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我欠你不少人情,怎麽好意思端架子。」
「去!我才不要你的人情。」她想点烟,却还是忍住了,在政申面前,她总以为自己应保留些往日的淑女样子。
「怎麽?这麽著急找我出来。」
他们起码有一年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冰琴看著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约翰.史密夫看上辰锋了,想带他回纽约。那个史密夫势力太大,我怕得罪他不好办。」
政申一惊,心脏因那个人的姓名屡次遭受穿刺,像被热辣辣地捏紧一下,但表面上只得若无其事地盯上冰琴握住杯耳的洁白手指。
他沉吟片刻:「你想我帮什麽忙?」
「让史密夫放弃。」
政申略微扬了扬眉,没有接腔。
冰琴继续说:「辰锋孑然一身。」
「冰琴,我不愿干涉你广宇的事。」
「如果与福沃特总裁在合作期间产生罅隙,广宇损失不小。但我很重视辰锋,他不比一般人。」
冰琴没有一刻迟疑和停顿,不顾政申的拒绝眼神,执意游说,「我会安排新的日程表给他,直到史密夫回国,只要对方抓不到把柄!我会报答你。」
「你想我怎麽帮?我不懂你的意思。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政申看著她,目光如炬,比以往都更陌生了些。
冰琴只得把辰锋的推断说了一遍:「约翰.史密夫……他的这个恶癖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只有他主动放弃辰锋,才不会两败俱伤。」
冰琴无奈一笑,「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不被史密夫派来的私家侦探识破,我不信任别的人。」
虽然冰琴说得有些拐弯抹角,但反应灵敏的政申还是直接猜透了她:「你想让对方误会张辰锋……喜欢男人?」
「不是误会,是要他确定。」
无论是本能还是理智,都在提示他最好远远地躲开张辰锋这个男人,所以现下的提议竟让政申有几分心慌:「我不想蹚这浑水,以前你可不会想到用这种——」
冰琴打断他:「以前的我可没练成这具金刚不坏之身,以前?呵,以前我应该坚持到底,或许就不会失去你。」
说得这样坦荡,倒让政申不由一怔,一时间,反倒不再能严辞回绝。
「政申,你知道我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人。」
是,就算是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女超人蒋冰琴都没有开口求过人,更不用说为另一个人求。
政申的表情不禁有些黯然:「我没有把握能顺利配合做这种事,再说史密夫这种玩家道行很深,万一被识破,我倒无所谓,可你这边,我就不敢保证了。」
「史密夫这边,我会努力让他以为我一直在竭力掩饰辰锋的性取向,以便不影响他在女客户当中的人气,这个理由对广宇来说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冒险?」
「辰锋从来不是一个难缠的人,他太敏锐了,我知道你会容忍他的,就算为了我。」
对於冰琴略有些犀利诚恳的逼视,政申颇有些别扭地瞥开了视线。
冰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嘻笑表情:「你真以为辰锋是男妓?别开玩笑了,这样的人哪里肯做这种事,他只是搭个顺风车,陪女人约会跳舞。辰锋的工作是帮人解除社交障碍,要真有超出底限的服务,则需要看他是不是高兴了。」
冰琴的眸光忽然有些迷蒙起来,似穿透落地玻璃窗望向遥远深处的记忆:
「头一回遇上辰锋的时候,他就像一头野生的豹子闯进我的视线,你以为他随时会袭击你,却又不得不为他那身迷人的皮毛而心动。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我没想过他会肯跟我来香港,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广宇的台柱。政申,你见过他,你应该清楚我袒护他、密封他的理由。」
张辰锋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无数个不需要附加条件的惊叹号,政申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也时时能感觉一阵强猛的激浪掀过头顶的惊险。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才道:「我觉得你对他已经超出老板对员工的底线了。」
「是,我从没当他是赚钱工具,恐怕人人都知道——我爱他。」冰琴笑了笑,云淡风轻。
政申胸口涌起一层无法形容的共鸣,他觉得有些迷失,直至有什麽力量逼他讲出了这句话——
「我……就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
就算张辰锋擅长掩人耳目,可你要如何说服他心甘情愿扮演这样一个不合身的角色?政申有这样的疑问,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冰琴的神情放轻松不少:「在那次访问之後……你和辰锋有见过面是吧?」
政申抬头扫了眼窗边的那个盆栽,没有回应。
「他不该穿那身礼服,太扎眼了。」
「他不穿那一身就不会被史密夫看上?」政申无奈地反问。
「我可没这麽说,我只是——想让你有些内疚感罢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政申按了按额头,「还有,换掉他那部蓝宝坚尼,太招摇了。」
「哈,像足你的口令。你不认为辰锋的气质与那辆车的张扬很相配吗?他跟你一样,行姿高傲,只是他有时太过漫不经心,潇洒得让人心绪不宁。」
「这可不是夸奖。」
「张辰锋是我心爱的大将,我可能随时失去他,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我却一直是洪政申的头号fans,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冰琴将残馀著咖啡馀温的掌心覆上了政申那双漂亮的大手,全无了平日的大姐气焰。
「让你为难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靠的人选救场。」
这种事确实不好开口,又不是拍言情片,哪里来那麽多狗血情节以供发挥,对於张辰锋,政申本不想过多沾染,他就似朵含有剧毒的罂粟花,观赏得越入神,你就离危险越近一步。
当天下午,辰锋兴味不减地斜靠在广宇私人办公室的皮椅里,指间慢慢燃著一根烟,桌上放著一把精致的公寓钥匙,是蒋冰琴刚刚转交给他的。
「你两天後到政申那里住,有什麽需要,安娜会及时送过来。」这是交代,不是商量。
「你确定洪政申会乐意我出现在他的单身公寓?」辰锋瞳仁缩了缩,放射出狡黠的光,「你难道没觉得——他不好相处?」
老板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抱歉,不觉得,人家好得很!况且你就是掀翻整个九龙,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朋友了。如果是想搭史密夫回纽约的班机的话就趁早投奔,省得我两头不讨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政申收留你的。」
辰锋轻哼:「那个人可不像是会张开手臂欢迎别人入住的单身汉。」
「所以你最好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冰琴笑著伸出食指点了点桌子,「首先,车子没收,在史密夫没回国前,你挑政申车库里的车开。」
辰锋稍有些莫名其妙:「搞什麽鬼!」
「难道你更想去做大佬的情夫?」
「哈,看来我碰上个高要求的大主顾。」
「等著千恩万谢吧。」冰琴说著,便转身走出门去。
「嘿!」辰锋在身後叫住了她,「那个洪政申——为什麽肯帮我?」
「我对他磕了三百个响头。」冰琴送他一记无情的白眼,然後狡猾地一挑眉,「另外我要说的是——政申一向超有魅力的,你要防著点,别被他迷住了,我可不想你这麽快收山。」
辰锋识破对方的恶作剧,嘻皮笑脸地答:「我倒真希望自己能喜欢上男人,说不准,没多久就可以收拾行李直接随史密夫登机了。」
可能这类隐晦事件很难让当事人先做沟通,即便透过蒋冰琴得到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直接联络。
有一点蒋冰琴没有说谎,除了洪政申,她确实不相信谁能镇得住辰锋,让他能至少数个星期按时回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这次真的做得很绝。
第二日傍晚七点,离约定时间还差四十分钟,辰锋到停车场东门叫计程车,就意外地被约翰.史密夫的司机截住了。
「你的车呢?」
那个权势在握的老外在摇下的车窗後面露出一张和煦善意的脸庞,会让人完全放松警惕。
「在修理厂,就算是跑车也偶尔会不灵。」
「去哪里,我送你。」
一名保镖主动下车来拉开後座车门,辰锋撇了撇嘴,坐了进去。
「史密夫先生,您在香港如鱼得水,看来完全不需要导游嘛。」
「那是因为我车上有导航仪。」接下这个冷笑话,约翰.史密夫很镇定地看著辰锋堪称精致的侧脸,「想喝杯香槟吗?我的法国珍藏之一。」
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使不挑明,也不必有什麽遮掩,辰锋明白,在史密夫面前,那些公式化的阿谀奉承都是徒劳的手段,想让对方不要太快摸透自己,声东击西的缓兵之计在该用时还是得大胆用。
「不好意思,今天是纪念日,不能失约。」这句说得很诚恳,不像是临时编排。
史密夫按兵不动,很自然地试探:「女朋友?」
「差不多。」
对这个耐人寻味的答案,史密夫没有再追问下去,辰锋也不避讳,直接说了餐厅地址。
「你不会忘了买礼物吧?」史密夫不紧不慢地问。
「我还不至於那麽粗心。」他拍拍衣服口袋。
「交往很长时间了?」
「不算久。」
这样明显的企图也亏得辰锋会装懵懂,不过就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游戏的过程才会更显得刺激。无论愿不愿意,有些局必须要有胆才能玩到底。
约翰.史密夫做惯猎人,不会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两人省去客套虚伪的寒暄,一路上沉默多过交流。
直到车在指定餐厅前停稳,史密夫也没有逾矩地下车送行,只是在辰锋道谢转身时,才朝他不冷不热地加一句:「你是不是忘记买花了?」声音不大,但确保辰锋可以听见。
辰锋脚下一缓,优雅地侧过身往後方看了看,然後唇角展露一个迷人的浅笑:「谢谢,他应该不需要。」
隔断车窗内那道灼人的视线,辰锋由门僮指引,稳健地步入餐厅。
再次与这个将花边新闻糅合得很温柔的高手聚首,政申的心隐隐波动著,像藏著一只土拨鼠,当辰锋走近点著蜡烛的餐桌,白衬衫牛仔裤和嘴角一贯的轻笑,随意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却有著不同以往的感染力。
「嗨。」
辰锋这样打招呼,然後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
虽然两人已经有过一段莫名其妙的情谊,但是结果却含混过关,所以两人都尚不清楚该以何种面貌应对新关系。
政申只略略点了下头,把手边的菜单丢给他:「他们这里的牛排不好,别点。」
就在这时,侍应生迎过来点餐。
政申习惯性地倚向椅背,保持一定距离,才可以客观而又不著痕迹地打量对方,注意到他展开餐巾和端杯子的雍容动作,和他眼中划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警觉。
就像冰琴暗示过的那样,一般人猜不出张辰锋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胡乱揣测不过是徒惹烦恼。
有种浓烈到让旁人感到窒息的讯号持续输送过来,令政申胸口强震,彷佛初次触摸一匹不驯的野马,或许足够健壮优雅骄傲,但在他人的领地上撒野驰骋时,却总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主人。
政申悲哀地发现对於张辰锋这匹桀骜的马