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毅一转身也奔了自己的汽车:“很好,我做陪客,咱们同行。”
城外大营里驻扎着霍相贞的警卫团。平常他无需警卫团的保护,于是把警卫团放养到了大营里,让他们在操练之余,顺便看管昂贵军火。如今听闻大帅莅临,警卫团长立刻集合了队伍,雄纠纠气昂昂的要给大帅看个好样子。
霍相贞检阅了自己的警卫团,随即直奔军械库。警卫团将新到的几种枪支全运到了打靶场上,霍相贞先是试了试来自意大利的新步枪,没试出好来。从一张木桌子上又抄起一支枪颠了颠,他对着身边众人问道:“这是什么枪?”
安如山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连毅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后方,此刻却是忽然伸手夺过了霍相贞手中的枪。斩截利落的上了弹匣打开保险,他对着靶子做了个瞄准的姿势:“这是德国的伯格曼轻机枪,咱们叫它花机关。射程不远,精度不高,但是火力够猛,用用也不错。”
然后他一搂扳机,把前方靶子瞬间打了个稀烂。
霍相贞没说话,只从连毅手中把枪又接了回来,也开了几枪。轻机枪的后坐力实在不小,霍相贞开第一枪时几乎被震得失了准头,于是心中越发悚然,承认自己不如连毅。连毅个子不大,却是镇得住枪。
把枪放回木桌子上,霍相贞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看过了几门野战炮后,他在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前停了脚步。对着重机枪一抬下巴,他问警卫团长:“军械库里的马克沁,还没分完吗?”
警卫团长立刻答道:“报告大帅,这是营里自己留着用的。”
霍相贞忽然来了兴致,对着安如山笑道:“记得我第一次开马克沁,枪哆嗦我也哆嗦,子弹没打出几百发,舌头先被牙齿咬破了。当时老爷子还在,我起来之后吐了口血,结果老爷子冲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骂我废物。”
紧接着他转向了连毅:“当时好像连师长也在。”
连毅背着手,笑模笑样的点头:“是,当时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大帅是被震出了内伤。”
霍相贞披着满后背的阳光,跃跃欲试的活动了手脚:“我再开几枪玩玩,去,给我找个副射手过来。”
警卫团长立刻叫来了一名副射手。安如山见状,却是做了阻拦,副射手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让人看着不能信任。让警卫团长带走了小孩,安如山把自己身边的一名副官派了上去。副官穿得干干净净,二话不说的跟着霍相贞一起往地上趴。霍相贞见副官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副官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一丝不苟的行了个军礼:“报告大帅,卑职姓元,叫元满!”
霍相贞一笑:“元满?好名字。”
然后他对前方开了火。马克沁实在是太厉害了,枪管中喷出了激烈的火舌,轰鸣声震撼了整座打靶场。及至终于过了瘾,霍相贞心满意足的起了身,正要转向安如山说话。安如山却是伸手一指他的裤裆,口中惊道:“大帅的腰带是不是断了?”
霍相贞低头一瞧,这才觉出自己腰间异常轻松。而安如山当即扯下自己的皮带递给了他,又对着刚爬起身的元满一伸手:“把你的给我!”
元满立刻解了自己的皮带奉给师长。霍相贞扭头问他:“你怎么办?”
元满双手提了裤子,因为难得和大帅交谈,所以慌乱得语无伦次,声如洪钟的答道:“报告大帅,卑职没事,卑职那个……腰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笑了。霍相贞一手也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握着安如山的皮带,在元满腰上抽了一下:“这他娘的还叫粗?这要是粗,我和老安全成水缸了。你下去吧,找条皮带系上再回来。”
元满面红耳赤,抓着裤腰一路小跑而走。而霍相贞和安如山则是把皮带往身边小兵手里一扔,由着小兵给自己扎紧了裤子。
元满去得快回得也快,一眨眼的工夫,他又跑回了打靶场。霍相贞看他憨头憨脑的挺可笑,便又问道:“找到皮带了?”
元满打了个立正:“报告大帅,卑职没找到皮带!”随即他一撩军装下摆:“但是卑职找到了一根麻绳!”
话音落下,听众们又笑了。霍相贞摇着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安如山:“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个活宝?”
安如山快走两步跟上了他:“大帅,他平时没这么丢人现眼,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在大帅面前,太过紧张的缘故。”
霍相贞回头去看元满:“紧张什么?看我可怕?”
元满亦步亦趋的跟在后方,听了问话,连忙摇头:“不不不,大帅和蔼可亲,毫不可怕。”
霍相贞似笑非笑,知道自己真是把个小副官给吓着了。
在大营里盘桓了大半天,霍相贞了却了心事,预备下午打道回城。连毅像个老郎中似的,通过霍相贞的言谈举止进行望闻问切,末了诊断霍相贞此行应该不会翻出大浪,便也放心大胆的回了家。
霍相贞到了安如山的新居,又见了他花千金娶来的新姨太太。新姨太太的确是品貌出众,而且没有辜负安如山的吹嘘,当真亲手烧了一桌子好菜。等到安如山陪着霍相贞酒足饭饱了,她也果然莺声呖呖的唱了一段大鼓书。
安如山察言观色,见霍相贞被自己招待得挺高兴,便大着胆子提出请求:“大帅,我有个不情之请。”
霍相贞端着一杯白兰地,微醺着望向了他:“说。”
安如山笑道:“大帅能不能给我留幅墨宝?我到时候给它镶个玻璃框子挂起来,也让家里光彩光彩。”
霍相贞喝酒喝舒服了,非常的好说话,一求便应。安如山立刻把他引入厢房,将笔墨纸砚全预备在了案子上。霍相贞乘着酒兴,一手持杯一手抄笔。蘸饱了浓墨望向窗外,他脑子里一时没了好词,正是踌躇之时,忽见元满探头探脑的进了院子,便不假思索的垂下眼帘,龙飞凤舞的写了“圆满如一”四个大字。
他看元满之时,安如山也跟着他一起看了;如今再瞧纸上大字,安如山若有所思,口中则是夸奖感激得热闹。霍相贞把笔向旁一掷,手扶着案边晃了一下,是酒意已经有了七八分。安如山连忙扶住了他,又扯着嗓子吼道:“元满!进屋帮忙!”
25、玩伴
霍相贞白天在打靶场,和个名叫元满的小副官合作玩了一阵子重机枪。玩过了枪,霍相贞又主动和小副官扯了好几句淡。晚饭后霍相贞给安如山写了幅字,字里带着元满的名字。写完字后霍相贞喝醉了,又是元满伺候他进了卧室睡觉。
元满进了卧室不久,霍相贞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通过长途电话,尽数报告给了远在北京的马从戎。马从戎静静听着,没有多问。及至挂断了电话,他默然无语的坐在房内,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完了。”他想:“打替工的来了。”
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拧绞着疼,疼得让他恨不能剖开胸膛攥碎了它。拧开一瓶洋酒仰头灌了几口,心疼稍微减了,血管里却又起了火。独自出门坐到了正房前的石头台阶上,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拄着地上的长脖子洋酒瓶。迎着夜风吐出一口酒气,他仰起头看星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他想自己既是牛郎也是织女。机关算尽太聪明,算来算去,却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在霍相贞的心中,自己到底占了个什么位置。要说霍相贞无情,那他不必把自己一直抬举成公署里的秘书长;要说霍相贞有情,可情又在哪里?他舍生忘死的让霍相贞干了好几年,霍相贞连句好听的私话都没对他说过!
可不是舍生忘死?每回从霍相贞的床上下来,他都像是死了一回。其实死了也好,活活让他干死了,至少可以吓他一跳,至少可以告诉他,自己本来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热气的活人!
马从戎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喝得红了脸也红了眼。白摩尼固然可恨,但是人家是白灵机的弟弟,有招人恨的资本;那个元满又是什么东西?霍相贞从来不和下边人扯淡,今天怎么就扯上了?是怪罪了自己,还是厌烦了自己?
抬手遮了眼睛,马从戎缓缓的垂下了头。太难受了,太难受了。霍相贞几年如一日的只睡他一个人,几年如一日的用手臂勒出他一身的青青紫紫,他还以为霍相贞是真爱上了他。躲在手掌下面狠狠的闭了眼睛,他挤出了眼角一滴泪。忽然颤抖着吸了一口长气,他放下手面向了前方。
“不对!”他毫无预兆的换了思路:“大爷在这方面一直是有点儿傻,傻到二十大几了,会说开窍就开窍?除非元满长成了天仙——但是再仙又能仙到哪里去?白摩尼的相貌就算是顶尖儿的了,元满还能比过白摩尼去?”
思及至此,他一挺身起了立。不能坐在家里多愁善感长吁短叹了,趁着自己还是秘书长,趁着自己在霍相贞面前还能说上话,自己得把霍相贞重新哄回来。霍相贞在人生前二十年中,被白灵机管成了感情方面的呆子。所以要说哄,也好哄。
把洋酒瓶子送回房内,马从戎大踏步的走向了院门,一边走一边高喊自己的汽车夫:“小王,开汽车,去府里!”
小王披着褂子出了门房,睡眼惺忪的问道:“三爷,都半夜了,您还去?”
马从戎一瞪眼睛:“我去府里不用挑时候!你给我快点儿!”
马从戎像个鬼似的进了霍府,提着灯笼往深处走。草丛中已经有了稀疏的虫鸣,正好配合了他的心跳。他忽然想起了一款新式马屁,决定将其狠狠的拍出个响儿,让大爷乐一乐。
翌日清晨,霍府后头动了工。与此同时,在几百里外的天津安宅之中,安如山把眼睛凑上了玻璃窗,正在往卧室里面窥视。昨晚他把元满留给了大帅,元满是个精神小伙子,相貌中有一点马从戎的意思。他身边不缺少副官,所以很愿意把元满贡献给大帅享用。如果元满得了脸,秘书长也可以少嚣张一点。然而此刻透过了玻璃窗,他发现霍相贞正滚在床上大睡特睡,元满则是守着屋角的一桌一椅打盹儿。二人各睡各的,毫不相干。
安如山并不是靠着拉皮条找前程的人,但是见了此情此景,还是有些失望。大帅常年只宠幸马从戎一个人,他看在眼里,十分的不理解,以及不忿。
霍相贞并不知晓安如山的心事。他在安家吃得饱,睡得香。起床之后,安如山的姨太太还把自己的浴缸让给他洗了个澡。等到霍相贞要走了,安如山忍不住,追着撵着问道:“大帅,大帅,您瞧元满怎么样?我看他挺投您的眼缘,要是用着顺手的话,您就把他带走吧!”
霍相贞听了这话,颇感意外:“我带他走?”
随即他回头望向了元满:“你愿意吗?”
元满又是一个立正,书生气十足的大声答道:“报告大帅,报告师座,谁肯要卑职,卑职就跟谁!”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笑道:“没有节操的东西!”
安如山对着元满一使眼色:“大帅要你了,还不谢谢大帅?”
元满很听话,嗷一嗓子道了谢。霍相贞哭笑不得:“再过两年,他能长成赵广胜。”
赵副官长自从在火车上挨了窝心脚之后,一直惴惴的很不安。如今终于听到大帅又拿自己打趣了,他如蒙大赦般的舒了一口气,又后知后觉的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