜,没有身临其境的人完全无法想象她的神秘。漆黑一团的海面上时而会闪烁着忽隐忽现的磷光,那是水生动物们的诡谲的行踪;荒岛上有不知名的动物四处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海鸟突然的鸣叫也会让人吓一跳,再加上风声和涛声……到处布满了未知的恐惧。
麦浩辉天生胆子大,从未在意这些,就是觉得这工作未免太过无聊。他坐在岩石上盯着插在海水里的水尺板,百无聊赖。原本他想和覃越换班的,可那家伙根本不给他商量的余地,连帐篷也没让他进。麦浩辉无奈只好决定等交班的时候赖着不走——这样无聊的工作,四点到六点又是在人最困的时候,他怎么也得陪陪覃越。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麦浩辉看了看时间,竟然才过了二十分钟,又等了好半晌,终于熬到半小时,他记下了一个数字。夜越来越深,周围一片沉寂,爱热闹的年轻水手度日如年。
突然他灵机一动,将工作服向上一拉顶在脑袋上拢成一个小帐篷,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小游戏,这下总算有法子打发时间了。一开始他还提醒自己千万别忘记看水位,三点的时候也的确记得抽空看了一眼水尺记录了数据,但是过了三点之后他战到酣处,渐渐忘却了黑暗和涛声。
“麦浩辉,你在干嘛?”突然一个微带不满的声音响在头顶,才将他带回现实世界,“玩游戏玩入迷了?”
“哇!”麦浩辉立刻跳起来,发现是覃越。他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已经快三点五十了,也就是说,他丢失了凌晨三点三十分的数据,“这个,我……”麦浩辉心里别提多丢人,亏他以前还是个军人,怎么如此没有组织纪律,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
“你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覃越说的话声音不大,分量却不轻。
“那怎么办?”麦浩辉有些傻眼,他四下看了一下,忽然茅塞顿开似地对覃越说:“有了,我把现在的水位减去一些,这样就没问题啦!”反正潮汐也是有规律的渐渐下落,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这样总比空白的记录要好。
“你说什么?”听他说出这么个馊主意,覃越英挺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你想在数据上弄虚作假?”
“反正,应该也差不多嘛……”麦浩辉听他口气不对,气势立刻弱了大半截,“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没人知道。”
“放屁。”覃越大概是真急了,竟然少有地说了句粗话,“这种事情能敷衍吗?将来这里是要设置航道修码头的,哪怕是半米的误差都有可能引起事故,你这样的态度简直荒唐透顶!”
麦浩辉被他训得一脸通红,不过他自小被覃越教育惯了,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甚至对他的说法深以为然,心里还挺骄傲——不愧是他的覃越,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他当即从善如流,深刻检讨自己的自由主义行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改正,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覃越见他一脸的痛心疾首,知道这家伙只是粗心而并非成心偷懒,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他就知道要出问题,要是早来二十分钟就好了,“本子和笔给我,手电拿好帮我照着。”他向麦浩辉伸出手。
麦浩辉不敢拂逆,只得乖乖献上记录本和圆珠笔,并用电筒给他照明。
覃越接过来在本子上认真地写着:“凌晨三点五十分水位三米三。”接着又做了个备注:因本人疏忽大意,观测水位时间延迟二十分钟。最后的具名观测人覃越。
“覃越,我……”麦浩辉感动得都快哭了,一副见了多年失散亲人似的面孔,立刻就想要扑上去抱住对方,却被覃越用厚厚的记录本大力按在脸上,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
“你少给我丢人……四点的水位你还看不看了?”
“马上看,马上看!”麦浩辉这下完全不觉得无聊了,刚才那些乏味的数据和刻板的尺度仿佛都变成了天女散花一般,他和不远处的水尺板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转头正儿八经地对覃越说:“报告政委,凌晨四点正,水位三米一五!观测人麦浩辉!”
覃越嘴角一抽没有说话,低头记录下数字,然后告诉麦浩辉现在由他来接班,你可以走了。
麦浩辉一听立刻哭丧着脸哀求,说你让我留下来将功折罪行不行,一副打死我也不走的泼皮无赖态度。覃越拿他没办法,当下没有吭气,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对着水尺板,目不斜视。
见覃越这态度麦浩辉知道他是默认了,顿时觉得天底下再没比现在更好的时光。他坐在覃越身边离得很近,虽然天黑成一团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是呼吸。
早上六点厉振华来接班的时候,远远看见麦浩辉那颗顶着自来卷的脑袋靠在覃越的肩头,仿佛沉睡正酣,随意盖在身上的工作服被清晨的海风掀起。年轻的政委正在奋笔疾书,不时空出手来给身边的人拢一拢衣服。
11
清晨天刚亮,阮文孝就爬起来收衣服,然后准备担水做早饭。他从湖边弄来淡水放好,就看见厉振华走出帐篷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阮文孝头一扬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假装没看见。
厉振华眉毛也没动,当他透明一般擦身而过,直接往水位观测处交接班去了。看这老怪物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阮文扬莫名地又是一肚子气。
可恶,一大早的就不让人舒坦。
不一会儿覃越和麦浩辉一前一后地回来,阮文孝看到政委,这才笑了起来,远远地就对他招了招手:“覃政委辛苦啦,早饭马上就好!”
见覃越微笑着跟对方挥手致意,一边的麦浩辉有点郁闷,“这小鬼,怎么净爱缠着你。”搞得他有时候想跟覃越单独说句话也不行,关键是他很想和覃越住一个帐篷,但是覃越却偏偏安排自己跟这小鬼住一起。
“要说缠人,谁能和你比。”覃越横了他一眼,一边将手上的东西塞进麦浩辉怀里,大步走过去帮阮文孝的忙。
“覃越,我……”蓦地里被那秀长的双眼一瞧,麦浩辉有一种被雷击到的感觉,突然间口干舌燥脑浆发热,有心要抓住对方说点什么,可还来不及反应,覃越已经匆匆走远了。
他傻傻地抱着覃越的背包,好半晌才像个变态一样将脑袋凑过去,又蹭又嗅。
七点钟队员们都纷纷起床,覃越招呼大家吃过早饭,想起还在观测处的厉振华,便对阮文孝说要不你给厉处长把早点送过去吧。
阮文孝其实是不想去的,他一眼也不想看到那个暴躁易怒的老混蛋,可是这是覃越的要求,他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忍住不满去给厉振华送饭。
走到离观测处不远的地方,阮文孝看见厉振华负手站在岩石上。高大的男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蓄势待发的海鹰。
此刻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水尺板在潮水的冲击下似乎摇摇欲坠,厉振华连忙走下岩石,毫不犹豫地跳进海水里稳住木板,任由汹涌的波涛拍打他的血肉之躯。
等厉振华再次插好水尺板起身走回岸上,阮文孝不知道为什么,一闪身躲在了一边。厉振华的全身差不多湿透了,他脱掉上衣,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毛巾擦拭着赤裸精壮的上身,然后干脆光着膀子开始记录七点三十分的水文资料。
目睹这一切阮文孝不由觉得他有点辛苦,但是想起昨天晚上这人有多可恶,又决定不要同情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男孩隔得远远地将两个饭盒往石头上一放,扯着喉咙喊了一声:“喂,你的早饭!覃政委让我送过来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不是为了拍马屁才给他送饭,而是迫于无奈。
厉振华抬头看见一脸不情不愿的阮文孝,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阮文孝觉得这个人除了傲慢自大暴躁易怒之外还很没有礼貌,更不想搭理他,一转身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厉振华瞧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一下,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八点整厉振华完成最后一个记录便回到营地,进帐篷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出海到附近的岛屿上做三边测量。他抽调出两个人留守岛上继续观测水位,剩下的十名队员仍旧分成两组分头工作。
汽艇开到鬼屿礁附近一个标高近百米的荒岛上停泊下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测量控制点。登岛之后队员们发现岛上怪石嶙峋野草丛生,覃越决定将这个岛命名为蓬蒿岛。阮文孝听不太懂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不过他心里想政委取的名字一定是好的。
虽然阮文孝一再要求,但是覃越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来背那个微波测距仪,麦浩辉则当仁不让地做了苦力——背着几十公斤的仪器爬上近百米的地方,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一口气走到半山,负责记录的队员赵思齐已经有点喘,他停下来扶着一棵小树稍作休息。
“小赵,当心!”走在他身后的麦浩辉突然大吼了一声,飞身赶上将他从树边拉开,接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好,是毒蛇。”厉振华眉头一皱,扶住受伤之后捂着小臂的麦浩辉,并将他身上的负重卸了下来。
覃越一听,急忙奔上前,此刻麦浩辉已然煞白了一张脸。
12
厉振华用手中的铝合金三脚架将那条企图逃走的蛇叉在地上,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将它放走,然后对覃越说:“是烙铁头。”那是原矛头蝮的一种,有剧毒。
覃越将麦浩辉带到一块岩石上坐好看了看伤势,只见他的小臂上有两个血洞泛着黑紫色,外加下面两行八字形的齿印,典型的毒蛇咬伤。听了厉振华的话他更无怀疑,立刻将肩上的医药箱打开,取出纱布和胶管在麦浩辉的上臂扎上绳,阻止毒素扩散,然后取出双氧水冲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