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连忙答应一声,放下了脚开始穿戴。王参谋长大致了解他的所思所为,故而没有正经大事,不会轻易的扰他过年。掀起帘子推开房门,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了信封,然后随手关门,走到了椅子前坐下。
撕开信封展开信笺,他越读越是皱眉。在信里,王参谋长问他到底想如何安顿霍相贞,因为最近有了流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开来的,总之是说霍相贞没有死,被顾承喜包庇隐藏起来了。
王参谋长没有那些儿女情长的青年心思,直接往深想到了骨子里去。他告诉顾承喜,说你是霍相贞的老部下,这是人所共知的;霍相贞拥兵反蒋,也是人所共知的;现在你收容了这么一位天下闻名的败将,南京政府若是因此怀疑了你,那可不算你受委屈。你不是嫡系军队,也不是封疆大吏,敢和南京对着干?况且内战打了这么多年,蒋现在最怕的就是再有人作乱,万一像处置西北军残部一样,把咱们的队伍给缩编了,或者派遣到南边去了,你怎么办?你敢抗命?
顾承喜在把霍相贞“逮住了”之后,光顾着高兴了,只想从此设法把他留住,其余问题一概没考虑。如今读了王参谋长的信,他才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意识到自己手下还有着一个军的人马,还有一大片富饶的地盘,而这些人马和地盘,却是并不足以让他保护一个霍相贞。
直着眼睛望向前方,他开动脑筋思索了一番,然后低头继续阅读。王参谋长并不是只给他出题目,也给他出主意。霍相贞的通缉令始终是没撤消,由此也可以看出南京政府的坚定态度。这种通缉令,其实更类似于驱逐令——当初对于阎冯二人,南京也曾经下过通缉令,目的不是抓人,而是要让这二位自动的远遁他方,不要再回来作乱。而若论分量的话,霍相贞还比不得阎冯二人,如果真不走的话,也许南京政府当真会把他投入大牢,就像对待当初那位反蒋的安徽省主席一样。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参谋长希望顾承喜不要再一味的耍浪漫了,要耍可以回山东和小裴小李小张小程耍,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霍相贞送走,这才是两全之策,霍相贞安全,顾承喜也安全。
顾承喜捏着信,唉声叹气的犯了愁。轻重缓急他是懂的,正因为懂,所以格外的为难。霍相贞现在刚对他有点好态度了,他真是舍不得放人。尤其这还不是放到眼前身后,一旦放了,就得往远放,放出十万八千里去。
低头把信揣进怀里,他让副官退出去了,自己起身踉跄着进了屋。倚着门框向屋中望去,他见霍相贞还在擦——擦耳朵,擦脖子,擦后脑勺,扯开衬衫领子往深处擦,着实是个爱干净的。一边擦一边抬头看着顾承喜,霍相贞看他吊儿郎当的没骨头,站没站相,又是一阵不顺眼。
等到霍相贞擦完了,顾承喜忽然呻吟了一声:“平安啊,我屁股疼。”
霍相贞把毛巾扔进了水盆里:“不是好了吗?”
顾承喜肩膀往左歪,脑袋往右歪,是个站不住了的模样:“又疼上了,都不敢动。”
霍相贞听闻此言,就走到他面前,想要扶他一把。哪知顾承喜得寸进尺,又有新要求:“我在屋里呆着憋闷,你背我到院儿里溜达一会儿吧!”
霍相贞没说什么,转身从衣帽架上摘下了顾承喜的呢子大衣。穿上大衣系了扣子,他背对着顾承喜一弯腰:“上来。”
顾承喜又是难过又是得意,心中暗想:“看看,他都对我好成什么样儿了!这一觉睡得值啊!”
霍相贞现在别的没有,力气可是有的是。背着顾承喜在院子里兜了圈,他光着脑袋吹着寒风,感觉隔三差五的卖卖力气,还挺舒服。
顾承喜搂着他的脖子,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平安,你总说要走,想好去哪儿了吗?”
霍相贞摇了头:“没想好,我打算和马从戎商量商量。要走也得是从他那儿走,他那儿是租界,安全。”
顾承喜沉默片刻,忽然很亲热的紧了紧手臂:“你去日本吧!第一,日本近,坐船就到了;第二,我这半年认识了不少日本朋友,你到日本之后人生地不熟,我还能托人照应着你。当初你也说过想去日本,你还说想去香港,我看去香港不大行,那地方热,和外国也差不多,说话你也听不懂。去香港还不如去日本呢,你说对不对?”
霍相贞,因为没主意,所以也没说话。而顾承喜看他仿佛有些活动,便趁热打铁的又道:“平安,我说句老实话,只要南京政府还在,你就别想公开活动,起码近几年,肯定是不行。所以这趟出去,你得挑个好地方,做长住的准备。”
然后他一拍霍相贞的肩膀:“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霍相贞下意识的直起腰,顾承喜也顺势溜下去站住了。霍相贞随即转身面对了他,叹出了一团白雾:“我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出去,是背井离乡,说不准哪年才能再回来。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去日本,但是临走之前,我得带上摩尼。”
顾承喜早料到他放不下白摩尼,所以也不意外:“那马从戎呢?他跟不跟你走?”
霍相贞想了一想:“他?让他留在天津吧!他那日子过得挺好,犯不上跟着我往外国跑。”
顾承喜笑了:“他不跟着你,我也不跟着你,你一个人能过日子?”
霍相贞忽然发现顾承喜只穿了一件单外衣,此刻冻得拱肩缩背,便解扣子脱了大衣,往他怀里一送:“不会可以学。我活到今年三十三岁,若说治国平天下,我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但从现在开始学习修身齐家,应该还不算晚。”
顾承喜抱着大衣,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却又没有穿,只把手伸进了大衣里面,大衣里面十分温暖,还存着霍相贞的体温。
霍相贞就是走,也得按着他的路线方向走。他不动声色的给霍相贞铺着路,平坦的好路走惯了,霍相贞就不会再想另辟蹊径,他也不会在想找这个人的时候找不到,想见这个人的时候见不着。
思及至此,顾承喜力道很足的瞟了霍相贞一眼,同时感觉双方刚刚共同翻过了旧的一页。旧的一页字迹零乱、血迹斑斑,并且点缀了好几处泪痕;新的一页则是平整雪白、一望无际,正等着自己落那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展开大衣又为霍相贞披上了,他亲热的低声笑道:“我把马从戎叫过来,咱们好好谈一谈。”
173、分头行动
马从戎一接到顾承喜的电报;就立刻从天津赶过来了。
往常顾承喜虽然和他称兄道弟;其实心中另有一套酸溜溜的看法,如今两人再见;顾承喜想起霍相贞那一身能杀人的床上功夫,不由得对马从戎有了改观。眼看马从戎带着随从走进院子了;他苦笑着走上前去;向对方行了个握手礼:“三爷,辛苦了。”
春节一过,天气立刻和暖了许多,马从戎的衣着也单薄了;看着长身玉立,颇为潇洒。心中犯着嘀咕;脸上露着笑容,马从戎握着他的手摇了摇:“顾军长,过年好啊。我这一路就是坐在火车里看风景,有什么辛苦的?您照顾了大爷这么久,您才是辛苦啊!”随即他向前微微探身,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大爷现在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
顾承喜一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三爷,你往里进,我不告诉你,让你自己瞧。”
马从戎早就盼着这一刻,听闻此言,欣然迈步。顾承喜略略落后了半步,一边走,一边扭头垂眼去往下看。马从戎是个直条条的身材,因为穿了一件薄薄的皮袍子,越发一直到底,倒是苗条得很。顾承喜看了又看,末了抬头转向前方,心想这小屁股,能受得了?
这种事情,单是“想”,自然是没答案的。所以在穿过一进院子之后,顾承喜本着一颗好奇心,忽然对着马从戎的屁股一抓——张开五指,连袍子带裤子,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一把抓!
马从戎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了,几乎震怒。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他向旁一躲,同时笑道:“顾军长,您怎么还和我闹上了?”
顾承喜向他招了招手:“三爷,回来吧!当着你家大爷的面儿,你还怕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马从戎很警惕的走了回去,同时哈哈大笑:“顾军长,幽默!”
在后院的正房里,马从戎和霍相贞见了面。
在马从戎的记忆中,霍相贞乃是个一丝两气的活骷髅,没想到隔了一阵子再见,先前那个威威武武的大爷然又回来了,便是喜不自胜。伸手捏了捏霍相贞的肩膀胳膊,隔着一层衬衫,他捏到了结结实实的腱子肉。霍相贞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微笑着低声告诉他:“这些天我没少吃,全胖回来了。”
马从戎欣慰的叹了一口气:“大爷,您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惦记您吗?”
霍相贞自从睡过了顾承喜之后,懊悔之余,时常有精神错乱之感;如今见了马从戎这张久违的白脸和微红的鼻尖,他心里舒服了许多,头脑思路也渐渐恢复了条理:“我没事儿。”
与此同时,顾承喜站在马从戎身后,手扶膝盖弯下了腰,又开始研究他的屁股。隔着层层衣裤,他的视线如同爱克斯光,直接看到了皮肉本质,同时心中暗想:“听说他跟平安相好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这么一算的话,他这屁股也让平安捅了十来年了,好家伙,宽敞的能走火车了吧?”
他正琢磨得入神,冷不防马从戎后退一步想要转身,一屁股正撞上了他的脸。马从戎虽然先前戴过一顶弄臣的帽子,但是因为十年如一日的独霸霍相贞,所以外人看在眼中,已经认为他在霍家占了一席之地,不是平平常常的兔子;加之他为人热情活泼,索取的时候够狠毒,奉献的时候也不含糊,所以日复一日,硬是给自己积累出了身份和名誉。在霍相贞面前,他可以不要脸;对于别人,他可是相当的有威严。顾承喜今天接连对着他的屁股使劲,他不好挑明了质问,但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已经隐隐的现了恼意。忽然一把抓住了霍相贞,他要恼不恼的笑道:“大爷,您给我们评评理,顾军长太淘气了,跟我闹了一路!”
霍相贞方才只见顾承喜在马从戎身后鬼鬼祟祟的弯了腰,没看懂他的用意,所以也以为他是在胡闹。拉着手把马从戎扯到了身后,他上前攥着顾承喜的胳膊,把人捺到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同时低声说道:“别闹。”
顾承喜坐住了,仰脸笑着看他。而霍相贞不理会,径自从屋子角落里拎来两把椅子。将椅子往地面上一顿,他自己先坐下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马从戎,你也过来!”
马从戎匆匆脱了外面的皮袍子,然后走过来坐到了霍相贞身旁。三个人围着八仙桌一角,看着倒是亲密;顾承喜又亲自倒了三杯热茶,一人一杯的分配了。霍相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三言两语的,向马从戎讲明了自己的心意。
马从戎听他要去日本,先是一怔,随即迟疑着问道:“大爷,您住到我那里不也是一样的?警察总不敢到法租界拿人吧!”
霍相贞继续摇头:“警察是不敢,可南京那边若是铁了心的想要我这条命,难保他们不会和洋人办交涉。否则的话,老阎又何必往大连跑?”
然后他伸长胳膊,把茶杯放到了身边的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